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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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喪鍾敲了一百零八下,一代帝王隕落,喪事繁複。
    禮部忙的團團轉,而季回安也不得閑。
    所有奏折如雪片一樣堆在他的案頭,好在是處理慣了的,便也遊刃有餘。
    除卻昭明帝的喪儀之外,最最重要的還有太子登基一事。
    國不可一日無君。
    此時,勤政殿內。
    禮部尚書恭敬地侍立在一旁,等著季回安收筆。
    呈上一份折子,稟告道:“季大人,這是登基大典的一應禮製,還請季大人批複。”
    金祿將折子接過,交給季回安。
    他翻看了兩眼,便合上:“參照以往慣製便是。”
    禮部尚書點了點頭,得了季回安的準話,他心裏便有數了。
    小心翼翼地退下,接下來便要親力親為盯著手下的人去辦。
    新舊交替,權力更迭,他也該謹慎辦事,不求出彩但求不出錯。
    禮部尚書離開前還偷偷瞟了一眼繼續批閱奏折的季回安。
    芝蘭玉樹,清朗俊逸。
    單單隻看外表根本想不到眼前這人手中握著的權柄猶如無冕之王。
    而且季家,還有一塊大行皇帝賜下的令牌,此回怕是要雞犬升天了。
    待禮部尚書走後,金祿湊近對著季回安提醒道:“少主,依著大行陛下的遺言,明日該對衍王父子進行處決了。”
    季回安朱筆批下最後一行字,將筆擱置在筆架上,合上奏章。
    起身:“走,瞧瞧去。”
    大理寺詔獄深處。
    黴味與血腥氣交織成粘稠的網。
    最末間牢房的土牆斑駁剝落,牆角積著墨綠色的膿水,老鼠在草堆裏窸窣亂竄。
    衍王蜷縮在稻草堆上一動不動,隻剩胸口微弱起伏,鼻腔裏發出垂死的呼嚕聲。
    君曄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玄甲碎片紮進潰爛的肩頭。
    鐵柵欄外傳來腳步聲的聲響,由遠及近。
    他猛地睜開眼,瞳孔裏閃過一絲警惕。
    那雙曾盛滿傲氣的眼睛,如今隻剩困獸般的紅絲。
    季回安的步伐在牢房門口停住。
    金祿看著這破敗的環境:“少主,要不將人提出去說話?”
    他家少主自小養尊處優,這醃臢地兒恐怕還是頭回踏足。
    季回安擺了擺手,拒絕了金祿的建議。
    “將牢門打開。”他吩咐道。
    ‘哐當’鎖鏈落地,金祿提著食盒跟在季回安的身後。
    季回安接過食盒,屈膝蹲下,將一盤一盤的菜肴擺在君曄的麵前。
    又將酒壺打開,酒香瞬間彌漫。
    “是梨花白?”君曄盯著季回安遞到他跟前的酒碗。
    季回安示意他接過,君曄端起碗仰頭便將酒一飲而盡。
    又將空碗遞給季回安:“再來一碗。”
    季回安重新替他斟滿,遞給他。又舉起另一碗,碰了一下。
    湊近唇邊,飲了下去。
    君曄端著酒,看著季回安如同以往一般,瀟灑飲酒的樣子。
    不解問道:“酒中無毒?”
    隨即又自嘲地笑了笑:“莫不是下在酒碗中?”
    季回安神色複雜地看了君曄一眼,隨即將空碗放在地上,緩緩起身。
    片刻之後方才開口:“你我相交二十載,我原以為你該知道我的為人。”
    君曄微微愣神,“你今日不是來給我送行的?”
    他背信棄義,從未將他們多年的情誼放在眼中。他以為季回安定然恨毒了他,怕是立時就想將他除之後快。
    季回安突覺索然無味,“大行陛下已經下過旨意,明日你便要被處刑。”
    “饒是有天大的冤仇,一日我還等得起。”
    “今日前來,不過是贈你一壺酒,幾碟菜全了相識一場的緣分罷了。”
    他自小便被教導的出類拔萃,也向來沒有什麽朋友。
    在察覺君曄有異心之前,是真的將他當成好兄弟過。
    隻是,可惜了......
    君曄看了看地上的江米釀鴨子,熗蝦仁兒,蟹肉雙筍絲並一碗雞絲粥。
    都是他平日裏愛吃的菜色。
    還有那盅梨花白。
    頭回喝梨花白是什麽時候?他有些記不清了。
    好似是八歲那年,從皇伯父宴席的桌上偷走了一盅梨花白。
    和季回安二人躲在禦花園的假山裏頭,喝了個酩酊大醉。
    整個宮裏找人都找瘋了。
    最後還是兩人酒醒之後,自己昏昏沉沉地出了假山。
    那回二人一道挨罰,跪在勤政殿的偏殿裏頭,一塊將《資治通鑒》罰抄了不知道多少遍。
    君曄垂下頭,頹然地盯著那瓷白色酒盅上繪著的幽蘭。
    靜靜地聽著季回安的腳步一下又一下地朝著牢房門而去。
    “等等。”他聲音略有些暗啞。
    季回安頓住了腳步,負手背對著君曄並沒有轉身。
    君曄也沒有在意,隻是不甘問道:“你是何時知曉的?”
    他自認為在季回安麵前偽裝的天衣無縫,可仔細回想,一步步好似都落入了季回安的圈套之中。
    這兩天他一直不斷地在思索,到底是哪裏出了岔子。
    可卻始終毫無頭緒。
    “是從阿麗亞那裏取得丹霞龍芽草那回嗎?”
    或許那草得的太輕易,讓季回安產生了懷疑。
    季回安緩緩轉過身來,抬眸看著君曄,搖了搖頭。
    不是?君曄不解。
    “那是在承恩公船上放兵器的事情?”君曄又問。
    當時徐皇後與季回安做了交易,承恩公府拿到了東海航線的通行權。
    而他又得知二皇子盜走了水軍的兵器,並被承恩公府私藏。
    便想到這個主意,將兵器放在承恩公的船上,這樣被查到的話,承恩公便是死路一條。
    的確,他的計策奏效。徐皇後和承恩公府都倒了。
    二皇子沒了皇後這座靠山,便什麽也不是。
    季回安嘴角扯了扯,露出一絲諷刺之意。
    船上的兵器不是水軍遺失的那批,他早就知曉。
    不過是順水推舟,要將徐皇後一派給鏟除罷了。
    君曄做的手腳,他當然明白。
    隻是,卻不是在那時才懷疑的。
    “非是。”季回安淡淡開口。
    君曄的眉心緊皺,不是那回?莫非比那回還更早些?
    他不知道原來在季回安的眼裏,自己早就成了跳梁小醜。
    “那究竟是何時?”
    他實在是想要知道,就算是死也要做個明白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