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 可真,難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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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是此一時,彼一時。
    季大老爺雙手負在身後,神情有幾分倨傲,不大將孫公公當回事。
    如今執掌朝政的是他兒子,孫公公一個年邁已無職權的老宦官,他已經不用放在眼裏了。
    若不是念著昭明帝才駕崩,不好對他身邊伺候的人太過分,以免讓人覺得人走茶涼,落人口舌。
    他早已經不耐煩,走人了。
    孫公公見季回安到了,才取過桌上的令牌對著季大老爺說道:“還請季大老爺原諒則個。”
    “咱家一到季府便讓您將令牌取出,屬實有些令人費解。”
    他難道不明白,如今他自己的處境嗎?
    宦海浮沉一輩子,能做到他這個位置的,一朝一代能有幾人?
    如今的季家蒸蒸日上,他自然知道得罪不得。
    但......
    “陛下所托,咱家不敢不去做。”孫公公滿是褶皺的眼角閃著亮光。
    一想起伴在昭明帝身邊這幾十載歲月,他就有些情難自禁。
    人都說伴君如伴虎,可他卻不覺得。
    昭明帝對他,有知遇之恩。
    他始終記得,十歲方才入宮那年,被年長的太監栽贓偷東西罰跪在雨中。
    瓢潑大雨從頭頂傾盆而下,他衣裳單薄,早已經凍的瑟瑟發抖。
    而那時年幼的昭明帝恰巧從廊下路過,見他可憐不問緣由讓人饒過了他。
    不僅如此,還將他收留在身邊服侍。
    與其說是主仆,不如說是恩人。
    令牌的事情,早在昭明帝未昏迷之前就決定好了。
    若是沒有清醒過來,這令牌也同樣能到季家,同樣會贈予昭明帝想贈予的人。
    此事,昭明帝隻信得過他,也唯告訴過他。
    一滴渾濁的淚從孫公公那滿是褶皺的臉上滑落,他抬起衣袖擦了擦。
    複又從腰間的玉帶上抽出一張紙條,遞給季回安。
    “季大人,陛下讓咱家務必要將紙條交予你。”
    王公公到如今還未改變對昭明帝的稱呼。
    季回安伸手接過,打開,映入眼簾的確是昭明帝的字跡。
    隻明顯能看得出來,字跡虛浮無力,想來是在病重又清醒的時候寫下。
    熟悉的朱筆字跡已失了往日鋒芒,墨跡洇著幾處暈染,像是落過淚。
    上頭寫著:“子晏,令牌予季唯嗣,實為借他之手予你母親。
    當年長安初雪,她立於朱雀橋頭,說願嫁與朕為妻,是朕辜負了她。”
    墨跡陡然深重,可見落筆時的顫抖:“朕深知她心中的怨懟,憤懣決絕之下才嫁予季家。
    這些年,朕不敢認,不敢問,如今要走了,才知這愧疚比江山還重。”
    紙尾的字跡愈發潦草。
    卻字字懇切:“朕知你聰慧,早已看透前塵。
    她因朕之故待你並不親厚,令你自小便受盡委屈。因在朕,卻讓你承受了這果。
    還望你莫要與她計較。”
    “這令牌是朕對她的補償,身為臣子,你當守朕之遺言。慎重待之。”
    最後一筆拖得極長,劃破了紙邊。
    季回安指尖撫過那道裂痕,複又將紙條折好塞進袖中。
    指尖捏著那枚令牌,冰涼的觸感順著指腹蔓延到心口。
    午後的陽光穿過窗欞,在他玄色衣袍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卻暖不透眼底的沉鬱。
    他望著不遠處正坐著喝茶的季大夫人,小指的護甲翹著捏起茶蓋,動作裏帶著慣有的矜貴與疏離。
    這些年,他早已習慣她的冷淡。
    幼時他染了風寒,高燒不退,她連探望都不曾;
    及冠那年他中了狀元,她聽了下人的稟告,也隻淡淡說了句 “知道了”。
    府裏人都說季大夫人出身首輔之家,性子本就清冷。
    可季回安小時卻總在她院中,瞧見她對季五郎摟著抱著。
    “母親。” 他走上前,將令牌放在紫檀木桌上。
    金屬在光線下泛著冷光,“如朕親臨” 四個字鑿得極深。
    季大夫人抬眼,掃過令牌時眉峰微蹙,顯然認出這是前日季大老爺捧回家、吹噓了半宿的物件。
    “這令牌,” 季回安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陛下說是給父親的,實則是給你的。”
    季大夫人的手猛地一頓,茶蓋哐當一聲落在桌上。
    她拿起令牌,指尖觸到那四個大字時微微顫抖。
    妝容精致的臉上閃過一絲錯愕,隨即是難以置信的潮紅。
    “你說什麽?” 她的聲音劈了個尖,這在往日是絕無僅有的失態。
    “大行陛下遺願,” 季回安看著她眼中驟然亮起的光,心底某處像是被針尖刺了下。
    “他說,這是他欠您的。”
    季大夫人捧著令牌的手開始發抖。
    想起前日季大老爺把令牌擺在正廳,接受同僚恭維時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臉。
    再對比此刻掌心沉甸甸的分量,首輔之女的教養讓她瞬間明白。
    這不是普通的恩賜,是皇權的私相授受,是獨獨給她的尊榮。
    “嗬......” 她低笑出聲,眼角竟有了濕意,卻不是悲戚,是壓抑了半生的情緒終於找到了出口。
    這些年她怨昭明帝薄情,怨季大老爺平庸,更怨自己困在這深宅大院,活成別人眼中 “該有的樣子”。
    可這塊令牌,像一把鑰匙,突然打開了她心底最隱秘的渴望。
    她將令牌緊緊攥在掌心,青銅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卻讓她覺得踏實。
    “好,好得很。”
    她抬眼看向季回安,目光依舊冷淡,還帶著一種審視,“他總算沒忘了。”
    季回安看著季大夫人眼中燃起的火焰,那是對權力的向往,是對尊榮的渴盼。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季府恐怕再難平靜了。
    季大夫人將令牌小心翼翼地放進紫檀木匣,鎖扣 “哢噠” 一聲合上。
    像是鎖住了前半生的委屈,卻也像是打開了她所有的野心。
    她轉身時,步履間帶著從未有過的輕快。
    連語調都揚了起來:“來人,替我吩咐下去,晚膳備得豐盛些。”
    季回安望著她的背影,眉頭緊鎖,這昭明帝可真是給他出了道難題。
    阿妤馬上就要嫁入季家,依著季大夫人那般厭惡他的性子,如何會不挑阿妤的刺?
    可有令牌在手,怕就是他也不好當麵忤逆。
    可真,難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