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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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地一聲驚雷,債主們炸開鍋。他們精心謀劃,布局多年,想要瓜分張家財產,卻被人這樣輕飄飄化解了。
    有人在人群裏氣憤大嚷:“假的,假的。你們就是想把張長弓的債賴掉。”
    布爾罕豹眼一瞪,舌綻春雷:“張長弓昨夜打傷我家老爺,搶走馬匹逃走。我們已報官,緝拿文書很快就會下來。如有收留張長弓者,官府嚴懲不貸。如有人把他押送至張府,賞銀十兩。”
    債主們大眼瞪小眼,恨得牙癢癢。
    認祖歸宗的酒席還未散場,張長弓就被人五花大綁押來了。他看著狐朋狗友們眉開眼笑領著賞銀離開,氣急敗壞破口大罵。
    微風拂過,滿院荷花香。池中小亭裏,身著華服的張吉和高仙草在對弈。道士背負雙手,饒有興趣地觀察著這對璧人。聽見聲響,回頭看見臉上添了新傷的張長弓,微笑譏諷:“我看你的功夫,自保綽綽有餘,怎會被抓?”
    張長弓羞愧滿麵。他在貝兒香噴噴的床上睡得像死豬,直到捆人的麻繩深深勒進肌肉把他疼醒。貝兒領取賞銀時興高采烈的模樣比麻繩更讓他感到羞恥痛苦。
    張吉慌忙離座替他解開繩索。張長弓毫不領情,掄起拳頭狠狠揍了他一拳。張吉健壯的身體晃了晃,默不作聲。掄起第二拳時,道士抓住他的手,神情威嚴看著他,眼神淩厲如劍。張長弓用力卻無法掙脫,膽怯心虛,莫名其妙害怕這位正氣凜然的道士。
    “你還有兩次試錯的機會。”道士皺眉冷冷說,袍袖一揮,下了逐客令。
    張長弓悻悻而去。
    殘陽如血半隱入水,正是倦鳥歸巢時分,張長弓被人抬進府來。他被人灌得爛醉,熟睡未醒。一覺天明,陽光耀眼。他在熟悉的床上醒來,看見窗外熟悉的槐樹,流淚了。
    他來到熟悉的庭院。
    歪脖子槐樹下,高仙草在斑駁的樹影下撫琴,張吉在打拳,道士和張德福坐在石桌旁悠閑品茶。看見張長弓,沐浴在霞光裏的道士慢悠悠伸出一根指頭:“你還有最後一次機會。”
    張長弓撲通跪在張德福麵前,磕頭說:“孩兒知錯了,求爹爹收留。”
    張德福看著道士,道士抬頭看天,不置可否。張德福不知所措,又看看高仙草。高仙草輕微搖頭。
    張德福顫顫巍巍站起身,流淚說:“孽子,這個家容不下你。你走吧,自己欠的債自己還。從今往後,你不再是我張家子孫。布爾罕,把他扔出去!”
    張長弓呆若木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金剛惡煞一樣的布爾罕叔侄絕情架起他,他傲氣甩開他們的手,大聲說:“我有腿,自己走!”
