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寸草報春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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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繼儒依稀記得一點童年往事。這個馬叔叔性格豪爽大氣,善奔騎、精獵射,雙刀使得出神入化。他最喜歡自己,有空就帶著自己玩耍,而自己也很依戀他。
宋繼儒蹲下身子,把他抱在懷裏,說:“我記得你,我的馬術就是你教的。”
馬肅欣慰地笑了,說:“我跟你母親清清白白……”
“我知道。你不要說話,我幫你包紮傷口。”
“不用,我沒救了。能在死前見到你,我很開心。”
馬肅手捂傷口,鮮血從指縫汩汩流出。
“我第一次見到你娘親的時候,你還沒出生。我隨師兄們一起從軍,首次作戰就負傷。我在傷兵營裏養傷,踩著凳子,跟戰友大吹大擂自己的英雄行徑,說得口沫四濺,正得意洋洋時,四周突然安靜下來,戰友們全都起身垂手恭立。我回過頭,看見一群媳婦丫鬟簇擁著一個美貌少婦走進營房。她溫柔地看著我,美目含笑問,‘你是新來的?怎麽受的傷?’聲音如黃鶯兒般悅耳動聽。”
“我平生所見多是無知粗魯的鄉野村婦,從沒見過如此高貴典雅之人,一時間魂飛天外,茫然不知所措。旁人代我回答,說是鳴金收兵後,我依然奮勇殺敵,孤身一人衝進敵軍陣地,砍殺數十人後負傷而歸。她聽後微微蹙眉,卻沒說什麽,隻溫柔體貼地替我更換藥膏。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藥香,沁人心脾,好聞極了。我麵紅耳赤,心肝撲通通直跳,低頭不敢正視她。”
“隨後,她離開我,開始逐一慰問每個傷兵,耐心傾聽他們的每一句話,對他們的傷痛感同身受。傷兵們個個麵帶笑容,眼神熱切看著她,好像孩童依戀母親一般。她擁抱瀕死的士兵,悲痛的眼淚撲簌而下,如珍珠般晶瑩剔透,傷兵們臉上帶著她的熱淚含笑而逝。”
“她帶來的那些女人都跟她一樣和藹可親。她們忙忙碌碌,蝴蝶般穿梭在傷兵營,帶來了陽光般的笑容,帶來了有著陽光氣息的幹淨衣物,帶來了熱氣騰騰的家鄉菜。她們把營房打掃得煥然一新,用熱水給我們擦拭身體,幫我們換下汙穢的舊衣。我們互相開著玩笑,爽朗的笑聲回蕩在傷兵營。她們離開後,我的魂魄久久不能回歸原位。”
“旁人告訴我,美貌少婦就是韓夫人。她像春暉一樣照耀邊疆,給苦痛的人們帶去希望。她身邊的丫鬟仆婦都是陣亡戰士的遺孤,夫人收留她們,按照世家大族的規矩教她們待人接物,又教她們讀書認字,音樂舞蹈、針黹刺繡。這些底層女子因而烏鴉變鳳凰,接受她們從來不敢奢望的教育,成為每個戰士夢寐以求的配偶。”
“韓夫人不以貧富貴賤論英雄,隻看人品性格。她牽線保媒而成的夫妻,都婚後和睦,幸福美滿。夫人溫婉賢惠,知書達理,還畫得一手好丹青。她繪製的佛像莊嚴肅穆,滿懷慈悲。誰都沒有見過真正的菩薩,如果世上真有菩薩的話,應該就像韓夫人那樣吧。”
宋繼儒淚如雨下,望著飛飛,著急大喊道:“給我金創藥。”
白飛飛背著手冷眼旁觀,冷酷無情說:“兩把劍穿心而過,他活不成了,沒必要浪費我上好的藥膏。”
馬肅慘然一笑,說:“飛飛是對的,他是做將軍的料。小父帥,一將功成萬骨枯,為將者不可感情用事。這是你父母給我上的第一課。”
他淚眼看著宋繼儒,這張臉多像韓擒虎啊。他的身心一下子回到過去。
軍帳裏,韓擒虎威嚴端坐,麵如寒霜斥責:“我知道你武藝高強,但軍隊不是單兵作戰,而是統籌安排,必須令行禁止。我已鳴金收兵,你為何違抗軍命返回敵營殺敵?”
