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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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回安放下酒杯,指尖輕點案幾,臉上若有所思。
金祿又接著說道:“但索羅王子卻不準備一同回南詔,說是要留在大祁體驗體驗異國過年的氛圍。”
季回安的手微頓,覺得有點意思。
南詔奪嫡的激烈程度不亞於大祁。
明麵上的,暗地裏的,層出不窮。
阿麗亞和索羅都是南詔王後派係,阿麗亞嫁入大祁,算的上是給南詔王後增加砝碼。
原先索羅也說要娶一位大祁女子為妻。
到如今卻是不了了之。
昭明帝無親女,不管是宗室還是朝臣都不會願意將自個的女兒嫁到南詔去。
故而,隻要南詔人不再提這件事,大祁這邊也沒有人會去提。
但他既然已經決定不娶大祁女子,卻為何遲遲不想回南詔?
兄妹二人都在大祁,南詔的勢力該如何去操控呢?
靠軟綿的南詔王後?
季回安覺得這裏頭定然有他不知道的緣由。
“金祿,派人盯著索羅王子和阿麗亞公主,若是有異動,盡快報上。”
“是,少主。”
——
而此刻,京郊的一座宅院中。
朔風卷著枯葉掠過荒宅,碎磚縫裏凝結的冰棱泛著冷光。
黑袍人立在殘損的漢白玉石階上,玄色鬥篷被風掀起一角。
露出腰間暗紋繁複的鎏金匕首。
廊下懸著的褪色燈籠在風中搖晃,光影將他的影子拉長。
投在斑駁的 \"福\" 字磚雕上,宛如一幅扭曲的畫。
馬蹄聲由遠及近,驚起屋脊上的寒鴉。
科多親王翻身下馬,猩紅大氅襯著鷹隼般的眉眼,腰間彎刀墜著異域風情的寶石。
他踏過滿地碎瓦,皮靴碾碎薄冰發出清脆聲響。
\"讓閣下久等了。\" 低沉的嗓音帶著獨特的腔調。
話音未落,黑袍人已抬手露出一卷羊皮地圖。
迅速展開又快速地合上。
展開時露出京城布防圖上朱紅的標記,燭火般的色澤在暮色中格外刺目。
科多親王瞳孔猛地收縮。
他恍惚瞧見大祁城門的兵力部署、糧草囤積點,甚至皇宮密道的位置都被標注得清清楚楚。
這等機密足以顛覆一場戰局。
他喉間溢出一聲低笑,鷹隼般的目光掃向黑袍人:“大祁人果然藏得夠深。”
話音未落,他驟然扣住腰間彎刀,“說吧,要多少黃金?還是要封地?”
黑袍人卻不緊不慢地整了整袖口,月光掠過他半掩的銀質麵具:“科多親王倒是問得痛快。”
沙啞嗓音混著寒風鑽入耳畔,“我不要錢,也不要地。
勞煩您回南詔,替我問南詔王一句:可願與我共飲這大祁的江山血?”
話畢,四周的枯葉突然被卷上半空,殘垣斷壁間,唯有科多親王急促的呼吸聲在夜色裏回蕩。
“你為何?”科多親王不解極了。
他一貫謹慎非常,並不會被黑袍人隨意的三言兩語所打動。
南詔王是他親哥,他向來也明白南詔王的誌向。
當然是想要瓜分大祁的土地。
可與眼前的黑袍人合作,科多親王眼裏的狐疑更深更重了些。
這人身上分明也留著君家的血液,卻要出賣國土,意欲何為?
就為了當上大祁王?
可若是與他們南詔合作,就不怕是與虎謀皮?
就算是當上了大祁王又如何?到時候還能守得住這個江山嗎?
他雖然覺得布防圖非常之誘惑,但是又怕是一個巨大的陷阱。
若這個黑袍人其實是大祁陛下的人呢?
那他們豈非是落入了對方的圈套之中?
到時候南詔若真的先動手,大祁豈非有借口來發兵攻打南詔?
科多親王有自知之明,如今的南詔還不是大祁的對手,能不開戰是最好的。
他覺得此事應該慎重。
“閣下的意思,本王已經明白。待稟明家兄之後,再將結果告知,如何?”
