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州城西一片重巒疊嶂，一乘馬車正穿山越嶺向西而行。李福背靠藤箱坐於鋪蓋卷上，王乙則在對麵一捆布帛上坐著。張長弓打了一個哈欠，將兩條長腿伸直架在李福肩頭盡量求得一點舒適。他無聊地看著車轅上宋繼儒筆直的背影，除了敬佩還是敬佩。
    他們一路向西，連行數日很是疲頓無聊。張長弓決定找點樂趣，他拿起拐杖捅了捅宋繼儒，說：“呆子，借我二兩金。”
    宋繼儒吆喝一聲，勒住車馬，回頭吃驚問：“張大哥借錢有何貴幹？是小弟一路上招待不周嗎？”
    “你的旅費原本富餘，陡然增加我們三人的用度，難免手緊。俗話說：靠山山會倒，靠人人會跑，隻有自己最可靠。我的腿不利索，還有一雙手。你借我本錢，過了今晚我翻倍還你。”
    昏昏欲睡的李福和王乙立即來了精神－－張長弓胃口不小，二兩金可買下一棟房屋了。宋繼儒曾聽汪守成誇讚張長弓是經商奇才，見他大言不慚，也想見識他的本事，便毫不猶豫答應了。
    馬車行了半日，早是未牌時分，行到一個城郭，人煙輳集，市井喧嘩。張長弓在金鋪把二兩黃金換成二十貫銅錢，沉甸甸掛在宋繼儒和王乙的肩頭，在二人攙扶下直奔當地最大青樓，獨留李福在門外大街上看守馬車。
    老鴇見張長弓來頭不小，且兩個隨從豐神俊朗，如潘安在世，不是巨賈富商請不起如此錦繡人物，忙滿臉堆笑，殷勤款待。山珍海味，美酒佳人，張長弓來者不拒，左擁右抱，胡吃海喝。宋繼儒和王乙侍立一旁垂涎三尺，暗自盤算他的花銷費用，不由肚裏咚咚打鼓，額頭冷汗直冒。
    王乙附耳宋繼儒低語：“張長弓會不會把我倆給賣了抵債？”
    宋繼儒安慰：“耐心點，我看他胸有成竹，應該勝券在握。”
    酒足飯飽後，青樓花魁唱曲助興。張長弓剔著牙，打著飽嗝，不耐煩地揮手驅趕，說：“去去去，老子腿受傷，不能近女色，莫勾起我心火。你家還有什麽好玩的？”
    “少爺想玩，我帶你到本地最大的賭坊玩玩如何？”老鴇心花怒放，好買賣，來了個財神爺。
    張長弓嗤之以鼻，說：“賭坊亂糟糟的，又酸又臭，哪裏比得上這裏？你讓他們過來陪我玩玩，務必要讓本少爺盡興！”
    老鴇正中下懷，笑眯眯答應。很快，當地賭徒都知道從外鄉來了個人傻錢多的瘸子，烏泱泱趕來。
    賭局設在一樓大廳，燈火通明，煙霧繚繞，二十貫銅錢高高堆在賭桌上，如同小山一樣。各色人等圍坐賭桌旁，有的麵紅耳赤，有的眉頭緊鎖，有的神色淡然，有的目露凶光，有的饞涎欲滴……
    張長弓咧嘴傻笑，雙手熟練搖動，骰子發出清脆響聲。這是他熟悉並熱愛的場景，自從巧遇宋繼儒後，他竭力偽裝克製，此時方原形畢露。
    賭法簡單粗暴，雙方搖骰子比大小，隻需一貫銅錢就有機會贏走二十貫，一局定勝負。
    都想以小博大，都想不勞而獲。賭徒越聚越多，賭輸的不願走，候場的指望張長弓出現失誤。蠟燭越來越短，二十貫分文未少，二跟班肩上掛著的褡褳卻越來越沉。有人輸紅眼，脫了衣服當賭注，精赤條條跟張長弓賭。
    宋繼儒低聲對張長弓說：“收手吧，你贏的錢財足夠我們舒舒坦坦抵達目的地。”
    張長弓輕蔑一笑，說：“你不懂賭徒，他們不輸到一無所有決不罷休。書呆子，想不想要女人？我今晚能幫你贏七八個！”
    宋繼儒神情緊張看著門外，說：“如果有人報官，你就白忙活一場，搞不好有牢獄之災。自古強龍不壓地頭蛇，我們是外鄉人，見好就收吧！”
    張長弓意猶未盡，想想宋繼儒所說不無道理。遂結束賭局，結帳離開。老鴇原形畢露，一揮手，二十來個打手把三人團團圍住。
    “你的抽傭一文不少，還想怎樣？”張長弓眼睛眯成一條縫，滿不在乎。
