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論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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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繼儒問路回來,跳上馬車繼續前行,卻被那衣衫襤褸老農攔住去路,質問說:“你們這幫強盜!我的老牛剛才還在悠閑吃草,這書生問路的功夫,突然消失不見。定是你們偷了,走,見官去。”
    宋繼儒雙手一攤,笑說:“老人家,我的車哪裏藏得下牛?不信,可上車搜查。”
    老農裏外搜索,隻在車裏發現兩個神色不安的年輕人,泄氣嘟囔:“我明明把繩子係在石頭上。牛不見了,石頭也不見了。”
    李福麵露愧色,手指山洞,結結巴巴說:“我……我剛剛……剛剛看見牛跳下去。”
    老農大驚失色,趴在洞口往下窺探,見老牛果然摔死在洞裏,急得也要往下跳。宋繼儒忙抱住他勸慰。
    老農哭訴:“我有三個兒子,兩個攻打小勃律時戰死,就剩一個,昨日也被強征入伍攻打南詔。老漢我家裏再也沒有其他人,隻有小兒媳和正在吃奶的孫子。我年老體衰,地裏的農活就指望著這頭老牛,如今伸腿去了,可見我這房內絕滅無人了。”說著,又哭起來。
    宋繼儒忙勸:“按照律法規定,府兵們輪流去邊境守衛,每六年輪一次,這期間,其家人免除徭役。你兩兒戰死,不僅可免稅,也可免兵役。怎會被征兵打南詔?”
    老農雙袖龍鍾淚不幹:“說是一回事,做起來又是一回事。下鄉催租的官吏才不管士兵是不是真死了,隻要沒銷戶,統統當成逃戶處理。我們都得一下子交上六年,甚至是三十年的稅。至於說免兵役,更是想都不敢想。”
    宋繼儒語塞,一時轉不過彎來。
    張長弓拍拍他的肩膀,無奈歎息:“呆子有所不知。邊將們為粉飾戰功,上報朝廷時常常會隱瞞戰死人數。地方官員對此心知肚明,約定俗成主動免除賦稅。大家你好我好,互相掩飾。隻是從前年開始,新任勾戶口色役使揣著明白裝糊塗,把斷子絕孫的錢都搜刮幹淨了。”
    說著,自懷裏掏出雙倍錢財賠償老農。老農感激不已,跪下連連磕頭,老淚縱橫。
    三人安慰他一番,駕車繼續前行。張長弓吹著口哨,心情愉悅,卻見宋繼儒眉頭緊鎖,滿腹心事,不禁疑惑發問:“呆子,又開始憂國憂民?”
    宋繼儒長歎一聲,手指窗外農忙景象,問:“我們一路向西而行,目之所及,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為什麽會這樣?明明是盛世啊!”
    張長弓發出爽朗笑聲,說:“這是皇帝老兒該操心的事,你我普通人該吃就吃,該喝就喝,該嫖就嫖,該賭就賭。把自己的小日子過好就成!”
    “有才氣的大丈夫,都期望能輔佐明君治理國家,造福天下,青史留名。何況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李福坐在車轅趕車,聞言頭也不回說:“咳,如今的為官之道,能力不重要,揣摩聖意才重要。戶口色役使為國理財,對聖上分外體貼,加上會斂財,因而格外受寵,身兼二十多職務,權傾朝野,驕橫跋扈,連皇子王孫都要避其鋒芒。”
    張長弓一拍大腿,問:“你說的是王鉷嗎?前年,皇帝下敕免除百姓當年租庸調稅。這家夥為拍馬屁,奏請征收運費,誇大錢數,又讓用錢購買本地所產貴重物品,搞得百姓所交比不免除時還多。”
    李福啪啪甩了幾鞭,氣憤憤說:“還有楊國忠,年輕時放蕩無行,嗜酒好賭,受親族鄙視。不想在長安立腳後,憑借裙帶關係,不到一年時間裏,便身兼十五個使官,成為朝廷重臣。那些在邊疆浴血奮戰,出生入死的將領怎麽服氣?他急於證明自己,不顧南詔國主閣邏鳳上書賠罪,發動南詔之戰。”
    張長弓頻頻搖頭,惋惜說:“我打賭,南詔之戰必敗無疑。”
    宋繼儒不由高看他一眼,笑問:“何出此言?”
