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賭！”
    “為什麽？怕輸？”
    “不管你賭技多厲害，我不賭就不會輸。”
    “掃興！你從來不賭，怎知賭博的樂趣？我曾發誓要嚐遍天下名妓，為此散盡千金。凡有名妓的青樓，我都要去睡上兩晚，當意則作百日留。我從十五歲起閱女無數，慢慢享受不到那種極樂的滋味，隻是麻木地重複同樣的動作。而賭博完全不同，是既痛快又緊張，特別是那個緊張，有說不出來的舒坦。你若賭過一次，定會沉迷那刺激快感而無力自拔。”
    “咄！不要汙了我的耳！淫人妻女、嫖妓的，都不是人！通過賭博不勞而獲的人，早晚會自食惡果！錢財怎麽來，就會怎麽去。我與你萍水相逢，見你不懼強人，豪爽仗義，以為你值得深交。不想你原是這種人。道不同不相為謀，你如今不缺返鄉錢財，不如就此別過，各自奔前程！”
    宋繼儒不顧李福苦苦挽留，提著藤箱，租了匹驛驢毅然決然離開。張長弓不以為意，哈哈大笑，對一臉苦悶的李福說：“小李子，我倆賭一局。”
    李福無可奈何瞪著他，氣結無語。
    宋繼儒孤身上路，日暮投宿客棧，遠遠聽見張長弓在裏麵推杯換盞，滿嘴粗言穢語，大聲喧嘩。他不想再碰麵，打聽到附近有座荒廟，決定暫且前去將就一晚。
    來到廟裏，隻覺虛敞寂寥，陰風逼人。靈幢幡蓋髒破不堪，佛像麵目汙黑，結滿蜘蛛網。地麵隨處是老鼠屎，臭腥刺鼻。幾年前一夥盜賊霸占廟宇，因分贓不均，自相殘殺，死了不少人，從此常常鬧鬼，廟宇因而荒廢。
    宋繼儒素來不信鬼神之說，他這些日子被張長弓糾纏，功課落下不少，圖廟宇清淨，想要挑燈夜讀，隻盼能盡快補足功課。他簡單打掃一番，遂坐在供桌前埋首苦讀。不覺已到子夜時分，後山不時傳來可怖鴉啼。宋繼儒困倦至極，忍不住趴在供桌上小憩片刻。
    突然，一聲聲急促的叩門聲傳來，他猛地驚醒，看睡涎打濕書本，慌忙用衣袖擦去。燭火搖曳，四圍鬼影幢幢。宋繼儒睡意朦朧，隨口問：“誰呀？”
    “是我呀！”門外女人的聲音嬌媚入骨。
    宋繼儒心中疑惑，睡意全無，拿著蠟燭打開門，見一位美貌女子珠翠滿頭，盛裝打扮站立門外，香氣通過鼻腔直衝腦門。他呆了呆，施禮後詢問：“姑娘到此有何貴幹？”
    女子笑得花枝亂顫，手拿羅帕輕掩檀口，嬌聲說：“我是住在附近的狐仙，愛慕公子一表人才，文章錦繡，特自薦枕席前來相會。願與公子春風一度以解相思之苦，此生心願足矣！”
    宋繼儒嚇得後退關上門，隔著房門嗬斥：“無恥！我與你素昧平生，非親非故何有相思？我是讀書人，習聖人之道，怎能幹這種禽獸不如的事？”
    女子涎著臉來到窗外：“這裏人跡罕至，你我歡好，無人知道。何況明日各奔東西，從此不再糾纏，你害怕什麽呢？”
    宋繼儒忙關上窗戶，唾罵：“人間私語，天聞如雷；暗室虧心，神目如電。我害怕愧對自己的良心！愧對師長教誨！”
    女子還不死心，言語百般挑逗，香豔露骨。
    宋繼儒大怒拔劍，斥責說：“不要說人妖殊途，就算你是良家女子，私奔至此，置父母顏麵何在？速速離開，不然我的寶劍要斬妖除魔。”
    女子聽說過他劍術的厲害，心裏害怕，悻悻離開。她坐著轎子，氣急敗壞回到老巢，一屁股坐在張長弓身旁，氣憤填膺說：“你那朋友相貌堂堂，可惜是天閹之人！白瞎了我如此精心打扮！”
    李福推開懷中吳娃，拍手大笑，說：“張兄，你輸了！”
    張長弓攬過女子纖腰，胸前摸了一把，問：“你盡力了嗎？”
    那女子如蔥秀手伸向賭桌上小山一樣的銅錢，卻被張長弓大手按住。女子白了他一眼，百媚橫生，說：“你許我二十貫錢，我怎敢不賣力？”
    張長弓無奈聳肩苦笑：“我打賭，書呆子一定是童子之身，不然麵對花魁美人，不會如此絕情！”
    李福搖頭感慨：“還賭？書呆子罵的沒錯，你真是爛賭鬼！”
    賭局勝負已定，張長弓願賭服輸，笑嘻嘻把賭資給了李福。二人雇了轎子，連夜帶著酒菜來破廟找宋繼儒。
    二人把山門拍得震天響，大叫大嚷，吵得宋繼儒無法安睡，隻得起身開門。剛把門開了條縫，二人死皮賴臉擠了進去，不由分說收起書本，從食盒裏拿出美酒佳肴擺在供桌上，強拉宋繼儒上桌。
    李福笑吟吟舉杯，敬宋繼儒一盅，說：“書呆，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冕而前旒，所以蔽明；黈纊充耳，所以塞聰。你是君子，謙遜而寬容，喝了這杯酒，春夢了無痕。”
    宋繼儒心中納罕，不由多看李福一眼，肚中正計較。張長弓卻早已舉起大觥，高聲喧道：“是我口無遮攔，惹怒書呆，理應自罰三杯。”
    一口氣喝了三杯，方停下說：“張長弓是專一在外眠花宿柳，惹草招風之人，看你荊棘滿眼，就尋思蕩檢逾閑，拉你下水。你不為所動，堅守自我，乃真君子也，張長弓十分敬佩。”
    又親自將宋繼儒麵前酒盅斟滿，舉盅敬道：“書呆，你我根基不同。你有祖蔭庇護，可以挑挑揀揀，從心所欲；而我家世寒微，凡事需親力親為，少不了交際應酬，逢場作戲。我身處魚龍混雜場所，所作所為所言，你不必事事當真。我對你發誓，他日我若娶妻，必定全心全意隻愛她一人，再不會與其他女人有任何瓜葛。”
    宋繼儒哭笑不得：“你不用對我發誓。我是響當當的男子漢，絕不會嫁給你為妻。你口無遮擋瞎講，別人會誤會我有龍陽之好。”
    三人哈哈大笑，一笑泯恩仇，和好如初。
    他們行經數日，依路西進，曉行夜住，渴飲饑餐，眼看臨近蒲州。一路繁花如錦，布穀聲聲，農作物長勢喜人。這日，三人貪戀風景，在一處山道迷路，見附近田裏有老農在彎腰勞作，宋繼儒便跳下車去問路。張長弓和李福坐在車裏無聊等待，發現道旁有個山洞，陰暗潮濕不知深幾許。兩人麵紅耳赤爭論山洞深淺，見洞口有塊嶙峋怪石，就用拐杖撬動石頭滾入山洞。正當二人伸長脖子，側耳傾聽落地之聲時，卻見一頭大黃牛發瘋似的飛奔而來，毫不猶豫跳進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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