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長弓見寶劍非同小可，忙借來觀賞。先仔細地看了一番，便不禁露出笑意，但覺寒光逼目，用手掂了一掂，又以指彈那劍鋒，隻聽啷啷地響，如鼓琴之聲。他非常驚訝，一瘸一拐地就近燈燭，持劍反複看了半天，豔羨說：“啊呀！這口劍可是世間罕有的利器！叫什麽名字？”
    宋繼儒搖頭，惆悵說：“我一個月前才得到此劍，不知其名稱也不知其來曆。”
    李福和王乙好奇湊過來。
    王乙用手摸摸劍柄，讚歎道：“好！這一定是寶物！這劍柄上的龍雕得活靈活現。”
    “這不是龍！是大蟒！”李福乜斜著眼冷眼旁觀，見王乙大放厥詞，忍無可忍，脫口而出：“這是白練蛇，廢太子李瑛的佩劍。自打他謀反被賜死後，此劍就不知所蹤了。”話一出口，他的胖臉上立即浮現出悔意。
    開元二十五年，大唐正值盛世巔峰。四月，太子李瑛、鄂王李瑤、光王李琚三兄弟與太子妃兄駙馬薛鏽身披甲胄闖入禁宮，意圖謀反。事敗後，四人被逮捕入獄。李瑛三兄弟一起被廢為庶人，不久賜死於長安城東驛站。駙馬薛繡也被賜死。時人皆認為太子冤枉，憐惜之，稱之為“三庶人”案。
    此案震驚朝野，然距今已有十五年，居然還有人記得廢太子李瑛。
    宋繼儒吃驚看著李福，急切問：“李兄知道此劍來曆？”
    李福臉一紅，眼神閃躲，含糊其辭說：“隻在書上看過記載。百煉的精鋼，最後化為纏指之柔，不用時可束在腰間為帶。因鍛造工藝太過複雜，鑄劍技術已失傳。此劍為當世孤品，宋兄好福氣啊！”
    宋繼儒麵容慘淡，虎目含淚，悲聲說：“哪有什麽福氣？這劍是用我爹的命換的。”
    三人麵麵相覷，見主人麵帶愁容，神思恍惚。他們萍水相逢，不敢交淺言深，都識趣地閉口不言。
    張長弓厚著臉皮，持劍反複地看了半天，猶自留戀不舍，歸還寶劍時，悻悻說：“我家裏有對鴛鴦劍，乃是鑄劍大師汪守成耗時半年打造而成，可以削銅斷鐵。有機會的話，跟白練蛇比劃比劃就太好了。”
    話音未落，桅杆上的少年突然帶著哭音，指著遠處激動大叫：“來了，來了，索命閻王來了！”
    江麵上咿咿呀呀櫓聲響，十隻快船打著火把，飛也似地從水頭搖將下來，倏忽來到近旁。
    當頭船上站著個巨塔般的大漢，不待船隻靠近，他似蒼鷹掠過水麵，縱身飛躍，跳上夜航船來，倨傲地掃視眾人，如看一群待宰羔羊。
    眾人看清他的模樣，紛紛後退。一個垂髫幼童嚇得號啕大哭，被人及時掩住嘴巴。
    慘白月光下，他形同鬼魅。身穿一件奇怪長衫，左右黑白撞色，如同他的臉，左臉頰英俊白淨，右臉頰被火燒毀，疤痕累累，損毀的嘴角遮不住白森森的牙齒，似笑非笑，陰森恐怖。因太過醜陋，反而看不出年紀。
    宋繼儒愣住了，手腳因恐怖而冰涼。這張臉曾無數次出現在兒時的夢魘裏，此時見到真人，他突然明白：母親在撒謊！那些夢裏的鮮血，慘絕人寰的殺戮都是真的！他昂首死死盯著那人，布滿紅絲的眼睛快噴出火來。
    那人一眼看見人群裏的王乙，眼睛一亮，聲音沙啞說：“好俊俏的小郎君！”伸出一根手指挑逗：“小郎君，你過來呀，跟著我吃香喝辣，穿金戴銀。我們香一香！”嘴角牽動疤痕，笑比哭更難看。
    王乙花容失色，牙齒不住打顫，想逃，偏偏雙腿沉重無法動彈，瑟瑟發抖如風中楊柳，我見猶憐的模樣，更加激起那人興趣。他欲火焚身，一招“蒼鷹撲兔”，抓向王乙麵門。忽聽得一聲怒吼，頭頂掌風颯然，一掌猛劈下來。
    他身手敏捷，宋繼儒的手掌與他頭頂相距尚有數寸，他身形一側，已滑了開去，跟著反手一勾，施展大擒拿手，將其右腕勾住。宋繼儒右手一掙沒掙脫，左手抽出束在腰間為帶的白練蛇，向前一揮，如一匹白練。白光閃處，波的一響，鋒利的刃口剛劃破那人衣衫。那人左手一個肘捶，捶中宋繼儒心口。這一捶力道極猛，宋繼儒連連後退。
    那人胸口挨了一劍，鮮血從衣衫破裂處汩汩而出，滴在地板上。他急忙收招後退，發現隻是皮外傷並不礙事，乃凝眼望去，看見一張似曾相識的麵孔，手中劍刃閃爍不定，吐出光華。
    “白練蛇！”
    他脫口而出，這才注意到宋繼儒，看清顏麵後不由膽寒，臉上顯驚懼之色，張皇四顧，在人群裏無所發現，頓時心安，傲慢問：“小子，此劍從何而來？”
    “我爹留給我的。”
    那人一愣，看著宋繼儒身上孝服，突然放聲狂笑，笑出眼淚：“他死了，哈哈，他終於死了。他追殺我十五年。十五年啊，我是怎麽過來的。我吃不香，睡不著，噩夢連連。現在好了，他死了！他終於死在我手裏！我自由了！再無人可阻攔我，我要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屠盡天下人，哈哈哈……”
    說話之間，猛地裏白光閃動，宋繼儒手中寶劍劈風無聲，刺向那人咽喉。那人向前一步踏入，揮動袖袍卷住劍鋒，接著反手一扣，五指如同鐵鉗，緊緊鎖住宋繼儒握劍的手腕，迅速用力一扭。宋繼儒疼痛難忍，情不自禁鬆手，手裏寶劍瞬間被奪走。那人接著手指一點，戳中宋繼儒胸膛。
    宋繼儒隻覺一股巨力襲來，不由自主後退數步，摔倒在船板上，捂著胸口麵露痛苦之色。一切快如閃電！他的手腕、肋骨劇痛無比，眼前陣陣發黑，呼吸困難，瞬間失去戰鬥力。
    那人將寶劍背負身後，麵露鄙夷之色，說：“韓崇靖，我認得你這張臉。十五年前，你一手抱著白飛飛，一手抱著韓雪兒，被我攔住了。你痛哭流涕，跪在地上拚命磕頭，磕得頭破血流，求我饒命。十五年後，你又落到我手裏，你跪下求我，求我饒命啊！”
    他揮舞寶劍，隻聽裂帛聲不斷，宋繼儒衣衫破裂，全身血跡斑斑，任人宰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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