    “戰爭勞民傷財,不得已才動用。因極小的怨恨,輕率挑起戰爭,且師出無名,不僅無法取勝,更是危害自身。我們大唐是大國不假,萬國來朝,多威風。可是小國也有小國的尊嚴。去年,閣邏鳳路過姚州,太守張虔陀讓南詔王後陪侍,並勒索賄賂。這種事,別說一國之主,就是像我這樣的土老財也不會答應。太守派人辱罵,並向朝廷誣告閣邏鳳。閣羅鳳忿怨,發兵反攻,圍殺張虔陀。快哉,有仇不過夜,閣邏鳳稱得上是真男人。”
    李福大笑調侃:“老張,看不出你這麽有正義感。以前的南詔國主常與其妻子謁見都督,虔陀皆私之。直到三年前,閣邏鳳繼位,才不遵守舊製。等著吧,閣邏鳳將為自己的衝動付出代價。”
    張長弓睥睨掩鼻,誇張說:“呸呸,哪來的臭氣?想要有尊嚴地活著有什麽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屠刀沒落到自己頭上,站著說話不腰疼。不瞞你們,我才不信什麽精忠報國那套。我隻要自己的小家好過就成。興,百姓苦。亡,百姓苦。說來說去,都是百姓遭殃。剛才遇見的老農多可憐,不偷不搶,不蒙不騙,勤勤懇懇,遵紀守法,卻因王鉷、楊國忠等人的一己私利,落個斷子絕孫下場。要知道,唐朝的精銳部隊、精兵猛將都集中在西北的安西、北庭、河西、隴右、朔方這些地方,而劍南沒有精銳,兩京及河南北無武備。老農之子毫無戰鬥力,去南詔隻能白白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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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繼儒若有所思,盯著張長弓的眼睛,笑說:“老張,你若不好賭好嫖,就是個完人。有時,我覺得你粗俗不堪;有時,卻不乏真知灼見。似乎學藝不成,半途而廢。你可曾拜高人為師?”
    張長弓慵懶地往身後的被褥一靠,雙手抱頭懶洋洋說:“什麽高人?一個牛鼻子臭道士而已。整天之乎者也,悲天憫人,動不動就扳著臉教訓人。他讓我束冠修行,想要度化我。我見識過揚州的花花世界,就知道我絕修行不了,什麽打坐、念經、寫字等等的事兒,我絕幹不下去。我在深山老林的道觀跟他學習,與世隔絕兩年半,跟坐牢似的。好在臭道士斯文儒雅,極善談吐,又三教九流無所不知,作賦吟詩提筆立就,跟他學藝倒也有趣得很。不管你怎麽問,都難不住他……”
    火熱陽光穿過車棚縫隙照在他瘦長臉頰上,微塵在光柱裏輕舞。張長弓的臉色漸漸變得陰冷愁黯,眼裏有淚光閃爍。他把頭扭向窗外,陷入沉默。
    宋繼儒看他這副模樣,不免奇怪,正欲開口,張長弓卻突然回頭對他嘻嘻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說:“呆子,你板起臉訓人的時候,跟臭道士一模一樣。”
    宋繼儒一愣,李福卻大笑起來:“呆子,老張拐彎抹角罵你是臭道士。”
    三人大笑,一路打鬧,感情日漸深厚。
    這日清晨,三人駕車離開晉州城,經過城門時,一個蓬頭垢麵的乞丐從城牆根跌跌撞撞飛奔而來,拉住馬韁嚎啕大哭,說:“你們可算來了,我等得你們好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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