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軍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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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仙草聽得雲裏霧裏,直覺要出亂子。轉身見陳忠、李福二人站在身後,顯已聽見對話,正欲商討,李福大叫:“顧兄,借一步說話!”
    卻是顧易之縮頭縮腦夾雜於隊伍中,聽見呼喚,對身旁夥伴說:“足下先行一步,我與朋友說幾句話。”
    他小跑而來,低聲說:“家中長輩做主,韓姑娘與遊擊將軍張吉定下婚約。張吉偏信謠言悔婚,韓將軍咽不下這口惡氣,率領族人要找他拚命。我在公學堂讀書,不得不隨大流跟從。多虧你們呼喚,我才有借口不去。我這小胳膊小腿的,去了當場喪命。”
    三人聽得明白,麵麵相覷。張長弓久居西域,摔斷腿後才回揚州養傷,張吉一路親自護送。怎會相信如此荒唐拙劣謊言?
    “此事別有內情,不管怎樣,先製止這場鬧劇。”陳忠斬釘截鐵,正欲換回官服出麵勸和。
    李福手指街尾,大聲說:“別急,宋兄來了!”
    宋繼儒和張長弓兩騎並轡急馳而來,前胸後背衣袍濕作一片,十分狼狽。嬌嬌打馬緊隨其後。三人很快越過眾人,在城外二三裏地攔住韓擒豹等人。
    宋繼儒跪在地上磕頭,懇求道:“叔叔息怒!”
    韓擒豹怒氣衝天,吼道:“自從你父親死後,韓家江河日下。我夾著尾巴做人,不求無功但求無過。素日對張吉平輩相待,須知我打仗行軍的年頭比他年歲還長。張吉黃口小兒,出爾反爾,視韓家如無物。你但凡是個血性漢子,是我韓家兒郎,就該隨我出征,取了張吉人頭來告慰你父在天之靈。”
    張長弓忙磕頭有聲,說:“韓將軍別動氣!張吉是我兄長,做事欠穩妥,都怪我父親教子無方。”說著,自己舉手左右開弓打了自己一頓嘴巴子,自己罵自己說:“你這個做弟弟的,不會勸兄長,該打不該打?該打!你替父兄挨打,冤枉不冤枉?不冤枉!”
    眾人想笑,又不敢笑。
    宋繼儒見叔父們麵色稍有緩和,乃擲地有聲說:“叔父容稟:妹子被退婚,實乃她之幸,韓氏家族之幸。靖兒隻想多謝張將軍不娶之恩,何來怨恨?”
    “此話怎講?”韓擒彘怒氣未消。
    “我們韓家行伍出身,都知戰爭一旦開始,短則半年,長則數十載才能結束。軍令如山,軍人以身許國,就顧不得小家。妹子真嫁張將軍,多半獨守空房,縱然操持家務十分謹肅,每日關門閉戶,一點外事不聞,難保有別樣心腸之人搬弄是非,造謠生事。我觀張將軍其人,立場不定,極易受人唆擺,真到那一步,造成災禍遠超今日。靖兒懇請叔父們三思!”
    一席話說得眾人默然。張長弓擦去額頭冷汗,暗地豎起大拇指。
    此時,急促馬蹄聲傳來,卻是韓雪兒在侍女們的陪護下驅馬疾馳而來,帷帽下的長長白紗籠罩全身,在風中飄舞,露出一張如寒霜般毫無血色的俏臉。張長弓猛見她憔悴如斯,半是心疼半是內疚,呆呆出神。
    韓雪兒跪倒地上,淚如雨下,哽咽說:“叔父們愛護之心,侄女感激不盡。隻是如此前去,怕落得逼婚嫌疑。侄女縱然容貌醜陋,品行淺薄,卻不願強人所難。俗語說,強扭的瓜不甜,勉強湊成一對,也是無趣。傳開了去,旁人不明真相,隻說侄女無人要,定要賴他。”說完,不住磕頭。
    韓擒豹不覺垂淚,也無別語,隻說:“既是這樣,也就罷了。兩條腿的蛤蟆難找,兩條腿的男人遍地爬。韓擒虎的女兒絕不讓人看輕。都起來吧,難得今兒把隊伍拉出來,就讓你們兄妹見識什麽叫沙場秋點兵。”
    他對族人大喝:“韓家軍老兵統統出隊。”
    眾人應聲走出,在其身後按各自兵種,呈方隊站立。
    宋繼儒兄妹登上城樓。陽光斜照,大地一片金輝。護城河對岸沙場上,老卒們雖戰袍破舊,軍械各異,然步伐不亂,隊列齊整。他們大都半百年紀,白發蒼髯,卻眼神堅定,腰板筆直,凜凜有威。秋風蕭瑟,卷起陣陣黃沙,戰旗烈烈,壯闊蒼涼。
