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頤江市中心中央大街燈火通明，比以往更加熱鬧。
    現場的人裏三層外三層，擠得水泄不通，但他們不是像往常一樣來逛街購物的，每個人都筆直地站在原地看著眼前正在發生的犯罪。
    燈火通明的也不是街邊商鋪的燈，而是一眾看客手裏的鏡頭。
    地上灑落的鮮血已經凝固，一擠來推去的人們踩了又踩，留下了滿地淩亂的血腳印，看上去就像一個血腥的犯罪現場，在夜裏無比駭人。
    但是圍觀群眾們似乎一點都不害怕，反而顯得興奮異常，一個個舉著鏡頭拚命往前擠，生怕好位置被人搶了，自己錯失了吃瓜第一線的機會。
    他們活像抓拍到明星的狗仔，恨不得把鏡頭懟到罪犯臉上去拍個特寫。
    諷刺的是，現場那麽多人，但是沒有一個人在擔心人質的安危，甚至有人打從心底裏希望這場犯罪進行得再惡劣一些，再凶殘一些，讓自己大飽眼福，能回去在親朋好友和朋友圈裏大肆吹噓。
    看著麵前湊得越來越近，不停忽閃著的閃光燈，歐陽眼前一陣眩暈，勾住女孩脖子的手也鬆了下來。
    “你……你還好嗎？你流了好多血……”
    “警察還沒來嗎？”歐陽不答反問。
    女孩搖頭。
    歐陽又看向周圍的看客們：“別他媽看熱鬧了！有一個人報警嗎？警察呢？！一個個拿著手機當板磚使啊！”
    圍觀群眾們被歐陽吼得退後了一步，這才有幾個人回說，早就報過警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一個多小時過去了，連個人影都沒出現。
    歐陽無力地咽了咽口水。
    還能因為什麽？
    在吳正義手底下的那幫人，吃著公家飯，不幹公家事，純粹是在單位養老混吃等死的。
    遇到事情也能躲則躲，能推則推，實在推脫不了的也是能磨蹭就磨蹭，好像能多磨一秒就多賺到一個億。
    隻要沒有危及自身或者自己人的利益，普通老百姓的損失甚至生命在他們眼裏跟阿貓阿狗沒什麽區別，跟他們沒有半毛錢關係。
    歐陽不禁心寒，要是今晚劫持人質的不是他，而是真正的罪犯，以那些人的辦事效率估計還得吃個飯再來。
    等他們終於“趕來”保護人民時已經大水過了三丘田，他們也隻能做做表麵功夫，深表遺憾，再搶一搶法醫的活兒，幫忙收屍。
    要是被不忿的群眾發到到網上聲討，老油條們也有100種處理方法等著，總之損傷不到他們的半分皮毛。
    都說“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可是在頤江市這地界上，在吳正義的“英明領導”下，這句老話已經成了笑話，甚至要反過來寫。
    “都圍在這幹什麽呢？前頭免費領雞蛋？都閃開！像城牆似的堵在這兒，一輛車過來能全軋死你們！”
    正當歐陽陷入絕望時，一道渾厚有力的聲音穿透人群，把不知死活的好事者們都驅散開。
    歐陽站直了身體，模糊的視線逐漸清晰。
    他沒能等來警察，卻等來了一個熟人。
    看清對方後，雙方都愣了愣。
    “歐陽？不是，咋會是你小子呢？！”老吳又驚又氣地直拍大腿，
    “嗨呀！你說你這是幹啥？我這才退休幾天啊？這怎麽……我咋看不明白呢？消防演習？防暴演練？這活兒也不是你一個刑警該幹的呀！”
    這話被一旁豎直了耳朵聽著的圍觀群眾們聽了去可不得了了，人們就像被投入了曼妥思的可樂立刻沸騰起來。
    “什麽？！他是警察？還是刑警！那他竟然還敢劫持人質？當街行凶！”
    “快來看啊！警察傷人了！沒有王法了！”
    “這年頭連警察都敢犯罪了！反了天了！到底還有沒有人管？”
    “大家都打開手機拍照錄像開直播，把他發到網上！我就不信沒有人管了！”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他今天敢綁人，明天就敢殺人！”
    “掃黑除惡！我們要不惜一切代價跟邪惡勢力做鬥爭！更何況他還是個警察！罪加一等！”
    “今日我若冷眼旁觀，他日禍臨己身，將無人為我搖旗呐喊！”
    ……
    “都滾蛋！別吵吵了！”
    老吳身子一仰，脖子一伸，對著群情激憤的圍觀群眾們大吼，
    “你們醒了？早幹嘛去了？一聽是警察，可讓你們逮到機會了！現在可有勁了！剛剛一個個都木頭了？！”
    “老頭子，你別著急，有話慢慢說……跟老吳一起來飯後百步走，能活九十九的張阿姨忙扯了扯老吳的袖子，壓低了聲音提醒老吳別犯渾，別老了老了退休了還鬧了個晚節不保。
    “可都是人民群眾……”
