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阻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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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雪消融後的官道上,積水倒映著漸暖的天光。
    季回安騎在馬上,望著蜿蜒前行的扶靈隊伍。
    見每輛馬車都被驛站新換了油皮篷布,車輪軸處還抹了厚實的牛油,這才滿意些。
    忠良將士的屍身不應該被薄待。
    他們甚至比高坐朝堂廟宇上的官員們更值得人敬佩。
    寒風卷著紙錢掠過,卻再沒了往日的刺骨寒意。
    這場驚人的刺骨寒涼,仿佛隨著霞穀關的收複立即結束。
    路邊枯柳已冒出星星點點的嫩芽,似在為這支承載忠魂的隊伍添上生機。
    京都城牆的輪廓在薄霧中若隱若現,季回安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韁繩。
    當隊伍行至南城門下,守門士卒手中的長戈突然發出整齊的碰撞聲。
    那不是戒備的響動,而是所有人同時以戈頓地,大祁特有的 “迎魂禮”。
    城樓上值崗的老兵摘下鐵盔,露出花白的頭發,渾濁的眼眶裏泛起淚光。
    “老將軍,到家了。”
    季回安翻身下馬,站在戚老將軍的棺槨前。
    掌心貼著冰涼的木紋,像是還能感受到當年老將軍拍著他肩膀說 “後生可畏” 時的溫度。
    戚老將軍是祖父的摯友,也是他除祖父之外,最最敬佩的人。
    他該令戚老將軍的英魂和英名流傳千古,綿綿不休。
    季回安緩緩轉過身,朝著城門方向抬手。
    白幡在風中翻飛,送葬隊伍如一條素色的河流,湧入京都城中。
    街道兩側的喧鬧聲如潮水般退去。
    車輪碾過朱雀大街的蟠龍浮雕,距離戚府朱漆大門隻剩百步之遙。
    突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撕破寂靜。
    宣武大將軍騎著嘶鳴的白馬,身後三百士兵如黑雲般壓來。
    他身披鑲嵌藍寶石的鎖子甲,腰間懸掛的禦賜寶劍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居高臨下地掃過四具棺槨,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
    “小季大人好大的膽子。” 宣武大將軍的馬鞭重重抽在地麵,濺起一片碎石。
    “犯官之棺,也敢堂而皇之入京城?”
    他故意拖長尾音,將 “犯官” 二字咬得極重,引得士兵們跟著發出輕蔑的嗤笑。
    戚三夫人扶著棺槨的手驟然收緊,孝衣下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戚陽握槍的手青筋暴起,槍尖在地麵劃出半尺長的火星。
    季回安卻異常平靜,長身玉立站在隊伍前頭,絲毫未將宣武大將軍放在眼中。
    “犯官?”
    季回安的聲音像浸了秋霜,“敢問犯了何罪?”
    宣武大將軍的馬鞭又磕在馬鞍上:“自恃功高,不聽勸諫,率戚家軍貿然深入北狄腹地。
    導致霞穀關失守,數萬將士埋骨異鄉!
    這般罪責,還不算犯官?”
    他的目光掃過棺槨,嘴角扯出不屑的弧度,“若不是勇王殿下率十萬大軍力挽狂瀾......”
    “證據呢?” 季回安突然打斷。
    “陛下尚未下旨定罪,大將軍便急著給忠良扣罪名?
    還是說……” 他的視線掠過宣武大將軍身後的那幾百士兵,“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宣武大將軍的瞳孔驟縮,手背青筋暴起:“霞穀關失陷是事實!將士們的屍身還躺在北境!”
    “而罪魁禍首,”他指著戚老將軍的棺槨,“卻還妄想受人尊敬,入土為安。”
    季回安向前半步,聲音陡然抬高,“宣武大將軍是覺得駐守大祁北境幾十年,身上大傷小傷無數。
    將戚家所有子嗣全都培養成保家護國的將士的人,有罪?”
    “還是說,你覺得戰至最後一刻仍舊不投降,馬革裹屍的人,有罪?”
    長安街的百姓們聽得真切,人群中突然有人喊道:“戚老將軍赤膽忠心,沒有他哪來北境多年太平?”
    “他若有罪,大祁還有忠臣嗎?”
    “對,若真有罪,拿出證據來!”
    “拿出證據來!!!”
    宣武大將軍的馬鞭 “當啷” 落地。
    他望著跪滿街道的百姓,望著那些舉著戚家軍舊旗的人。
    突然發現自己的士兵們竟在往後退。
    季回安站在棺槨前,背後是 “戚” 字白幡,身前是固執不退讓的百姓,竟似與天地間的正氣融在了一起。
    “我不管什麽證據!” 他突然怒吼,“總之他戚衝是霞穀關的罪人,就不該入城!”
    季回安挑眉:“哦?陛下尚未定罪,你便要私刑論處戚家軍主帥?”
    “誰給你這般大的膽子?”
    宣武大將軍被氣的耳尖通紅,突然抽出佩劍:“少在這裏詭辯!今日就是要讓戚家 ——”
    “當啷!”
    他的劍還未完全出鞘,便被一道寒光逼回鞘中。
    戚陽的長槍橫在他胸前,槍尖距離他咽喉不過三寸:“我祖父的棺木,你敢動試試?”
    少女的素縞上還沾著霞穀關的塵土,眼中倒映著宣武大將軍不可思議的臉。
    就在此時,戚府的朱漆大門 “吱呀” 作響。
    漫天紙錢中,一位滿頭銀絲的老婦人扶著拐杖緩緩走出。
    素白孝衣上沒有任何紋飾,卻比任何華服都要莊重。
    是戚老夫人。
    “娘......” 戚三夫人的聲音帶著哀戚的哽咽。
    戚老夫人卻充耳不聞,目光直直落在四具棺槨上。
    她蹣跚著上前,拐杖尖劃過青石板,在寂靜的街道上敲出心碎的節奏。
    當指尖觸到戚老將軍的棺木時,布滿皺紋的臉貼在冰冷的棺木上:“老頭子,你終於回家了。”
    整條街道安靜的嚇人,隻聽見戚家婦孺仆從們壓抑不住的嗚咽。
    戚老夫人的目光掃過宣武大將軍,像掃過一塊路邊的頑石。
    最終落在季回安身上:“小季大人,勞煩送他們進府吧。”
    季回安深深一躬:“老夫人放心。”
    季回安眼神示意金祿,金祿心領神會。
    舌尖抵齒吹出一聲銳利冷哨。
    頃刻間,朱雀大街東西兩側屋頂、巷口暗影裏,玄甲士兵如潮水翻湧,甲葉相撞聲震得飛簷銅鈴亂顫。
    為首者正是衍王世子君曄。
    宣武大將軍的怒吼戛然而止,三百士兵尚未舉刀,便被卸去武裝。
    “拿下!”君曄一聲令下,金吾衛士兵朝著宣武大將軍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