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霞穀關送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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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霞穀關才收回,還有無數事情等著戚紹決斷。
    他沒辦法親自送棺槨回京,阿寧也陪在他的身側。
    隨著一聲悲愴的號角,二十四名親衛抬起棺木。
    戚老將軍的棺槨在前,覆蓋著染血的帥旗。
    旗角“戚”字雖已殘破,卻依然在晚風中獵獵作響。
    緊隨其後的是戚家三位將軍的棺木。
    城牆上的將士們鎧甲未卸,傷口未愈,卻齊齊單膝跪地。
    兵器撞擊青磚的聲響,像極了天地間最沉重的叩首。
    “祖父,回家——!”
    戚紹的呼喊撞碎在焦黑的箭樓上,驚起群鴉盤旋。
    城下的百姓早已聚集在主幹道兩側。
    襤褸的衣衫上補丁摞著補丁,有的纏著滲血的繃帶,有的抱著夭折孩子的繈褓。
    當棺木隊伍轉過街角,頭發花白的老漢突然跪下,手中捧著的陶罐“當啷”落地。
    裏麵是他藏了一個月的麥餅。
    還是戚家軍上次守城時,戚老將軍分給他的最後一點糧食。
    “老將軍啊......”老漢渾濁的淚水砸在青石板上。
    “您走的時候,連口熱飯都沒吃上......”
    他顫巍巍地從懷裏掏出一個饅頭,放在路邊。
    饅頭的牙印清晰可見,“饅頭軟,老將軍路上吃......”
    婦人王娘子抱著麵黃肌瘦的幼兒,跪在塵埃裏。
    孩子不懂事地想去抓棺槨上的白幡。
    她卻任由淚水滴在孩子頭頂:“兒啊,記住,是戚老將軍用命給咱們換來的安生......”
    話音未落,身後的老嫗突然跌倒。
    懷中緊抱著的,是戚家大爺當年送給她孫子的木製長槍。
    而她的孫兒,也如戚家將軍們一般,不在了。
    她艱難地直起身子,仰頭雙眼望向天空:“虎子,見到戚家的將軍們,可一定要做他們的兵。”
    隊伍行至城隍廟前,斷了左臂的少年石頭領著一群乞兒。
    將討來的半碗小米粥潑在棺木車輪下:“戚爺爺,石頭以後再也不偷您軍營的馬料了。”
    他仰頭望著棺木,臉上的汙漬混著淚水,在夕陽下劃出五道痕跡。
    那是北狄人破城時,他為保護妹妹被劃傷的刀疤。
    戚三夫人的孝衣早已被淚水浸透,指尖深深摳進棺木縫隙。
    仿佛這樣就能抓住夫君最後的溫度。
    她想起新婚之夜,戚三爺掀了蓋頭便要奔赴戰場。
    自己追出二門,將繡著並蒂蓮的平安扣塞進他掌心。
    “等我回來,帶你去看霞穀關的雪。”
    如今平安扣還在棺中,可霞穀關的雪,卻永遠等不到賞雪的人了。
    “阿錚......”她忽然低喚,像是怕驚醒了棺中的人.
    “你說過要教咱們的孩子騎馬射箭......”戚三夫人喉間突然哽住。
    她想起三個月前收到的那封家書,最後一句“吾念吾妻”,如今卻成了永別。
    棺槨上的白幡被風掀起,她突然發瘋般撲上去,卻被戚陽扶住。
    戚陽一身縞素,她盯著祖父的棺槨。
    想起十歲那年,祖父手把手教她耍槍:“陽兒,槍頭要對準敵人,更要護住身後的百姓。”
    如今祖父的槍頭斷在霞穀關牆下,可身後的百姓,卻還在為他的離去痛哭。
    謝清妤走在隊伍中央,素白絨花隨著步伐輕輕顫動。
    她看見街角茶棚的老板,將最後半壇黃酒潑在地上,酒香混著血腥味彌漫;
    看見城門樓上,幾個老兵正在修補“戚”字軍旗。
    針線穿過布料的“嗤啦”聲,像極了泣血的低吟。
    當棺木經過石橋,不知誰起的頭,百姓們突然齊聲唱起《霞穀關調》,蒼涼的曲調敲打在每個人的心間。
    “烽煙起兮守邊疆,馬革裹屍兮護家邦——”
    歌聲撞在焦黑的城磚上,驚起簷角棲息的寒鴉,卻驚不醒棺木中沉睡的人。
    歌聲漫過石橋時,不知誰敲響了裂了半道縫的銅鑼。
    咚——咚——
    蒼涼的節奏裏,百姓們突然齊齊跪下,額頭貼著冰涼的青石板。
    當唱到“青山埋骨兮魂歸鄉”時,送葬隊伍忽然被一片白花包圍。
    不知多少人從家中捧出珍藏的山茶絨花,那是霞穀關的特有的花,也是戚老將軍最愛的花。
    花朵兒落在棺槨上,落在謝清妤的素衣上,落在戚三夫人沾滿淚痕的孝巾上,像一場無聲的雪。
    “戚老將軍千古——!”