他不打算自個兒做主,這事兒,他也做不了主。
黑袍人見科多親王思考了半晌卻給出一個不痛不癢的回答,也沒有生氣。
反倒點頭道:“無妨,是該好好思量。”
科多親王拱手,“既如此,本王便先行一步。”
他一撩衣袍,翻身上馬,飛馳而去。
黑衣人望著科多親王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科多親王的馬蹄聲漸漸消散,黑袍人將染著雪漬的披風甩到身後。
簷角垂落的冰棱在月光下折射出冷芒。
屬下疾步上前,雙手呈上密信,火漆印上猙獰的虎頭紋樣已經完全冷卻。
黑袍人展開信紙的瞬間,麵具下的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燭火在信箋上跳躍,映得 \"願為前驅\" 四字仿佛滲出血色。
\"南詔王不合作自然有的是人合作。\" 他指尖摩挲著信紙上的朱砂印,聲音裹著霜雪般的寒意。
下屬握緊腰間短刃,猶豫片刻開口:\"那阿麗亞公主那邊......\"
話未說完,便被一聲冷笑截斷。
\"太弱了。\" 黑袍人轉身踢開腳邊碎磚,揚起的塵土間,鎏金匕首劃出半道弧光。
\"不過是枚障眼的棋子。\"
他可從未想過與南詔王後派係合作。
\"去給南詔大皇子回信,告訴他,他的要求我應下了。\"
話音頓住,他望向北方天際翻滾的烏雲,\"祝我們合作愉快。\"
黑袍遮掩下,看不清麵容,卻聽到他‘桀桀桀’的笑聲,滲人極了。
越是臨近新年,季回安倒也不得閑。
季家大族,內宅事務尚且好說。
可族中的,如商鋪、田地、莊子等,總要象征性地看看送上來的賬冊。
季家族中眾人,因著季三叔公的意思,已經逐漸將季大老爺邊緣化。
如交賬這樣的事兒,幾乎都送到清風閣來。
季回安也不拒絕。
先前給族中添了許多田地,總算是完成了祖父的遺願。
但才置辦好,他也要多看著些,以防下頭的人不能好好打理。
來送賬的是季三叔公的小兒子,季十六叔。
他一身素淡的衣袍,年紀比季回安大不了多少,瞧著有幾分讀書人的模樣。
拘謹地等在季回安的書房中。
“十六叔,坐。”季回安招呼道。
季十六叔拖著一條稍短的腿,一瘸一拐地走向身側的椅子,坐下。
又忽地站了起來,身形不穩,撐住椅臂才不至於摔倒。
他將賬冊遞到了季回安身旁的案幾上。
“子晏,你瞧瞧。”
季回安麵色溫和,拿起賬冊翻看起來。
越看越滿意,上頭記載的清晰明了。
將田畝數,產出,以及所費成本,人工,一項項列的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果然,金祿打聽的沒錯。
他不單賣了季三叔公的麵子,還給季家族中尋了個管庶務的能手。
“不錯。”
季回安隻翻看了一半,便不再看了。
直接叮囑道:“明年依舊按照十六叔的想法來。”
他全權將事務交給季十六叔。
季十六叔恭敬應聲。
季回安行止有度,待他也溫和。
但他就是打從心底裏敬佩這個比他還小的堂侄兒。
能唯他馬首是瞻,與先前待季大老爺的恭敬是不一樣的。
季回安總是能讓人信服,也能讓人無比的信賴。
相信他可以將季家帶到一個新的高度,創造出輝煌!
