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套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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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日清早,英武可汗帶著張長弓、韓雪兒去森林打獵。寒冷秋風脫下樹木的衣裳,落葉遍地,森林裏的鳥獸都在為過冬忙碌。韓雪兒穿著突厥的獵裝,外罩嵌金金枝玉葉狐裘緊身襖。那堆迭如小山般高的發髻顫顫搖搖,珠光射人。頭戴帷帽,長長的白色麵紗籠罩全身。不僅是為抵禦風沙,也為維護大唐仕女最後的顏麵。不管英武可汗如何寵愛,賞賜金銀珠寶無數,都改變不了自己身為俘虜的現狀。
    韓雪兒已能嫻熟地騎馬馳騁,英武可汗和張長弓一前一後保護著她,防止突然竄出什麽猛獸。浩瀚的森林也在為生兒育女做準備,光禿禿的樹杈上掛滿了幹果,裏麵藏著新生命。有的又細又長,擠擠挨挨如同一個個小豆莢;有的鮮豔奪目如同一串串紅珍珠;有的小果實簡直就像一朵朵黃色的玫瑰花……
    韓雪兒目不暇接,默默觀賞。張長弓似她肚裏的蛔蟲,凡目光所及,總是適時進行介紹。英武可汗覺得張長弓的話太多,卻不以為意。他非常自負,安排狩獵就是想展示自己的武力。男人靠肌肉征服天下,而不是舌頭。
    韓雪兒在一棵高大的榛子樹下勒住馬,抬頭好奇仰望。樹上已沒有榛子,隻有幾個圓圓的洞。折斷的樹枝上穿著一些曬幹的蘑菇。
    張長弓低聲說:“那是鬆鼠的洞穴,裏麵儲藏著收集來的堅果和果球。小東西聰明極了,蘑菇也是它們曬的。到冬天大雪封山時,它們就不會挨餓了。”
    韓雪兒難以置信,目不轉睛盯著圓洞。張長弓模擬鬆鼠發出吱吱的叫聲。一隻毛茸茸的褐色鬆鼠探頭探腦鑽出洞,跳躍地爬上一根高枝,警惕地看著三人。
    一支羽箭射向空中,小鬆鼠中箭從枝頭掉落地上,手腳抽搐片刻,很快身亡。英武可汗得意洋洋收起弓,帶著自得的神情看著韓雪兒。
    韓雪兒掃興不已,不解問:“鬆鼠肉能吃嗎?”
    張長弓翻譯:“韓姑娘讚歎可汗箭術天下無雙。”
    阿史那·杜平大悅,箭無虛發,途中遇見的小動物皆難逃魔掌。黑琴雞、灰野兔、雄鬆雞、臭伶鼬……連成一串獻給韓雪兒,直到箭筒空了。他不無遺憾地收起弓,看著一無所獲的張長弓,嘲諷說:“你是我見過最名不副實的人。”
    張長弓笑笑不說話,提議到夷播海觀賞大雁。
    三人出了森林,隻覺寒風刺骨。張長弓解下身上的狐裘替韓雪兒披上。阿史那·杜平迷惑不解,愣愣地看著,糙漢不習慣如此表達愛意。恰在此時,太陽穿過厚厚的雲層,金色陽光傾泄而下,溫暖舒適,瞬間入夏。
    韓雪兒問:“此地的天氣都是這樣忽冷忽熱嗎?”順手把狐裘還給張長弓。
    阿史那·杜平笑說:“有一年夏天,我正在夷播海遊泳,突然狂風大作,先是下起雞蛋大的冰雹,後來飄起鵝毛大雪。我光著身子躲到帳篷裏,冷得發抖。兩個時辰後,雪停風息,太陽出來,又是炎炎夏日。”
    韓雪兒大奇,沉思良久。
    阿史那·杜平好奇問:“韓小姐在想什麽?”
    韓雪兒被打斷綺思,羞澀說:“都說皇帝天威難測,這才是真正的天威難測。”
    阿史那·杜平搖頭:“不是皇帝天威難測,而是當你處於那樣的位置,身邊有無數人阿諛奉承,專一揣摩上意,投其所好。若不故弄玄虛、變化無常,隻怕會被人玩弄於股掌之間而不自知。”
    韓雪兒大驚,凝視阿史那·杜平,問:“可汗也知道齊桓公?”