    身披戰甲的韓擒豹,目光如炬,騎著一匹棗紅馬,手執令旗,站在隊首,煞是威武。隊伍整頓完畢,他策馬奔至城樓下,抱拳行禮,聲如洪鍾:“請宗主點兵。”
    宋繼儒步下城樓,騎上一匹高大黑馬,在韓擒豹的護送下檢閱隊伍。騎兵、步兵、弓箭手、弩手、長槍隊、短槍隊、投石隊……一身湖藍長袍的白麵書生每經過一個方隊,全隊上下均舉起武器致意,齊聲高呼“宗主”,聲震雲霄,氣勢磅礴。
    刻在骨子裏的記憶蘇醒了。宋繼儒記起兒時,全副武裝的父親多次抱著他,騎著高頭大馬,緩緩走在陣前檢閱三軍。
    “點兵!”宋繼儒一聲令下,傳令兵迅速行動,按照昔日熟悉的陣型,逐一清點人數。一時間,沙場上響起此起彼伏應答聲,整齊劃一。時隔多年,韓擒虎嚴格訓練形成的肌肉反應自覺發揮作用。
    點兵結束,除了騎兵裏的陌刀隊,雖有病死、老死之人,韓家軍各軍種依然齊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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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擒虎崇拜李靖,把《衛公李靖兵法》研習得滾瓜爛熟,並結合自身經驗加以改進,單獨設立了騎兵隊,主要武器為陌刀,由猛將白時雨及其師兄弟們率領。韓擒虎死後,軍隊內訌,陌刀騎兵隊自此脫離韓家軍。他們武器最精良,戰鬥力最強,將士均能以一擋百,且性格殘忍,嗜血好殺。許是預料到白時雨將反叛,韓擒虎在臨死前下令解除族人武裝,勒令他們解甲歸田,返回蒲類成為平民。白時雨受韓擒虎嚴格訓誡,從不屠殺平民,韓家軍的種子算是勉強保住了。
    點兵結束,宋繼儒返回城樓,檢閱韓家軍陣法。韓擒豹站在他身旁,令旗一揮,軍隊方戟旗幡,隊列變換,氣象崢嶸,光色奪目。武勇強健的弩手配有大刀、狼牙棒,各於本軍戰隊前雁行分立,調弩上牙。這就是令敵人聞風喪膽的韓氏箭陣。敵人逼近一百步內用弩齊射;待敵軍進入到二十步,即持刀、棒與先鋒隊一同奮擊,不得後退。
    城樓上站滿圍觀人群,眾人鴉雀無聲,莊嚴肅穆。
    張長弓擠在人群中,暗自搖頭,禁不住想起自己看優伶演戲時的情景。他在姐夫高仙芝處多次見過點兵陣勢,將士們武器精良,鮮衣怒馬,鎧甲鋥亮,年輕有為,豈是韓家這些老卒子能比?他覺得韓家就如同天邊那輪血紅的落日,頹敗之勢無人能救。
    他在人群中意外發現舊情人韓鶯兒,鶯兒眼含熱淚,揮舞手絹,在跟隊伍裏的人打招呼。張長弓定眼望去,見老鬼騎馬昂首挺立站在先鋒隊隊首,淡淡陽光穿過縷縷青煙,照在他滿頭白發、滿臉皺紋之上,眼中神光炯然,凜凜有威。作為韓擒虎的馬弁,他是當之無愧的英雄。
    韓鶯兒與眾多韓氏子弟一樣,第一次見到自家父親的錚錚鐵骨,大受震撼,忍不住流下熱淚。站在她身旁的韓詩詩在隊伍中也發現父親韓遠河的身影,高興得雙腳直蹦,拚命招手示意:“爹爹,我在這裏!”
    她是個圓臉女孩,十七八歲,花骨朵一樣年紀,雖不如韓鶯兒般美貌,然白淨臉上總蕩漾著自信樂觀笑容,腮邊一對梨花大酒窩,自有一番可愛滋味。她回頭見鶯兒落淚,起初疑惑,很快理解。她伸手緊握鶯兒雙手,眼裏滿是疼愛。她奉命教習韓鶯兒,雖比鶯兒年少,卻被尊稱為姐姐。
    她柔聲安慰,說:“韓夫人、宋夫人都在觀禮台上,於情於理我們都該去請安。我家小姐深居簡出,難得露麵,你平時沒有機會當麵致謝,今日正可一了心願。”
    韓鶯兒露怯說:“我早有此意,隻是從沒機會接觸貴人,怕失了禮數,惹人生氣。”
    韓詩詩含笑說:“別怕,宋家人最和藹可親,平易近人了。一會兒,你看我怎麽做,你就跟著做,保管沒錯。”她又湊到鶯兒耳旁密語:“我家兩位老爺都升官了,不日就要帶著小姐少爺回長安去。到時,你和你爹跟我們一起回。”
    韓鶯兒吃驚問:“縣令要離開蒲類了?”