    歌聲突然拔高,謝清妤看見街角賣胡餅的老漢,正對著棺木比出當年戚家軍的“護民”手勢。
    右手握拳貼左胸,那是每個戚家軍士兵保護百姓時的標準姿態。
    老漢的手在抖,卻堅定地比了一遍又一遍。
    仿佛這樣就能再見到老將軍騎馬路過時,朝百姓們揮鞭微笑的模樣。
    當最後一個音符消散在漸濃的夜色裏,不知誰點燃了紙錢。
    明滅的火光中,百姓們看見棺槨上的“戚”字被映得通紅,像老將軍當年征戰時染血的軍旗。
    此刻,整條長街都是哭聲,都是歌聲,都是對這位守護者最後的道別。
    棺木車輪碾過青石板的聲響,與遠處傳來的更鼓聲交織。
    仿佛大祁山河在共同吟誦一首冗長的挽歌。
    歌裏有忠魂,有民心,有永不熄滅的星火!
    而此刻,街角陰影裏的玄色身影。
    勇王戴著壓低的鬥笠,腰間玉帶鉤在暮色中泛著冷光,正盯著棺木的方向。
    嘴角噙起一抹陰狠的笑:“老東西還真得人心。”
    他身邊的護衛附耳低語,手指數次指向謝清妤的方向:“殿下,清平縣主身邊有謝季兩府的暗衛。
    還有戚家舊部,取她性命恐怕極難。”
    “急什麽?”勇王的聲音像淬了冰。
    “幾個婦人扶靈而已。”
    “從霞穀關到京都,路途漫漫。總會有機會的。”
    護衛又問道:“那咱們何時歸京?”
    勇王惱怒地瞪了護衛一眼。
    他此番領兵上北境,連戰場都沒上,就要灰溜溜地回京都。
    被他父皇知曉,定然也落不著好。
    還有北狄那邊,按原計劃該是他攻破霞穀關。待他登基之後,劃霞穀關附近三城給北狄。
    如今卻都成了泡影。
    真正令人嘔血。
    這一切都怪戚家軍用出了利器,‘繞指柔’。
    而從曾副將那裏得知,就是謝清妤炮製的那玩意。
    這謝清妤幾次三番擋他的道,簡直該死!
    夜風卷起滿地紙錢,謝清妤忽然打了個寒顫。
    ——
    扶棺歸京的隊伍在暮色中緩緩前行,白幡被山風吹得獵獵作響。
    原本五日的路程,因棺木沉重、人心哀戚,竟拖成了十日。
    每日辰時啟程,酉時歇宿。
    沿途驛站聽聞是戚家軍送葬,無不開門相迎。
    戚三夫人褪去喪儀時的悲慟,如一尊玉雕般端坐在馬車中。
    唯有為夫君棺槨擦拭時,指尖才會微微發顫。
    這日抵達秦嶺驛站時,暮色已合。
    驛丞領著夥計們跪在道旁,見棺木上的 “戚” 字,個個眼眶發紅。
    戚三夫人親自安排停放棺木的廂房,命戚陽與謝清妤去沐浴歇息。
    “一路風塵,都去洗洗吧。”
    謝清妤跟著驛卒穿過回廊。
    一眼望去,驛站雖小,卻收拾得幹淨。
    房內炭火燒得正旺,銅盆裏的熱水騰起嫋嫋白煙。
    炭盆裏的火星劈啪炸開,謝清妤的指尖剛觸到中衣係帶。
    窗紙便傳來極輕的 “噗” 聲。
    她驟然屏息,餘光瞥見一道黑影自簷角翻落,足尖點在窗欞上竟未發出半分聲響。
    “誰?” 她的喝問剛到喉間,後頸一涼,膻中穴已被點中。
    黑衣人旋身進屋的刹那,她聞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檀香,混著鐵鏽味的血腥氣。
    這味道,與虎跳峽密信上的熏香如出一轍。
    蒙臉黑巾扯下的瞬間,謝清妤瞳孔驟縮。
    勇王勾起唇角,玉帶鉤在火光下泛著冷光。
    “清平縣主受驚了。”
    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指腹碾過她緊咬的唇瓣。
    “在虎跳峽壞我大事,你說本王該如何罰你?”
