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西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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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播海又稱西海,天然的大唐西北邊界線,是一個狹長的冰川堰塞湖,如藍色春蠶橫臥天山山脈旁,西部廣闊水淺似蠶頭,東部狹窄水深如蠶尾。融化的天山雪水通過伊犁河從西部為它注入九成活水,成為淡水湖泊;湖東部因河流注入量少,水分蒸發大,鹽度高,形成了西淡東鹹、一湖兩水現象。其中流域原、森林、草原、綠洲、鹽堿地、湖泊和沼澤,物產豐富,生態各異。
阿史那部落生活在夷播海西半部分,占據著最肥美的草原、森林和湖泊。張長弓三人站在湖旁,看藍色煙波浩瀚,浮光掠金,水鳥翔集,卻絲毫沒有心曠神怡之感,隻因所聊話題太過沉重。
自太宗李世民平突厥,西北諸蕃稍稍內屬。唐把突厥舊部列置州縣,推行羈縻府州製度。所謂羈縻,“羈”是用軍事政治加以控製,“縻”是用經濟物質給以撫慰。各羈糜州與唐朝僅限於朝貢、冊封關係,生活自行其是,首領子承父業,對唐朝能有多忠誠可想而知。
阿史那·杜平的父親吉利可汗智勇雙全,擅長指揮作戰,率控弦之士數十萬人,北並鐵勒,西拒波斯,南接罽賓,稱霸西域,虎視眈眈,覬覦中原。唐經過武則天時期的動亂,開始由李隆基執掌神器。他注意撥亂反正,任用姚崇、宋璟等賢相,勵精圖治,開創盛世,國力空前強盛。文武雙全的韓擒虎在這一時期登上西域施展才能,成為吉利可汗一生之敵。
初出茅廬的韓擒虎因拒婚惹怒玄宗,全族充軍戍邊。起初,他隻是馬曹張德福管轄的小卒,整日鍘草喂馬,與張家在牲口棚裏共同生活了大半年,並在那裏娶了一生摯愛宋婉兒。這段窮困潦倒的生活給他留下深刻印象。他成為唐朝在西域的總管後,注重選拔人才,知人善用,竭力改善底層士卒生活。一時間,懷才不遇之人紛紛前來投奔,韓家軍裏猛將如雲,人才濟濟。吉利可汗盲目自信,屢次叛唐,騷擾邊境。韓擒虎出手即為雷霆,攻城掠地,戰無不勝。吉利可汗治下的附庸國紛紛投靠大唐,其勢力萎縮至夷播海。
阿史那·杜平清楚記得那一天,唐開元二十五年公元737年),三月初三。這日子在江南早已繁花如錦,在唐帝國西北部的苦寒之地,卻是積雪初融,渾沒春日氣象。
寒星閃爍,一輪如眉新月掛在天邊。父親神神秘秘喚醒他,說要帶他到夷播海打獵。二人雙騎,並肩馳去。來到湖畔,水麵尚未完全解凍,他們踏著碎冰渣,鑽進一大片蘆葦叢中。在南方越冬的鳥兒們如海浪襲來,一撥接一撥飛回故鄉。枯黃茂密的蘆葦深處,有成群的鷗、野鴨、鸕鶿、天鵝等野禽在築巢孵蛋。
父親意不在此,領著他直達腹地。蘆葦蕩裏藏著一艘皮劃子,附近陸地上生著一堆火,兩個頭戴皮帽身穿皮氅的中原人就著火等候多時。
“等等,你怎麽知道他們是大唐人氏?”張長弓插嘴問。
“因為他們三人和我們一樣,需要翻譯才能溝通。”阿史那·杜平看了眼韓雪兒,悻悻說。
父親命他放哨,他拔出腰刀警惕地四處觀望。這是融雪的月份,除了冰裂聲,隻隱約聽見三人的談話,連水鳥都睡著了。阿史那·杜平偷眼看去,見其中一人麵目英俊,雙眉斜飛,三牙掩口髭須修剪得十分整齊,四十五六年紀,氣宇軒昂,說話鏗鏘有力,一身官氣;另一人三十左右年紀,狹長的臉龐煞白,舉止猥瑣,眼神躲閃,不知是害怕還是怕冷,全身戰栗,說話顫抖。三人密談良久,年長的從袖中取出一幅黃綾。父親雙手捧著,小心翼翼放進懷裏。二人拱手告辭,趁著晨霧籠罩湖麵,上了皮劃子,消失在一片氤氳霧氣裏。
父子騎馬返回,父親躊躇滿誌,誌得意滿對阿史那·杜平說:“兒子,今日之事須守口如瓶,不得對任何人言起,包括你母親。消息一旦走漏就功虧一簣,再無法置韓擒虎於死地。切記!”
