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牛醫接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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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重金做餌,又有病人發話,牛醫生豁出去了。
    他脫去上衣,赤膊上陣,雙手剛剛抓住張長弓的傷腿,張長弓齜牙咧嘴,痛苦不堪。湘靈拿來麻藥包,準備把他捂暈。
    張長弓搖手拒絕:“我不想暈厥後任人宰割,我要清醒地看著他接骨,如果接錯了,我可以提醒他。”
    牛醫生大為佩服,提醒說:“小夥子,接骨過程疼痛無比,你要忍受不了,可以大喊大叫減輕痛苦。”
    “瞧不起誰呢?我是站著撒尿的主,若像個娘們般哭哭啼啼的,你就一刀騸了我,讓我再做不成男人。”
    聽聞此言,牛醫生膽氣更壯。他單腿站立,另一條腿踩著張長弓的褲襠,雙手死死拽住張長弓的傷腿,使出全身力氣,大喊一聲,隨著骨骼輕微的“哢嚓”聲,張長弓臉上肌肉不停顫抖,牙齒死死咬著薄嘴唇,喉結上下滾動。劇痛就像燒紅的鐵釺楔入太陽穴,他不由自主弓腰,卻被六隻強勁有力的手死死按在床上。
    碎骨摩擦的沙沙聲穿透皮肉,張長弓聽見己喉嚨裏滾出野獸般的嗚咽,想起說過的大話,更加用力咬住嘴唇。他嚐到了鐵鏽味,鮮血沿著堅毅的下巴往下滴。而他健全的左腿不受控地抽搐著,像條被釘住七寸的蛇。
    李福淚流滿麵,伸出蓮藕般的胖胳膊,顫聲說:“張大哥,你要實在疼得受不了,就咬我吧。我能忍!”
    張長弓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蒼白的臉上綻放出一絲笑紋,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迸:“不--用--你--能--忍,我--也--能--忍。”
    他的瞳孔猛地擴散。碎裂的骨縫一寸寸絞擰,在筋肉裏翻攪出黏膩的咕啾聲,骨折部位逐漸複位,原本扭曲的右腿慢慢恢複正常形狀。
    整個過程緩慢而緊張,牛醫生大汗淋漓,氣喘不已。而張長弓的汗水把靛藍床單浸出個人形。真是個體力活啊,卻容不得半點出錯。稍有不慎,病人的腿就會畸形。
    張長弓細長的雙目充血,渾身打顫,麵如銀紙,黃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滾落下,衣服被褥都被汗水濡濕,硬是一聲不吭。
    宋繼儒溫柔地用毛巾擦去他臉上的汗水,打心眼裏敬重他是條硬漢子。
    脛骨複位後,剩下的事情就交給湘靈處理了。她手腳靈巧,熟練地把撕裂的兩塊小碎骨推拿複位,塗上祖傳藥膏,纏上繃帶將其固定好,又綁上夾板防止病人亂動。她聽從牛醫生建議,按照醫牛經驗,找來一把廢舊竹弓固定在床尾,讓傷腿比身子高出半個頭,高掛在弓弦上;又在腳踝處掛了個鐵秤砣往下壓。
    一係列眼花繚亂的操作下來,斷腿處已感覺不到疼痛,不知是藥膏裏有麻沸散還是已經痛得麻木。
    張長弓突然狂笑不止,想起遙遠西北的牧場,想起那匹摔斷腿的紫馬——原來不僅是畜生,人在痛極時也會露出獠牙,會抓裂指甲,會把眼白瞪成滲血的赤紅。然而自己並沒有哭,也沒吼叫,總之,挺過去了。
    李福喂他喝了碗肉羹,此時麻藥藥效發作,張長弓打個飽嗝,在眾人關切目光注視下安然入睡。
    第二日清晨,宋繼儒尚在睡夢中,就聽見有人把大門拍得震天響,心知是沈湘靈禍事來了。忙披衣出來查看,果見門首圍著一二十人在那裏吵鬧,其中兩個差人模樣。