    老吳聽媳婦話，緩了緩情緒，變臉似的換了副笑模樣，賠笑得滿臉褶子：“這警察也是人不是？隻要是人他就有個喜怒哀樂和發瘋的時候，這不得問清楚了再說，大家夥說是吧？”
    眾人安靜下來，人群中冒出一個尖銳的聲音：“人都被刀架在脖子上了還有什麽可問的？天下的烏鴉一般黑，該死的都是老百姓！你想官官相護就直說！別當麵一套背後一套，你老母豬戴胸罩呢？一套又一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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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這位同誌你說話注點意！啥叫老母豬戴胸罩？你看清楚了！現在的年輕人五穀不分，這男女還能不分了？”
    原本隻是跟媳婦吃完晚飯出來遛彎的老吳被人當眾罵老母豬，無妄之災的他氣得三叉神經突突直跳，頓時覺得晚飯糟蹋了。
    要是早知道在這兒受氣能氣飽就不吃晚飯了，還能省下一頓糧食。
    老吳摸了摸口袋裏常備的速效救心丸，這才發現打從他退休後就沒隨身攜帶了。
    他也是這時才猛然意識到，他已經退休了，身上穿的早已不是那身陪伴了他幾十年的警服。
    可是他當警察都當了大半輩子了，除了當警察不會幹別的。
    即使不穿那身警服了，身為警察的意識也一直刻在他骨子裏。
    光榮退休後本該安享晚年的他在生活裏遇到違法犯罪也都第一時間衝在最前麵。
    “歐陽，警察馬上就來了，你先把刀放下，有什麽事你跟大叔說。你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你可千萬別毀了你自己！”
    “他們不會來的，要來早來了……”歐搖苦笑，
    “最近的警局離這兒隻有50米，他們要是願意管老百姓的死活，就算兩條腿都截肢了，這麽長時間爬也能爬過來了！”
    “你是故意在等他們過來抓你？”老吳更想不明白了，但是發覺歐陽情緒激動起來，生怕這小子一不小心之下做了不可挽回的錯事，老吳急忙舉起雙手穩住歐陽。
    “你先別激動，叔知道你對那些人很失望，這段時間你肯定受了天大的委屈，可你要對警察有信心，還有李為在呢…！對了，你隊長他人呢？他接到消息肯定會來的……”
    “別跟我提他！”
    歐陽突然的吼叫嚇得老吳一激靈，連忙擺手不說李為了。
    “雖然叔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叔知道你這麽做肯定有你的道理。但是歐陽，你要永遠記著人民群眾是無辜的，你想幹什麽叔陪你。你放了這女娃，叔來給你做人質。”
    老吳一邊說著，一邊舉著雙手慢慢靠近歐陽。
    歐陽放開女孩，劫持了老吳。
    “老頭子！”張阿姨急得就要上前，被周圍的群眾拉住。
    歐陽左手勾住老吳的脖子，用牙撕開袖子的布條胡亂纏了幾圈傷口，咧著染血的嘴對張阿姨露出個人畜無害的笑容。
    “阿姨您別擔心，我隻是想讓大叔陪我去個地方，我不會傷害他的。”
    說完，歐陽挾持著老吳慢慢退出包圍圈。
    人群裏有幾位帶著對講機的“賞金獵人”一邊聯係吳正義，一邊悄悄跟上。
    車子停在一棟居民樓下，歐陽和老吳下了車。
    幾乎前後腳，又有兩輛車停在了他們身後。
    這次是警車。
    “是吳正義……”老吳看著全副武裝正慢慢從警車上下來的吳正義啐了一口，
    “真難為他一個警察局長還親自來抓你啊。”
    歐陽低頭對老吳笑道：“您看我這麵子是不是挺大的？”
    “大，大得不得了喲！”老吳也沒個正經地打趣，
    “你這小子看著老實，其實比李隊長還刺頭。惹上吳正義，你小子可沒什麽好果子吃。”
    “我牙好，就愛吃壞果子。”
    歐陽說著，朝不遠處的吳正義揮了揮手，像是提醒他們人在這兒呢，別跟丟了。
    兩人進了一樓坐電梯。
    “電梯得有卡才能坐，你沒卡就等著被吳正義抓住吧。”
    “誰說我沒有？”
    歐陽變魔術似的掏出一張電梯卡，老吳不禁疑惑，
    “你又不住這裏，從哪搞來的卡？你這是早就計劃好有這一天了？”
    歐陽笑而不語，直到兩人乘電梯到了頂樓，歐陽忽然開口說了一句：
    “從我下定決心要這麽做開始，我的每一天都是計劃好的，但是……隻有他跳出了我的計劃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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