阿史那·杜平年方十歲,自幼跟隨父親學習治理朝政,已知大小深淺。回家後如沒事人樣,果然未對任何人提起此事。過了幾日,塔拉遵命配好毒藥。阿史那·杜平按照約定時間,獨自來到蘆葦蕩,與那個畏畏縮縮的翻譯見麵。他把毒藥、訓練好的海東青一並交出,交待清楚用法,各自離去。
吉利可汗自此後坐立不安,每日帶著兒子來到夷播海湖畔,焦灼萬分地東眺。某日,一隻黑白相間的美麗矛隼撲棱著翅膀掠過波光粼粼的水麵,身姿矯健,快如閃電。阿史那·杜平伸出胳膊,巨隼向下俯衝穩穩停在胳膊上,左右顧盼,煞是威嚴。阿史那·杜平搜出綁在鳥腳下的信劄交給父親。
吉利可汗閱後狂笑說:“韓擒虎已中毒,不出十日必亡。能否收複祖先的故土,全在此次東征。”言畢,立即召集各部落共商討伐大計。
出乎意料,與會的各部落首領紛紛表示反對。韓擒虎實行懷柔政策,互市守其俗,嚴厲約束部下,草原遇災及時相助。西域各族安居樂業,又躬逢盛世,都不願烽煙再起,妄動刀戈。祖先建立的突厥汗國固然強盛偉大,畢竟已是百年前的事了,哪有如今富足的太平日子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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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利可汗大怒,扣留關押各酋長首領,殘酷鞭打他們,又派出精銳騎兵四處燒殺搶掠,脅迫附屬國共同叛唐。叛軍勢如破竹,一路進攻到碎葉城。吉利可汗得意洋洋,豪氣萬丈時,早落入獵人陷阱,陣前被砍成兩段慘死。垂死的老虎也是老虎,韓擒虎在死前指揮將士除去戰爭隱患,換來西域十多年和平。
唐扶持吉利可汗的弟弟繼任汗位,突厥主戰派紛紛遭到殺害或流放。阿史那·杜平僥幸活了下來,在塔拉的保護下躲在伊犁河穀的原始森林裏艱難度日。
公元745年冬,吉利可汗去世八年後,定居揚州的布爾罕叔侄護送17歲的小主人張長弓來到西域。布爾罕掛念發妻,四處打聽,曆盡重重艱險,終於在白雪皚皚的森林深處,找到一處樹皮搭成的簡陋木屋,見到如驚弓之鳥的塔拉和阿史那·杜平。劫後餘生的夫妻抱頭痛哭,互訴別情。
殘酷的汗位爭奪讓塔拉留了個心眼,她隱瞞了阿史那·杜平的身份,隻說是自己收養的孤兒。耿直善良的布爾罕深信不疑,欣然接受這位18歲的養子。他對揚州另有家室一事直言不諱,這對一夫多妻的突厥人來說算不得大事。還情真意切說明此行目的,就是要帶塔拉母子離開漠北苦寒之地,到溫暖濕潤、富甲天下的揚州生活。
“張老爺在揚州給我置辦了宅子,三進院落,你和兒子去住綽綽有餘。雖不比你從前做可汗大巫師時風光,可你是正妻,家裏家外都由你做主。再給兒子和侄兒討上老婆,就娶江南本地女子,小巧玲瓏又溫柔秀氣,在正房後加出後罩房給小夫妻住,一大家子和和美美住一塊,你就等著享福吧。”布爾罕望著飽經憂患的發妻,愛憐不已。
塔拉年紀五十不到,但滿臉皺紋,頭發半白,然眼中神光炯然,凜凜有威。她看著丈夫,無限感慨。江南水鄉的靈秀滋養著北方的糙漢,安逸穩定的生活讓人心寬體胖,年歲相當的夫妻卻如母子一般。她和阿史那·杜平交換眼神,已有主意。
“山裏寒氣重,喝下這碗草藥驅除風寒。”塔拉端來一碗黑乎乎的草藥,關切地說。
布爾罕不疑有他,心裏一暖,毫不猶豫一口喝下,砸吧嘴說:“有點苦!娶個巫師老婆就是好,有個頭熱腦痛都不用請大夫。”他嘿嘿地笑個不停,皺紋漾成菊花,幸福溢於言表。
這時,他看見塔拉和養子嘴角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頓時醒悟,藥碗失手掉落地上,整個人仿佛墮入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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