    沈湘靈毫無懼色,叉著腰支支喳喳的嚷,聲音高亢有力,語速快得讓人無法插話。旁邊站立著幾個麵紅耳赤的中年男子,惱怒又無奈地瞪著沈湘靈。
    宋繼儒靜立一旁仔細傾聽,才曉得被罵之人正是沈湘靈的娘舅們。他弄清楚來龍去脈,於是上前自報身份。幾個娘舅見宋家出頭,先自矮了半截。
    宋繼儒說:“你們這樣吵吵嚷嚷解決不了問題。既是揚州方麵不能忘情,追蹤而來。且對簿公堂,讓父母官刨析明白。孰是孰非,自有公斷。你們做舅舅的騙她做妾,於情於理於法都說不過去;她拐了東西逃走,卻情有可原。試想一個弱質女流,人生地不熟,身無分文,沒有代步車馬,如何回得了家?揚州要追回財物,我兩倍賠他就是了。”
    遂叫了轎子扶沈湘靈上了轎,自己與幾個娘舅坐車陪行。
    在路閑談,沈家娘舅大倒苦水。
    大舅說:“娘親舅大,我們都是為她好。湘靈母親去世得早,如今她爹又伸腿去了。一個姑娘家,整天背著藥箱,搖著個破鈴鐺,走街串巷拋頭露麵,成何體統?遇上歹人用強,或浮浪子弟花言巧語騙了身子,豈不貽笑大方,辱沒先人?揚州這家,雖說是做妾,其實跟嫡妻差不多。”
    見宋繼儒有所懷疑,二舅忙說:“他家嫡妻好道,原本是束發修行的得道女冠。拗不過家中長輩請求,勉強同意下嫁。成婚前就說好,不生孩子不圓房,隻是掛個嫡妻虛名,方便管家理財。我們家湘靈嫁到這家,隻要生下一兒半女,就能妥妥地蓋過嫡妻,他家的萬貫家產早晚是湘靈兒女的。”
    宋繼儒微微一笑,說:“俗話說:寧為貧婦,不為富妾。《唐律疏議·戶婚律》一百七十八條規定:妾乃賤流,升妾為妻,兩口子都要判刑一年半,服完刑還要被迫離異。所謂妻者,齊也,秦晉為匹。妾通買賣,等數相懸。沈家世代行醫,祖上曾為禦醫,不是什麽低三下四的人家,怎可與人做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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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舅們頓時啞口無言,宋繼儒問:“你們隻說他家有錢,可知是幹哪行的?”
    娘舅們左顧右看,支支吾吾不吭聲。宋繼儒反複追問,方支支吾吾說:“英雄不問出處,他家祖上販馬起家,聽說揚州的賭坊他家都有股份,又買下了許多酒鋪飯館經營。人物也長得高大英俊,氣宇軒昂,是個響當當的人物。”
    宋繼儒強行按捺住不快,淡淡說:“我怎聽說是個浪子且嫡妻凶悍潑辣?怎可將張耳之妻侍外黃傭奴?”
    謊言被拆穿,自此再無話可說,一行人就到楚州治所衙門。
    上了公堂,刺史見宋繼儒氣度不凡,稍微聊上幾句,發現他精通唐律,對答如流,心中怪異,便單獨帶到後堂問話。二人交談良久,留下原告、被告麵麵相覷。
    沈湘靈見此情景,知道這禍事無甚大害。於是放膽打量揚州來人。卻是兩個突厥人,皆身形魁梧,黑臉盤上虯須怒張,相貌凶惡,疑為父子。那二人漢化已久,與宋繼儒打過照麵後就驚懼不安,嘀嘀咕咕說著突厥語,唉聲歎氣,愁眉不展。
    不久,刺史滿麵春風出來,開始審案。那突厥人乃是揚州富商管家,代主人告狀,見風使舵,自認晦氣,當庭撤了訴狀。沈湘靈卷走的財物不予追討,隻追其娘舅騙去的彩禮。刺史開釋湘靈,斷還本家,另行擇婿。欲打沈家舅父板子,宋繼儒上前求情。於是責其返還金銀,不許再欺辱孤女。
    案子結束後,刺史強行挽留宋繼儒在家住宿一夜,第二日方親自送回沈家。沈湘靈問起二人關係,宋繼儒笑而不語,隻淡淡說:“我要讓你娘舅們自此不敢再起覬覦之心。否則,我怎能安心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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