馬肅跪在帳下,汗如雨下。他不敢辯駁,老老實實準備接受軍法處置。
韓夫人恰好來到大帳,見此情形,勸解說:“妾身婦道人家,不敢妄自幹預軍務。不過常聽人言,千軍易得一將難求。父帥何不記下這三十軍棍,容他戴罪立功,將功補過?”
韓擒虎沉吟不決,夫人輕移蓮步至案幾前,說:“我見您夜深未歸,思君定在複盤前日戰況。不知您有何心得?”
韓擒虎頓時來了興致,手指沙盤,侃侃而談。談到某兩難之境,雙眼微閉,冥思苦想,沉默不語。韓夫人手執蠟燭侍立一旁,麵帶恬靜微笑,眼波流盼,含情脈脈看著他,始終不曾離開片刻。二人一個高大魁偉,儀表俊堂;一個纖弱嬌小,溫婉如玉,真是一對神仙眷屬。
馬肅抬頭癡癡地看著他們,大氣不敢喘一下。
良久,韓擒虎睜開眼,與夫人四目相對。他一時忘情,麵帶微笑,眼神充滿愛意,伸出手指,輕輕抬起夫人的下頜,溫柔無比地低呼:“我的小心肝!”
韓夫人雪白的鵝蛋臉變得通紅,嚶嚀一聲,嬌羞無比地低下頭。
眼看二人即將相擁,馬肅嚇得大聲咳嗽。
韓擒虎從濃情蜜意裏清醒過來,皺眉說:“你還沒下去嗎?既然夫人替你求情,我暫且饒過你。你不要辜負夫人的殷殷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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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肅如獲大赦,趕緊退下。他走出帳外,看見高遠的天空掛著一輪滿月,清輝灑滿大地。他知道,那就是韓夫人,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嫦娥仙子。
這時,韓夫人回府,路過他身旁,見他對月發呆,柔聲安慰:“你不要心急,隻要聽從父帥調遣,以後有的是立功機會。”
馬肅癡癡地看著她美麗的臉,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韓夫人見他不言語,微笑著說:“我理解你急於建立功勳的心情,不過你要知道,身為主帥須綜觀全局,不能拘泥於細微得失。對敵軍圍而不攻,乃是故意給他們一絲希望,以防他們背水一戰。你違背命令肆意砍殺,可能會讓敵軍絕望之餘組織反攻,帶給我軍不必要的傷亡。父帥愛兵如子,他殫精竭慮,精心部署每一步棋,隻是希望減少傷亡,讓你們都能平安歸來。”
馬肅為自己的短視汗流浹背。他目送韓夫人離開,不由自慚形穢。韓夫人不僅人美心善,見識也不同凡響,自己一介武夫,目不識丁,怎配得上如此神仙人物?
那張美麗的臉龐在眼前晃動,馬肅露出微笑,抬起鮮血淋淋的手,想撫摸宋繼儒的臉。串串淚珠從他渾濁的雙眼流下來,花白的胡須已被鮮血染紅。
宋繼儒的眼淚不爭氣地滴到他滄桑的臉上。
馬肅拚著餘勇,艱難說道:“我是個孤兒,被人在馬糞裏發現,送到寺廟。我的親人隻有我的師兄們,我依戀他們,凡事跟隨他們。明知他們有錯,也不敢反抗違背。他們一直管我叫馬糞,我不喜歡也不敢表達。後來,夫人偶然聽見他們這樣叫我,於是給我改名馬肅,字子敬。夫人手執木棍,手把手教會我在沙盤上寫下‘馬肅’二字,以三國時期的魯肅類比我,激勵我雖在軍營,也應手不釋卷。”
他蒼白的臉上泛起溫情的笑容,說:“孩子,上天待我不薄,讓我死前能見你母親一麵,又能見你一麵。你跟我想象中一模一樣,你像你父親一樣威猛剛毅,又像你母親和舅舅一樣古道熱腸。這世界太冷酷了,還好有你們這樣的人存在……”
他的手剛剛夠到宋繼儒的臉,就頹然倒下,嘴角帶著笑意在宋繼儒的懷裏溘然長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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