    “老娘陰溝裏翻船看走眼，被你這瘸子騙得好慘。你拍拍屁股走人，我以後還怎麽在這地混？來人，把這三人給我亂棍打死！”
    張長弓哈哈大笑，衝老鴇一眨眼，問：“想不想見識白練蛇？”
    話音未落，一條白練空中揮舞，燈火都熄滅了，四圍一片黑暗。棍棒聲，慘叫聲，怒罵聲此起彼伏。混亂中，宋繼儒早背著張長弓奪門而出，王乙跌跌撞撞跟隨其後。三人上車，李福啪啪甩了幾鞭，馬車風馳電掣消失在夜色裏。
    翌日，四人在三十裏開外的客棧房裏清點錢財。張長弓粗中有細，對數目卻極其敏感，問王乙：“怎麽多了二十貫？”
    王乙得意洋洋：“桌上二十貫我拿走了。”
    張長弓沉臉大罵：“混蛋，做生意不要賺走最後一文。我們借人家的地盤贏錢，就必須要給好處。你這樣做事太絕，早晚會害死自己。”
    王乙一臉不服，懼怕他的淫威，不敢吭聲。
    張長弓贏了一百貫，連本帶利給宋繼儒四十貫，給王乙和李福各十貫，自己留下四十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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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繼儒隻肯收本錢。
    張長弓態度堅決：“書呆子，生意就是生意，我說過翻倍還你，決不食言！”
    王乙眼饞不已，氣鼓鼓說：“李福什麽都沒幹，憑什麽錢跟我一樣多？”
    張長弓認真嚴肅：“我們所有的財物都在車上，他有一丁點壞心眼，早溜之大吉。沒他接應，我們怎能脫身？這份赤誠，豈止十貫銅錢？”
    王乙猶不服氣：“你下次再賭，換我來接應。我也想嚐嚐不勞而獲的滋味。”
    張長弓冷笑：“你？我信不過你。我是養馬的，知道善待畜生的人心腸不會壞到那裏去。”
    這一路行來，李福待牲口極好，每每打尖休息時，總親自喂料洗刷。馬匹被他照顧得皮光肉滑，膘肥體壯。張長弓看在眼裏記在心上，對李福格外信任。
    李福見兩人鬧僵，忙取出五貫錢給王乙，說：“錢財乃身外之物，莫為些許小利傷了兄弟和氣……”
    張長弓一把奪過來，說：“不能慣他這臭毛病！他見你和書呆子好說話，不知將來會怎樣得寸進尺。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不能一來就壞了規矩！”
    王乙還不死心，指著多出來的二十貫錢說：“這是我冒死取的，應該歸我。”
    張長弓勃然大怒：“貪得無厭！沒有書呆子，你我都走不出青樓大門。他沒表功，你倒吹上了。我們認識你的時候，你赤條條連衣服都沒有，如今有了十貫錢還不滿足。好，二十貫可以給你，隻是不許你再跟著我們，大家一別兩寬，互不打擾。”說完，把二十貫錢往地上一丟，凶狠瞪著王乙。
    宋繼儒趕緊打圓場，說：“張大哥息怒，我看王兄不是這個意思……”
    話音未落，王乙麵不改色從地上拾起二十貫錢，摔門而去。他租了匹驛驢，唯恐張長弓反悔，揚鞭一揮，但見塵土滾滾，一溜煙逃走了。
    李福欲追，張長弓一副見怪不怪神情，說：“不用！他原本就是因為沒錢才跟著我們。現在有錢了，自然要走。”卻轉頭笑嘻嘻看著宋繼儒，說：“宋兄，我們賭一局：不出十天，王乙將再次身無分文，厚著臉皮來求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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