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杜平動作敏捷接住韓雪兒，張長弓解下狐裘大氅鋪在地上。阿史那·杜平把韓雪兒平放其上，解開自家的大氅給她蓋上，喟歎連連，禁不住熱淚滂沱。十五年前，他和韓雪兒都失去父親。他比誰都更能體會韓雪兒此刻的心境。
    張長弓意味深長看著他，嘴角浮現一絲嘲諷的微笑，說：“這麽說來，可汗到蒲類根本就不是獵豔而去。讓我猜猜，你恩威並施，重金引誘韓思危做了內應，讓他向你隨時報告大唐軍隊的動向。你擄走韓雪兒並不是一時興起，而是早收到情報，知道韓擒豹何時會離開蒲類。唉，你早說呀，價錢給到位，我也可以賣情報，何必通過韓思危？”
    阿史那·杜平跌坐在草地上，難以置信問：“當真？高仙芝可是你姐夫，你連他都出賣？”
    張長弓挨著他坐下，滿不在乎說：“黃金黑世心，別忘了我是商人。西域是皇帝老兒的，又不是我姐夫的。誰掌管西域都無所謂，隻要不妨礙我發財就行。”
    阿史那·杜平默不作聲，顯然在掂量張長弓的話。
    秋風拂麵，豔陽高照，夷播海金光跳動，不時有肥美的弓魚躍出水麵，激起雪白水花。
    韓雪兒咳嗽一聲，悠悠醒轉，雙手捂麵，放聲痛哭。阿史那·杜平看她哭得梨花帶雨，心疼不已。可惜自己不會漢話，無法安慰她。他起身騎馬離開，留下張長弓與韓雪兒獨處。
    “對不起！”張長弓幡然通悟，悔恨不已：“我原本想引誘阿史那·杜平陷入情天恨海無心朝政，不料卻被他利用。你在蒲類深居簡出，沒有韓思危和盛娘子提供情報，也不會被人擄到此地。”
    韓雪兒搖頭，雲鬢上的紅瑪瑙攢珠步搖巍巍顫動。她收了眼淚，平靜說：“是我的錯。哥哥來蒲類的第二日就中毒，我盤查府裏眾人，得知頭日下午盛娘子為交接賬本曾在府裏逗留盤桓半日，疑心是她投毒。我又旁敲側擊問過三嬸，得知父親中毒時，盛娘子也在都護府。這些都是猜測，沒有真憑實據坐實罪名，反而會得罪二叔和三叔。再說，父親一直有恩於她家，實在找不出她毒殺我父兄的目的是什麽，她也沒得到任何實實在在的好處。我百思不得其解，又想到若治罪，叔父們及思安叔的麵子掛不住，就隱忍了下來。不想，卻害了自己。”
    她眼神淒苦看著張長弓，珠淚滾滾，模樣楚楚可憐。
    張長弓熱血上湧，衝動之下擁入懷中：“寶貝，不是你的錯，是你太善良了。讓我來對付這條毒蛇，定要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韓雪兒慌忙掙脫他的懷抱，上馬說：“多謝你的好意，這是韓氏家族內部之事，理應交給宗主處理。盛娘子死不足惜，可是投鼠忌器……”
    她心中激憤無比，看湖中水鳥展翅翱翔，抽出箭筒羽箭，彎弓搭箭一口氣射出十來枝。水鳥哀鳴，帶著羽箭在空中打了幾個斤鬥，紛紛直墜湖中，一時間羽毛翻飛，水花四濺。
    “好箭法！”兩人異口同聲喝彩。
    張長弓回頭觀望，阿史那·杜平不知何時已回轉，勒馬鼓掌。金色陽光照在他魁梧身上，煞是威武雄壯。
    張長弓脫得隻剩褻褲，露出一身古銅色精壯肌肉，一個猛子紮入湖中，猶如水中遊龍，浪裏白條，迅捷取回中箭鳥禽。
    韓雪兒知他心意，隻不敢細看，扭頭望向別處，心裏充滿感激。
    阿史那·杜平自恃身份，不願逞匹夫之勇，收集枯黃蘆葦，升起一堆火。張長弓把死鳥收集完畢，笑嘻嘻說：“既然有火，怎能少了烤魚？”
    韓雪兒來不及阻止，他已如一尾棱魚紮入深水，足足有半柱香的功夫不見動靜。韓雪兒嚇得花容失色，不顧禮儀，拉著阿史那·杜平的胳膊，懇求他前去救人。
    阿史那·杜平猜到她的用意，哈哈大笑說：“張長弓捉弄你呢，他是水裏的魚，淹不死的。”奈何語言不同，雞同鴨講，韓雪兒急得直掉眼淚，六神無主時，平靜的水麵“呯”的翻出水花，露出張長弓水淋淋的長臉，雙手高高舉起一條肥大的銀色弓魚，尾巴還在擺動掙紮。
    紅日西沉，夷播海的波濤有韻律地輕輕拍岸，湖畔的紅色篝火，火星隨風飛舞。阿史那·杜平抽出彎刀砍伐岸邊紅柳，殺魚刮鱗，開膛破肚，把魚穿在柳枝上架在篝火上翻烤。油脂滴落灰燼，散發誘人香味。
    張長弓坐在一旁烘烤衣物，韓雪兒貼心遞上大氅 。阿史那·杜平不知說了什麽，兩人大笑不已。張長弓含笑看著韓雪兒，篝火在他黑色眼眸裏熊熊燃燒，長臉生動無比。
    韓雪兒心裏一動，慌忙別過頭，低聲問：“你哪裏學會這些？”
    張長弓不以為意，望著火堆淡淡說：“近水知魚性。江南水鄉長大的，聽慣了魚的潑刺聲，也摸透了魚的習性。姑娘喜歡的話，我天天抓魚給你吃！”
    韓雪兒垂首擺弄衣帶，惶恐不安。麵對這樣赤裸裸的表白，不知如何是好。阿史那·杜平及時解圍，殷勤送上烤好的魚肉。外焦裏嫩，十分美味。
    他指著夷播海，說：“以前一個名叫巴爾喀什的巫師，他的女兒叫伊犁。伊犁喜歡上了貧窮的牧羊人卡拉塔爾。巴爾喀什不同意，於是伊犁與卡拉塔爾私奔。巴爾喀什勃然大怒，對他們施咒，把他們變成了不能匯合的兩條河，不顧一切的巴爾喀什躺在了它們中間，最後化身為一彎湖泊。”
    突厥人稱夷播海為巴爾喀什湖，張長弓逐字逐句把夷播海的傳說翻譯給韓雪兒聽，冷不丁問：“你覺得是什麽躺在我們中間？你為什麽一直拒我於千裏之外，從來不給我機會？”
    韓雪兒猝不及防，看著張長弓，不知如何回答。
    這時，阿史那·杜平又說了一句，張長弓懶洋洋翻譯：“英武可汗問，是什麽躺在你們中間，讓可敦鬱鬱寡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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