    喉間的穴道被製,謝清妤隻能用眼神怒視。
    勇王的拇指摩挲著她顫抖的唇角。
    忽然低笑:“季回安藏得好啊,這般美人兒,竟舍得讓你孤身犯險。”
    他的手滑向她的脖頸,指尖掠過鎖骨處的朱砂痣,“聽說你們未婚定情,可惜了......”
    謝清妤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她想起季回安在城門口為她整理披風的清晨,想起他說 “等你回來” 時的溫柔目光。
    此刻勇王的指尖帶著體溫,像條毒蛇在她頸間遊走。
    解開盤扣的動作熟練得令人作嘔。
    “別用這種眼神看本王。”
    勇王忽然捏住她的下頜,迫使她直視自己。
    “你幾次三番壞我好事,製什麽破香丸,竟然能令人失魂。”
    他忽然湊近,鼻尖幾乎觸到她顫抖的睫毛,“看看你的身子能不能也令本王失魂。”
    裏衣的肩帶突然滑落,謝清妤雪白的肩頭在火光中顯露。
    勇王的喉結滾動,手指劃過她胸前的抹胸,繡著並蒂蓮的緞麵被扯得歪斜。
    她別過臉,盯著炭盆裏爆燃的火星。
    “求我啊。” 勇王的聲音帶著喘意,“求本王饒你一命,或許還能不殺你。”
    他的手掌突然覆上她的腰,隔著裏衣仍能感受到她的顫抖,“比跟著季回安那個偽君子強百倍。”
    謝清妤的眼淚終於滑落。
    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屈辱。
    勇王的手指解開她的腰帶,外衫應聲而落,隻剩月白羽紗裏衣裹著單薄的身子。
    “真不錯。” 勇王盯著她若隱若現的身段。
    忽然扯掉自己的上衣,“北狄大汗說要拿你的人頭祭旗,本王倒覺得,活人才更有意思。”
    他的嘴突然湊近,謝清妤猛地偏頭,牙齒幾乎咬碎舌尖。
    勇王的唇擦過她的耳垂,落在頸側。
    刺痛感混著惡心湧上來。
    她閉上眼睛,任由淚水滑落,卻在此時聽見了,
    “砰 ——”
    木門被內力震成碎片,帶著雪氣的寒風灌進屋來。
    勇王的身子突然騰空,撞在牆角的博古架上。
    青瓷瓶碎裂的聲響中,季回安的玄色披風已兜頭罩住謝清妤。
    她聞到熟悉的龍涎香,顫抖的手指被一雙溫暖的手緊緊握住,迅速為她扣好裏衣的係帶。
    “季回安!” 勇王咳出一口血,盯著對方手中的軟劍冷笑,“你敢傷本王!!!”
    “是私通北狄的反賊。” 季回安的劍尖抵住他咽喉,袖口繡著的睡蓮在火光下格外清晰。
    “虎跳峽的密信、截糧的賬本、買通兵士誤導戚老將軍,導致戚家四位將軍隕落,霞穀關落入北狄人之手......”
    他忽然貼近,聲音冷如冰錐,“需要季某一一念給你聽?”
    季回安的劍刃輕輕轉動,在他咽喉劃出細痕,血珠瞬間沁出,勇王卻不覺得疼。
    “你…… 你是何時盯上本王?” 勇王的聲音帶著驚恐。
    “不過這一切都不重要。”季回安看著謝清妤肩頭的紅痕,眼底殺意更盛,“重要的是,你竟敢傷她?”
    季回安的軟劍突然壓深幾分,鮮血順著勇王的脖頸流下。
    “回安!” 謝清妤忽然拽住他的袖口,聲音帶著哽咽,“別在這兒......別讓老將軍的棺木沾了髒血。”
    “回京再說。”
    季回安渾身一震,猛地收勢。
    他低頭看著謝清妤,見她雖滿臉淚痕,卻仍強撐著扯出笑容,心中劇痛難忍。他
    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水,將她緊緊護在身後。
    目光重新落在勇王身上:“今日暫且留你一命。”
    “但...”季回安的言外之意,勇王還未揣摩透徹,便覺的身下一痛。
    劇烈的疼伴隨著屈辱而來,季回安竟然斷了他的子孫根!
    勇王‘啊’的大喊一聲,便被季回安帶來的暗衛給拖了出去。
    炭盆裏的火漸漸熄滅,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卻再也無法掩蓋屋內的狼藉。
    季回安的披風裹著謝清妤,帶著他長途奔波的寒氣,卻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溫暖。
    “阿妤,別怕。” 季回安忽然低頭,在她額間落下輕輕一吻。
    “我來晚了。”
    她搖搖頭,望著他眼底的血絲,知道他定是從京城快馬加鞭,連換幾匹戰馬才及時趕到。
    雪光映進窗戶,卻有一雙手將她緊緊擁入懷中,帶著她見過的所有溫暖與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