時間悄然流逝,到了除夕日。
卯時三刻,晨霧還未散盡,季家祠堂前的青銅香爐已騰起嫋嫋青煙。
季回安身著玄色織金長袍,腰間玉帶扣在晨光中泛著溫潤光澤。
他手持沉香,目光莊重地立在祠堂階前,身後是按輩分排列的季氏族人。
隨著晨鍾敲響,季回安率先踏入祠堂。
祠堂內燭火通明,曆代先祖的牌位整齊排列在供桌上。
供桌之上,三牲祭品擺放得一絲不苟,全羊、全豬披著紅綢,蔬果糕點堆疊成塔,兩側銅製燭台上的紅燭將整個祠堂映得紅彤彤的。
季回安緩步上前,將手中沉香插入香爐,青煙繚繞間,他率先跪地,行三跪九叩大禮。
額頭重重觸地:“列祖列宗在上,今歲除夕,季氏子孫齊聚,感念祖宗庇佑之恩。”
其後,季家長房、二房等依次上前上香行禮。
年逾古稀的季三叔公顫抖著雙手點燃香燭,渾濁的老眼裏滿是虔誠;
年輕一輩雖動作稍顯生澀,但神情肅穆,不敢有絲毫懈怠。
行禮完畢,季回安起身,從管家手中接過一卷泛黃的族譜。
聲音洪亮地誦讀起季家祖訓,字字句句回蕩在祠堂之中,告誡族人要恪守本分、團結互助。
誦讀完畢,季回安又命人取來筆墨。
在族譜上鄭重記下這一年族中新生孩童的名字與生辰,以及家族中取得功名、成就的族人。
儀式最後,季回安帶領眾人再次向先祖牌位鞠躬行禮,方緩緩退出祠堂。
此時,晨光已完全穿透薄霧,照在祠堂門前高懸的紅燈籠上,也照在季氏族人莊重而滿足的麵龐上。
預示著新的一年,季家在先祖庇佑下,必將繼續繁榮昌盛。
祭祖的人聲漸次散去,季回安屏退侍從,獨留祠堂燭火搖曳。
日光透過雕花窗欞斜斜切進來,在季老太爺的牌位上投下斑駁光影。
牌位前供著的白瓷碗裏,長壽麵已凝出薄油,卻仍是他特意吩咐廚房煮的老太爺生前最愛的蔥香口味。
他單膝跪在蒲團上,骨節分明的手撫過牌位邊緣因歲月磨損的刻痕。
二十年前那個雪夜,季老太爺將他從季大夫人的院中抱回時,便已經定下他們祖孫的淵源。
\"祖父,孫兒今日又帶著族人向您請罪了。\" 他喉間泛起苦澀。
想起昔日季老太爺教他的種種,清風閣裏祖孫之間的默契,恐怕永遠讓他難以忘懷。
風突然撞開虛掩的雕花門,燭火猛地明滅。
季回安猛地挺直脊背,眼中騰起灼烈的光:\"您教我 "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孫兒一刻不敢忘。
季家祠堂的每塊青磚,藏書閣的每卷典籍,都是孫兒的命。\"
他重重叩首,額頭抵著冰涼的青磚。
聲音在空蕩的祠堂裏激起回響,\"就算天家拋來皇位,就算有人拿血脈逼我,我也隻會姓季,也隻是季回安!
是您手把手教出來的季家當家人!\"
簷角銅鈴突然叮當作響,恍惚間竟像是老太爺在撫須輕笑。
季回安抬頭望向牌位上 \"德馨\" 二字,從袖中取出一卷泛黃的手劄。
那是老太爺未完成改革的策論,墨跡在燭光下暈染成河。
\"孫兒定會讓季家聲名響徹天下,讓這篇策論刻在朝堂之上。
季家的榮耀,隻能由季家人親手鑄就。\"
不知過了多久,季回安一臉肅穆卻平靜地走出了祠堂。
望著外頭陰暗下來的天,除夕的天色瞧著有種風雨飄搖的感覺,令人難受。
一旁的金祿躬身道:“少主,今晚宮中除夕宴,可要參加?”
季回安點了點頭:“自然。”
如今他是六皇子的夫子,又幾次三番無視勇王拋出來的橄欖枝,恐怕早已經被打上了六皇子的標簽。
若除夕宴,他不出現。那六皇子孤零零一人,豈非讓人隨意欺辱。
再者說,阿妤定然也會參加,那他就更沒有理由不去了。
季回安換上一身青色繡祥雲紋衣袍,腰間係著翡翠腰帶,看上去溫文爾雅。
顯得很是平易近人。
他的馬車到了謝府門口時,恰逢謝縱領著謝清妤從府門而出。
謝清妤透過車窗見到了季回安,露出燦爛的笑。
看著季回安的心如同冰雪融化。
他的阿妤,可真是越來越愛笑了呢。
真好,他希望阿妤能一直這樣才好。
季回安見一旁的謝縱虎視眈眈地看著他,倒也沒有邀請謝清妤上他的馬車。
隻不遠不近地跟在謝家的馬車之後。
車輪滾滾,謝季兩家的車朝著皇城大門而去。
待到宮門口時,天上竟然又洋洋灑灑飄起了雪花。
謝清妤將披風上的帽子戴上,下了車。
季回安走到她的身側,替她緊了緊披風:“阿妤,仔細著涼。”
謝縱站在一旁,不願去瞧,隻好抬頭望著灰咕隆咚的天,臉上泛起憂愁。
謝清妤也有些不安:“小季大人,這天反常的厲害。
怎地又開始冷了?”
原以為百姓們能過個好年,卻難遂人願。
這般下去,恐怕又有人受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