    別說阿史那·杜平,連張長弓都不知道。韓雪兒耐心講述齊桓公晚年因為寵信易牙、豎刁、衛開方三個佞臣導致國家政治混亂,齊國霸業由盛轉衰的故事。易牙烹子獻糜,豎刁自閹入宮,衛開方舍棄衛國太子之位追隨齊桓公十五年,父母死亡不奔喪。管仲臨死前警告齊桓公:這三人所做之事有違人之常情,他們肯定有更大的欲望。如果繼續親近他們,必會亂國。後來發生的事情驗證管仲的話,齊桓公重病時,這三人趁機作亂,導致齊桓公最終被餓死,屍蟲遍地,六十七天後才收殮。
    阿史那·杜平深以為然,他看著張長弓,笑嘻嘻說:“身邊人多次勸我,搶了你的黃金殺掉你,我一直不許。你挖空心思接近我,卻從不隱藏是為汗血寶馬而來;你對我的可敦殷勤備至,作為男人,我當然知道你的真實目的。正因如此,我才敢親近你。”
    張長弓臉色大變,汗流浹背。幸虧自己目的單純,不會威脅英武可汗的政權,才僥幸活到現在。
    韓雪兒早被折服,凝視可汗臉上疤痕,若有所思。
    張長弓解釋說:“突厥人在遇到大憂大喪時,會用刀劃臉來表示悲戚。可汗父母雙亡,所以左右臉頰各有一道刀疤。”他見韓雪兒花容失色,笑著說:“你我若為夫妻,我死在你前頭,你大可不必傷悲,孝期一過就快快樂樂改嫁去,我在地下絕不怪你。”
    韓雪兒麵上一紅,嗔怪說:“你也太大膽!他雖然聽不懂我們的話,但少失怙恃,卻能治理偌大一個汗國,絕非庸才。執掌權柄之人,殺伐決斷,冷酷無情,你與他們打交道,無異與虎謀皮,稍有不慎就搭上自己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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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長弓見她關心,心裏一甜。轉頭對阿史那·杜平說:“韓小姐以為你臉上疤痕是被仇敵所傷,我剛給她解釋過了。她大為感慨,說自己也是幼年喪父,叔父們霸占了家財,把孤兒寡母趕出蒲類,隻得依仗長安的舅父生活。寄人籬下,嚐盡世事艱辛,種種委屈不足為外人言。大舅宋士廉屍骨未寒,其他舅父就霸占財產,把他們兄妹趕回蒲類。叔父們礙於名聲勉強接納,表麵是嬌滴滴的千金小姐,暗地當奴仆使喚,與奴仆同吃同睡,每日針黹活計都有定量,沒完成連飯都沒得吃。”
    阿史那·杜平大吃一驚,問:“當真?”
    張長弓翻譯:“會做針黹嗎?”
    韓雪兒點頭。
    阿史那·杜平麵露忿色,起了同病相憐之心。他的父親吉利可汗死後,叔父強娶母親,霸占汗位,把自己趕到北邊的荒蕪之地牧羊,並多次派人加害。母親令忠心耿耿的塔拉帶著他東躲西藏,多次通風報信使他及時脫險。阿史那·杜平曆經九死一生終於長大成人,因尚節義,善騎射,多謀略而成為部落人人崇拜的英雄。叔父作威作福,變更舊俗,政令煩苛,屬民不堪其苦,內外離心。阿史那·杜平振臂一呼,眾望所歸,很快推翻叔父統治,登上汗位,是為英武可汗。他殺死叔父所有的孩子,包括叔父與母親所生之子。母親求情未果,傷心而亡,英武可汗成為真正的孤家寡人。
    張長弓熟悉這段曆史,見阿史那·杜平上鉤,順著話頭歎息:“唉,沒爹的孩子真可憐啊!韓擒豹、韓擒彘真不是人!不念韓擒虎提攜之恩,也無骨肉親情!”
    阿史那·杜平氣憤不已,怒罵出聲:“可憐韓擒虎一世英雄,卻死在自己親兄弟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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