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鎖魂
    溽熱的暑氣將青瓦白牆蒸出細密的汗，許家老宅斑駁的雕花木門上，黴斑正沿著木紋肆意蔓延，恰似許前進日漸衰敗的容顏。項鏈膝蓋重重抵在青磚地縫間，粗糙的磚石磨破粗布褲腳，沁出的血珠在青磚上洇出暗紅的花。手裏捧著的白瓷碗裏，山藥粥騰起的熱氣撲在許前進麵無血色的臉上，卻暖不化那雙結著冰碴的眼睛。
    "前進哥..."香玲的聲音像被蟬鳴絞碎的棉線，顫抖著懸在半空。指甲深深掐進碗沿那道月牙形裂痕，仿佛要將滿心的焦慮都嵌進瓷片裏。許前進斜倚在雕花檀木椅上，瘦骨嶙峋的手指機械地摩挲著胸前銀鏈，青玉牌泛著冷冽的幽光，纏繞的紅絲線早已褪色發白，像條枯死的藤蔓。雕花窗欞篩下的光斑在他凹陷的臉頰上搖晃，勾勒出蛛網般的陰影，恍惚間竟像具蒙著歲月塵埃的木雕。
    "前進，你怎麽了.."沙啞的嗓音突然劃破死寂，像砂紙狠狠磨過青磚。許前進猛地攥住項鏈的手腕，手背上幾道結痂的抓痕隨著青筋暴起，"我們漫山遍野追野兔的日子，光著腳在河灘摸螺螄的夏天，難道都抵不過她轉身時的一抹笑？"他舉起青玉牌，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她說等春來就回來，可春去秋來已三載，連片雪花都沒捎回..."
    瓷碗墜地的脆響驚得梁上燕群撲棱棱亂飛。項鏈望著滿地粥水混著碎瓷，記憶突然被拽回三年前那個雪夜。周美麗身著月白色旗袍立在風雪中，發間銀簪折射著冷冽的光，將青玉牌塞進許前進掌心時，睫毛上的霜花簌簌墜落。那時的許前進，會背著她踏過結冰的河麵，舉著螢火蟲追到月亮西沉，眼裏盛著整個盛夏的璀璨星光。
    "造孽喲！"二懶撞開雕花木門的力道震落門框積灰，粗布圍裙上還沾著揉麵的白粉。他望見許前進鎖骨處深陷的凹陷，眼眶瞬間紅透："香玲為了你付出了自己的一生，難道你就為了縹緲的美麗姐要香消玉殞香玲嘛，現在卻要活活把自己餓死，成何體統啊前進？你可是葫蘆彎的天哪？你倒了葫蘆彎誰來扶？"
    話音未落，小吳媳婦抱著啼哭的娃娃擠進來，繡花鞋碾碎碎瓷發出細微的聲響："前進叔，周美麗嬸子走前最放心不下的是你，你這樣對得起她嘛..."
    "香玲，美麗姐，我，我..."許前進突然劇烈咳嗽，指縫間滲出的血珠滴在青玉牌上，暈開一朵朵妖冶的花，"她走的時候說對不起我，可她不知道，真正該說抱歉的人是我..."
    大喇叭三嫂拄著擠到近前，語重心長的說道："當年你為了開路，不顧族長和九爺，那個鐵血丹心的漢子啊，現在竟被個女人折磨成這樣？"
    "啪！"二懶的巴掌裹挾著勁風落下，許前進蒼白的臉上瞬間腫起五道指痕。他顫抖著收回手，眼淚砸在圍裙上："你瞅瞅自己，哪還有半點修路隊長的威風！周美麗再好，也是柱子的媳婦，遲早要飛向廣闊天地！"
    許前進緩緩轉頭，嘴角血絲蜿蜒如蛇："二懶叔，那年暴雨突發..."他的聲音突然哽咽，"傾盆大雨落下來時，是她用肩膀死死扛住，生生把我護了過去。我的生命裏，到處都是她的影子..."
    暮色浸透堂屋時，許前進終於肯喝下半碗米湯。項鏈蹲在灶台前添柴，跳動的火苗映得他臉頰發燙。突然，窗外傳來綢緞摩擦的窸窣聲，他轉頭望去，月光下一道纖瘦的身影掠過影壁，月白色旗袍隨風輕擺，頸間晃動的青玉牌，與許前進胸前的那枚如出一轍。
    "美麗姐？"項鏈追出門時，隻看見牆角飄落的半張戲票，日期赫然是三年前的元宵夜。遠處鐵軌傳來震顫，火車汽笛刺破夜空，驚起滿樹寒鴉，羽毛紛紛揚揚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一地未寫完的信箋。
    與此同時，小吳躲在柴房裏，老式手機在掌心燙得發燙。電話那頭傳來京胡悠揚的伴奏，周美麗的聲音帶著笑意："開什麽玩笑小吳，前進怎麽可能會完？"
    "姐，他真的快撐不住了。"小吳壓低聲音，緊張地瞥了眼門縫外晃動的黑影，"自從你走後，他每天對著玉牌發呆，連修路的賬本都..."
    "啪嗒！"電話突然斷線。月光透過窗欞，在牆上投下一道詭異的剪影——月白色旗袍的下擺正隨著夜風輕輕擺動，宛如一隻折翼的蝴蝶，在虛空中徒勞地掙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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