年邁的曾院使趕緊取過藥箱，抽出金針，朝昭明帝的天突穴紮下。
    隨著金針慢慢沒入，昭明帝的咳嗽聲漸漸停歇。
    他像是卸了渾身的力氣，連手都沒法擺動。
    隻低聲對著跪著的太醫們道：“都起來吧。”
    “五皇子夭折，與你們無關。朕不會牽連無辜。”
    他的小五，從太液湖中打撈上來的時候，已經沒了氣息。
    就算是大羅神仙來恐怕也無濟於事。
    胡亂責怪太醫們並沒有道理。
    他雖然痛心疾首，但神誌清明。
    隻是可惜了。
    小五是他儲位的最佳人選。
    還沒等他做好決定，人就沒了。
    以曾院使為首的太醫們，戰戰兢兢退下。
    隨即，殿中便又變得空蕩蕩的。
    五皇子躺在那裏，顯得更加的淒慘。
    “孫岩。”昭明帝開口。
    孫公公趕緊上前，躬身聽候吩咐。
    “去給朕查！五皇子到底是怎麽落水的！咳咳...”昭明帝又咳了起來。
    季回安皺眉，勸慰道：“陛下，節哀，身子要緊。
    人死不能複生，臨近年關，恐怕得先操持五皇子的喪事。”
    大祁祖輩們流傳下的說法，人死需得盡快入土為安，不可拖過當年。
    就算是除夕暴斃，恐怕也得當晚就入土，否則影響死者親人來年的運勢。
    昭明帝也深知這個道理，那雙枯瘦的猶如冬日樹枝的手，握緊季回安的手，拍了拍。
    “回安，老五還未成年，一應喪事讓禮部從簡吧。”
    未及冠便過世，稱為夭折，沒法大辦。
    季回安點了點頭，如此處理最好。
    很快，孟葛便被帶到了勤政殿。
    昭明帝沒有拒絕孟葛看診，他自己的身子自己知曉。
    近來本就越發沉鬱，加上老五過世的打擊，恐怕這關有些難過。
    可如今儲位懸而未決，他還不能出任何事情。
    即便讓旁人知曉天子的身體狀況是大忌，他也沒有法子。
    孟葛是神醫，說不定能幫他拖些時日。
    至少在他決定誰為下一任君主之後。
    若不然，他怎麽去麵對列祖列宗？
    孟葛的指腹搭上昭明帝的手腕時，心突地一跳。
    是微脈。
    微脈模糊，氣血大衰。
    左寸驚怯，右寸氣促。左關寒攣，右關胃冷。
    左尺得微，髓竭精枯。右尺得微，陽衰命絕。
    孟葛收了脈枕，對著昭明帝拱手。
    “陛下，草民先替您行一套逆脈針，會稍有些氣血翻湧，疼痛難忍。
    還請陛下按耐住。”
    “這套針法之後，可保您兩月不咳不吐血。”
    他的話說的很隱晦，昭明帝大體也明白意思。
    兩個月，雖時間緊迫了些，但加快速度的話也盡夠了。
    昭明帝點點頭。
    孫公公早已經命人將五皇子的屍身給轉移了地方。
    殿門緩緩合上，孟葛將殿中的安神香全都熄滅。
    行逆脈針，逆天改命。
    這針法精妙絕倫，需施針之人十分的精力全神貫注，不可受外界一絲幹擾。
    季回安朝孟葛望了一眼，隻見孟葛遞給他一個冷靜的眼神。
    他便放下心來。
    若是昭明帝今日出了什麽事情，那可真不好辦。
    勇王如今勢大，就算是有自己在背後謀劃，六皇子仍舊不敵。
    所以昭明帝不能死，不但不能死還得心裏對勇王埋上一根刺才行。
    隨著金針一根一根地在昭明帝身體上顫動，這個往日裏威嚴的帝王，難得露出痛苦的神情。
    他蒼老的麵容扭曲，卻又死死咬著唇瓣忍耐住。
    孟葛的額上也滿是汗珠，用棉帕子擦幹，繼續施針。
    就在昭明帝覺得自己快要忍受不了的時候，終於結束了。
    孟葛將金針拔完，昭明帝頓時覺得渾身前所未有的輕鬆。
    精氣灌滿四肢百骸，心中暗歎，孟葛不愧是神醫。
    一向不大好的食欲，此刻竟然覺得肚子餓了。
    “孫岩。”昭明帝出聲。
    候在偏殿的孫公公驚訝，他已經許久沒聽到昭明帝中氣如此足的聲音了。
    “陛下。”孫公公有些動容，眼眶泛紅。
    昭明帝竟笑了笑：“你這老貨，做這副姿態給誰瞧。”
    “還不趕緊讓禦膳房給朕準備晚膳。”
    孫公公連不迭地應聲：“哎哎哎，老奴這就去吩咐。”
    “讓禦膳房準備陛下最愛吃的燴三鮮。”
    孫公公離去之後，孟葛交代了些需要注意的事情便也走了。
    唯餘季回安和昭明帝二人還在殿中。
    方才施針的時候，季回安已經大體了解過五皇子出事的整個過程。
    這會兒昭明帝將他留下，也是想要知道緣由。
    幸而昭明帝最少還有兩月的緩衝時間。
    如何讓勇王成為昭明帝心中的一根刺，五皇子便是關鍵一局。
    “陛下，可感覺好些。”季回安關心道。
    昭明帝神色溫和道：“孟神醫妙手回春。”
    “回安，來坐到朕身邊來。”
    季回安微滯，看著昭明帝一臉期盼的樣子拍了拍身側的軟墊。
    他緩步而上，在昭明帝的身邊落座。
    “方才孟神醫的話想必你也聽見了，你這般聰慧敏銳，定然明白意味著什麽。”
    昭明帝語重心長，繼續道：“人固有一死，朕倒一點也不怕。”
    “隻不過這心裏頭始終是放心不下祖宗的百年基業，還有千千萬萬的黎民百姓。”
    他長歎一口氣，“如今，朕膝下唯有勇王和老六二人。”
    “老六且不說年幼，就他那愚鈍的性子，恐怕也難以接下重任。”
    “可勇王，太過孤勇。又對宣威大將軍言聽計從，外戚幹政是極大的隱患。”
    “若非沒得選，朕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去考慮他們二人。”
    昭明帝無奈極了，今日考核五皇子那般出色，讓他頓覺後繼有人。
    可誰知，情勢反轉的如此之快，令他根本來不及反應。
    季回安邊聽邊點頭：“陛下看人看事總是那般透徹。”
    “但如今，唯餘二位皇子，陛下總要擇選一人才行。”
    昭明帝也明白這個道理，他沒有繼續說下去。
    隻是問季回安：“孫岩可有查探到什麽？”
    季回安抬眸，看著昭明帝平靜的雙眼，輕聲道：“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