    他昏昏沉沉離開家,剛走出府門,朱紅油漆大門咚地關上。門後的世界再與他無關,他站在大街上,不知何去何從。
    開賭坊的都是狠人,債主的眼線嚴密監視著他。他被人四處追殺,抱頭鼠竄,惶惶不可終日,第一次體會到世態炎涼,人心險惡。他知道賴賬之人沒有好下場,揚州大大小小的河汊裏,不知有多少冤魂。童年時,他為躲避父親的藤條,從小亭一個猛子紮進蓮花池,順著池水遊到某處不知名的河灣。他在水裏嬉戲,無意中看見水底下站著一個人,雙手反捆身後,腳下綁著大石頭,翻著白眼,長發隨波晃動,仿佛在追趕他。他驚慌失措,嚇得咕嚕嚕吞了幾口水,從此不敢到偏僻的地方遊泳。
    他不想被人丟進水底喂王八,仗著年輕有功夫,數次想逃離揚州。每次走不遠,都被人截住,暴揍後像破麻袋一樣丟回揚州。如果不是債主們還幻想著謀奪張家財產,他早沒了性命。
    最初,他在碼頭扛沙包,靠出賣力氣換口飯吃。他何曾吃過這種苦頭,第一天幹活就把肩頭磨破,鮮血淋漓疼痛難忍,他躺在肮髒不堪的破篾席上默默流淚。手停口停,不幹活就得餓肚子。第二天,不待傷口痊愈,肩頭搭塊破布,咬牙還得繼續幹。老天爺不放過他,他在妓院染了性病,下身潰爛,惡臭膿液沾染床席,被同住的工友趕走。因臭名昭著,無人敢錄用,隻能流落街頭,乞討為生。
    白天,他在街頭乞討,偶遇昔日恩愛纏綿的妓女。她們花枝招展,穿著他贈送的綾羅綢緞,滿頭插著他贈送的珠翠,挽著新恩客的胳膊,看見他都唯恐避之不及。他羞愧憤恨,恨得牙癢癢。後來摸到門道,學會舔著臉追著她們乞討。妓女們怕他對人說自己寡情薄義,壞了名頭,勉強給了幾個銅子,暗地卻買通地痞流氓毒打他。曾經阿諛奉承的潑皮無賴,指著他的臉嘲笑挖苦,不時尋他晦氣,把他痛扁一頓。
    他起初還硬氣,死扛不認輸,無奈雙拳難敵四手,被打得鼻青臉腫,鮮血直流,幾乎倒斃。地痞勒令他離開揚州,免得臊了妓女們的麵皮。他也想離開,無奈債主不讓。於是常常遭到毒打,學會好漢不吃眼前虧,遠遠看見那幫地痞就抱頭鼠竄,望風而逃;逃不掉就跪地求饒,腦袋撞得地麵咚咚響,直到鮮血滿麵才被饒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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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他跟小偷乞丐們擠在破廟裏棲息,蓬頭垢麵,衣衫襤褸,身上膿瘡遍布,虱子在發梢打秋千。盡管他學會各種偷盜、乞討的技巧,扣除上交給團頭的費用,依然幾天都吃不上一頓飯,餓得形銷骨立。有時餓得實在受不了,飛簷走壁的功夫隻能抓屋梁上的燕子,或者地上的老鼠,連皮帶毛活吞進肚子裏,邊吃邊流淚。
    這樣暗無天日的日子過了三月有餘,盛夏的溽熱漸漸消去。他的性病越發嚴重,整日昏睡,以為自己必死無疑。
    某日深夜,有人引開債主的眼線。他在睡夢中被人藏在一艘貨船裏離開揚州。船漿激起水花,他在帶著腥氣的江風中醒來,看見張吉關切的麵孔,忍不住抱頭痛哭。
    道士淡定站立船頭,長胡須隨風飄動,看著滔滔江水,沉思不語。
    繁星滿天,船在一處隱蔽碼頭拋錨停下。江邊有人備下馬匹,三人馬不停蹄,翻山越嶺來到深山一處隱秘道觀。道觀清幽,鬆柏蔽日,一應設施俱全卻闃寂無人,隻有夏蟲唧唧。
    張吉為他燒水沐浴,全身塗抹藥膏,換上幹淨道袍。張吉一直在流淚,而他一直在笑。他把脫下的破衣塞進爐膛,眼睜睜看著它們化作灰燼,覺得自己浴火重生了。
    鍋裏燜著糙米飯,無鹽無油無菜,他端著大粗陶碗連吃五碗,直到張吉含淚奪走碗筷。他撫摸著圓滾滾的肚皮,心滿意足說:“這是我吃過最美味的東西。”
    吃飽喝足,梳洗妥當後,張吉拉著他來見道士。
    道士盤腿坐在蒲團上打坐,微笑著伸出三個指頭:“你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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