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第1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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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雨絲斜斜掠過老槐樹梢,許前進蹲在村委會的廊簷下,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的竹篾。他編了一半的竹筐歪在腳邊,目光卻死死盯著玻璃窗內伏案疾書的周美麗——她鬢角的白發又添了幾縷,藏藍工裝的袖口磨得發白,像極了村口那株老槐樹褪去的樹皮。
"還在瞎操心?"二懶叔的煙袋鍋磕在青石板上,驚起兩隻灰雀。老人佝僂著背在他身邊坐下,煙味混著艾草氣息撲麵而來,"周村長是咱們村的魂,哪會說走就走?"
許前進攥緊竹篾,裂口紮得手指生疼:"可劉嬸說她收拾了半箱子舊文件,鎮上開發商天天往她家跑......"話音未落,村委會的門吱呀一聲推開,周美麗抱著厚厚一摞材料快步走出,發梢還沾著細密的雨珠。
"二懶叔,"她笑著揚了揚手裏的《村集體經濟規劃圖》,"新茶廠的環評報告下來了,明天得去趟鎮裏......"瞥見許前進緊繃的臉,她腳步一頓,目光落在他膝頭翻卷的竹篾上,"前進,你臉色不太好,是哪裏不舒服?"
許前進猛地站起身,竹筐嘩啦散成碎片。他聽見自己幹巴巴的聲音:"美麗姐,你是打算繼續當村長,還是......跟開發商去城裏?"
空氣突然凝固。周美麗手中的文件輕輕滑落,紙張在雨簾中發出細微的簌簌聲。她望著許前進漲紅的臉,忽然笑了,笑聲驚飛了槐樹上避雨的麻雀。"傻小子,"她彎腰撿起文件,指尖撫過封皮上褪色的"脫貧攻堅"字樣,"你看咱葫蘆彎,"她抬手劃過遠處錯落的白牆黛瓦,新修的柏油路蜿蜒向遠方,"十多年前這裏還是漏風的土坯石房,下雨天連路都走不了。現在呢?"
她的聲音漸漸低沉,目光落在村口的功德碑上。那裏鐫刻著二十七個名字,最上方的"周建國"三個字被雨水衝刷得發亮——那是她父親,為修通盤山公路墜崖的人。"記得剛當村長那年,"她摩挲著碑上斑駁的刻痕,"劉嬸家兒子考上大學卻湊不出學費,我跑了三天三夜,從縣裏爭取到助學貸款。當她拉著我的手喊"活菩薩"時,我才明白,有些事比賺錢更重要。"
許前進的眼前突然浮現出無數個畫麵:暴雨夜,周美麗背著癱瘓的劉大爺蹚過齊腰深的洪水;烈日下,她帶著村民們栽種茶苗,曬脫了三層皮;深夜的村委會裏,她對著電腦學習直播帶貨,白發在台燈下泛著銀光......
"再說了,"周美麗轉身時,睫毛上沾著細小的水珠,"錢賺得再多又有什麽用?"她從口袋裏掏出泛黃的筆記本,扉頁上"為人民服務"五個字早已褪色,"這裏記著全村每家每戶的難處,"她的手指劃過密密麻麻的字跡,"李奶奶的降壓藥,張娃的校服錢,這些比城裏的高樓大廈更讓我踏實。"
二懶叔重重歎了口氣,煙袋鍋在鞋底磕了磕:"美麗,這些年苦了你......"
"不苦。"周美麗忽然輕笑,將筆記本貼在心口,"你看那些新種的茶樹,今年就能產第一批春茶了。"她望向遠處雲霧繚繞的茶山,"等茶廠建起來,村裏的年輕人就不用出去打工了。"
許前進盯著她眼底的血絲,喉嚨突然發緊。原來那些深夜的燈光,那些沾滿泥土的膠鞋,那些磨破的筆記本,都在訴說著比流言更滾燙的故事。他彎腰撿起散落的竹篾,突然發現掌心的傷口不知何時滲出了血珠,在青竹上暈開小小的紅點。
"別瞎想了。"周美麗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體溫透過工裝傳來,"走,去我家喝杯新炒的明前茶。"她轉身時,衣角帶起一陣茶香,混著泥土與雨水的氣息,是這個村莊最熟悉的味道。
山雨漸歇,晚霞染紅了老槐樹的枝葉。許前進望著周美麗遠去的背影,終於懂得有些堅守早已刻進血脈。就像山澗的溪流,即便無人喝彩,也要日夜奔湧;就像老槐樹的根須,深深紮進土地,默默守護著一方春秋。而他心底懸著的那塊石頭,也在暮色中悄然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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