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雪兒屏住呼吸，心口發怵，全身戰栗，緊緊攥住寒冰劍，掌心滲出的黏膩汗液浸透了皮革刀柄。說時遲那時快，一道灰影撲向她，韓雪兒大喊：“走開！”
    刀刃在月光下泛著冷冽的銀光，她在狼撲來的瞬間側身擰腰，匕首順勢斜挑，堪堪擦過它獠牙森森的利嘴。腥臊的呼吸噴在臉頰上，狼爪劃破衣襟的刹那，刀鋒精準刺入它肋下三寸的軟肉。她眼睜睜看著狼的瞳孔驟然收縮成兩點幽綠的光，後肢猛烈蹬地試圖掙脫。
    來自韓擒虎的血液直衝腦門，韓雪兒咬緊牙關，手臂肌肉繃如弓弦，將匕首向斜下方狠命攪動。溫熱的血箭從傷口迸射，濺上手腕。狼哀嚎著甩頭，獠牙擦過韓雪兒的耳廓，韓雪兒感受到它嘴裏發出帶有腥味的熱氣，耳垂上的眼淚一樣的珍珠耳環不住晃動。
    寒冰劍被死死卡在肋骨間。生死一線之際，韓雪兒騰出左手，攥住狼耳拚命後拽，右臂借勢橫拉刀刃。狼的掙紮陡然衰弱，韓雪兒旋腕將刀尖戳向它咽喉，在喉管被割裂的脆響中，這團灰影終於癱軟在馬背上，帶著寒冰劍，被韓雪兒推下地。
    灰狼哀嚎著，躺倒在地，抽搐幾下不再動彈，鮮血源源不斷流出，淌了一地。寒冰劍是三角錐樣的匕首，劍身有三條凹槽，俗稱放血槽，紮入新鮮肉體，血液順著放血槽流出，直至死亡。
    韓雪兒第一次殺生，嚇得從紫馬上摔下來，兩腿打顫，跌坐在死狼麵前，不知所措。她很快回過神來，放聲大哭。哭了幾聲，想起親人都不在身旁，就算放縱痛哭也不用擔心會造成傷害。她性情柔順，事事顧全大局，從不敢放縱內心真實想法。接連兩次婚事受挫，想死不敢死，有淚不敢流，內心苦悶卻無人可訴說。於是由害怕的哭泣慢慢變成委屈的發泄，越發不可止了。
    草叢裏陸陸續續站起四五人，慢慢圍在她身旁，見她對著狼屍傷心欲絕，眾人大眼瞪小眼，茫然不知所措。這狼難道是她家養的？
    良久，一人咳嗽一聲清清嗓子，正欲說話。韓雪兒悚然心驚，扭頭抬臉驚恐看著眾人。月光下，她俏麗的臉龐掛著兩行清淚，楚楚動人，我見猶憐。所有人驚呆了，目不轉睛看著她，說不出話來。
    韓雪兒見幾人手持渾鐵點鋼叉，虎帽豹裙，短靴緊衣，心知是這附近的獵戶。她忙拭去眼淚，盈盈行禮。
    眾人魂魄歸體，為首一人說：“姑娘是哪家的千金大小姐，怎地夤夜到此？”
    韓雪兒見說話那人二十五六年紀，儀表堂堂，高大魁梧，濃眉大眼間透著忠厚仁德。她放寬肚腸，唯恐自己狼狽模樣給父親韓擒虎抹黑，於是撒謊說：“我是蒲類人氏，家人喚做鶯兒，因有夢遊之症，不覺來到此地，見了惡狼驚醒後嚇得哭泣。不知此為何處？盼指明回家之路，家中老父還在殷殷期盼。”一口清脆的長安官話，如流水之滴幽泉，如黃鶯兒枝頭啼鳴，眾人聽得心醉。
    韓雪兒說完，再次盈盈下拜。
    那人見她穿著一身白底金領對襟褙子睡衣，隻套了件青白小衣，一頭瀑布般的黑發齊腰長，襯托得未施粉黛的杏臉如芙蓉出水，由不得不信。又見她眼神警覺，身體緊繃處於戒備狀態，於是微笑說：“姑娘不用害怕，我們都是唐人。這裏是張家牧場。因有狼群闖入咬死好幾匹馬，我等設下陷阱，放了窩弓藥箭殲滅群狼，隻走脫了狼王。這狼王狡猾凶殘，中箭後仍能逃到這裏。不知它肚裏有沒有崽？它若逃走生下狼崽，不出三年，狼群又將危害牧場。”
    韓雪兒才知自己殺死的是頭母狼，不知一屍幾命，當即雙手合十，誦了聲“阿彌陀佛”，神情肅穆，悲天憫人。獵戶們微笑互視，覺得這姑娘不僅長得美，而且可愛極了，居然同情惡狼。
    那青年從狼腹中抽出寒冰劍，拭去血跡，隻覺寒氣逼人，鋒利無比，脫口稱讚：“好劍！”他把劍送還，看著韓雪兒白玉般的手小心把劍插回鞘，拜別眾人上馬離去。紫馬馱著月白色窈窕身影漸行漸遠，溶入月色中不可再見。
    青年心搖神蕩，注視著韓雪兒的背影，似夢非夢，魂魄渺渺冥冥，不知哪邊去了。良久，他突然警覺，一聲呼哨喚來坐騎，一躍上馬，對左右人說：“那姑娘有夢遊之症，恐路上再生不測，我原該護送她到蒲類的。”不待眾人出聲阻攔，自顧騎馬追隨韓雪兒去了。
    韓雪兒驅馬一路狂奔，聽見身後隱隱有馬蹄聲，總是不緊不慢跟著自己。回頭卻不見蹤影，她更加忐忑不安。這時，一片烏雲遮擋了明月，四下一片黑暗。她忙躲進一片樹林，偷偷窺視。不久，就看見那個青年率領眾人趕來。他們在林子前失去韓雪兒的影蹤，不由亂紛紛喊起來。青年慌忙製止，說：“我看鶯兒姑娘閨門嚴謹，不願與外男多談，我們跟得太緊隻怕嚇壞她。不如我們後退三十步，躲在路旁大石後，鶯兒姑娘自然會從藏身處出來。”
    眾人依言後退，果然躲在大石後。韓雪兒聽得清清楚楚，明白青年苦心。她大為感激，從密林裏出來，頭也不回策馬狂奔，一路不停歇，直奔到蒲類城門前的吊橋處。她下馬往來路拜了三拜，緩轡進入城去。
    躲在樹影下的青年忍不住露出笑容：好一個聰慧的女子！
    韓雪兒悄悄回到後院，解開轡鞍，把紫馬趕回馬房。她脫下馬靴，赤足偷摸回到自己的閨房。韓嬌嬌鼾聲如故，震得床幔微微抖動。韓雪兒把秀發撥到一側，靠著韓嬌嬌偉岸身軀悄然入睡。她睡得格外香甜，夢裏依然在如詩如畫的草原奔騰。
    而在張家牧場，卻有一位青年為了她而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索性披衣起來，自言自語說：“蒲類人多姓韓，她一定是韓鶯兒。不管怎樣，我明天一定要去一趟蒲類，如能娶她為妻，也不枉此生。”
    他下定決心，不待天明就喬裝打扮，往蒲類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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