    韓詩詩知道失言,她在宋府長大,早把宋府當自家,忙改口說:“是宋府的老爺。現下府裏忙得手忙腳亂,思安伯伯調這裏的老人先過去幫忙,他們幾天後就要離開蒲類。”
    韓鶯兒又悲又喜,神思恍惚,任由韓詩詩拉著自己擠過人群,來到觀禮台前。
    丫鬟們一身勁裝,手持寶劍在旁侍立。芸芸見了詩詩,取笑說:“詩詩師父,你不帶徒弟用功念書,來這湊熱鬧,當心遠河叔打你屁股。”
    “弓張太滿易斷!整日讀書,也要給弓弦上上油。學堂難得放假,正好見識見識韓家軍的風采。”
    相互說了會閑話,翠翠出來讓二人去說話。
    二人見了韓、宋二位夫人,插燭似地磕頭請安,轉頭又向韓雪兒磕頭。
    韓雪兒起身回拜,微笑說:“我多次聽人誇獎你天資聰穎,學習刻苦。今日一見,言談舉止大不同,果然士別三日,刮目相看。”
    宋夫人問:“這就是你們說的那位孝女嗎?”
    雪兒點頭,宋夫人把鶯兒喚上前,仔細端詳後笑著對三娘子說:“真俊啊!你們韓家出美人,隻是這孩子小小年紀,怎麽似有滿腔心事?”
    三娘子神情緊張,唯恐韓鶯兒說出甚事丟臉,卻聽鶯兒嬌滴滴說:“小姐憐憫,讓詩詩姐姐單獨教我讀書習字。我資質愚鈍,常恐辜負小姐美意,因此夙夜難安。”
    宋夫人爽朗大笑,說:“一口吃不成大胖子,讀書要日積月累,哪能一步登天?我們宋府的丫頭都是慢慢調教出來的。”
    三娘子放下戒心,忙賞賜財物讓退了。宋夫人和韓雪兒均各有賞。韓鶯兒和詩詩歡天喜地退下。詩詩與同伴許久沒見,少不了要嘀嘀咕咕說些私房話。韓鶯兒站在城樓下等待,突覺有人摟住自己的腰,回臉看見張長弓一張長臉不正經地笑。
    韓鶯兒一把拍掉他的手,怒目而視,厲聲說:“大庭廣眾之下,張公子放尊重些!”
    張長弓討了個沒趣,也怕她聲張起來自己恐成過街老鼠人人喊打,正尷尬陪笑,卻見韓鶯兒抬首仰望,神情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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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順其目光望去,心頭一顫,隻見城樓上韓三娘子攜手韓雪兒傲然站立在主席台上。韓三娘子身著猩紅勁裝,係著猩紅大氅,腰板筆直,神色凝重;挽著她胳膊的韓雪兒身姿妖嬈,雪白內衣外套象牙色立領偏襟襖子,靛藍色腰封,披著長長的靛藍色白花披帛,雲鬢上綰著朝陽五鳳掛珠在夕陽餘暉下銀光燦燦,粉臉賽雪勝霜,宛如月宮嫦娥下凡,美豔不可方物。
    將士們肅然起敬,齊刷刷向蒲類的公主,韓氏最尊貴的女兒行注目禮。
    張長弓癡癡地望著她的側臉,側臉線條與宋繼儒一模一樣,連嚴肅表情都如出一轍。張長弓還不知道,許多年後,他依然隻能這樣遙看韓雪兒,可望不可及。
    看台上的宋夫人也癡癡看著韓雪兒,淚光盈盈。她摟著自己的一雙兒女,不無遺憾說:“唉,你們生得太晚,不曾目睹你姑父風采。我在雪兒一般年紀時,隨兄長在軍前效力,是醫女隊的隊長。點兵時,醫女們統一上著白色短襦,下著紅色裙褲,組成醫女方隊參加閱兵。每次我們出列時,掌聲雷動,歡呼聲震天。”
    慧兒姐弟露出驚疑神色,宋夫人解釋:“我們沈家世代禦醫,醫術精湛,名動京城。不想你舅舅得罪了皇帝寵妃武惠妃,被陷害入獄,性命不保。你大伯宋士廉時任大理寺卿,剛正不阿,據理力爭,把死刑改成發配充軍,並推薦他在你姑父帳下做了軍醫。他來軍前效力,回長安好討蔭封的,卻被你姑父折服,甘願受驅使,還把我從長安帶到漠北……”
    “所以你才會嫁給我爹?”姐弟異口同聲問
    宋沈氏含笑不語,臉泛桃花,沉浸在甜蜜的回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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