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動大院的葡萄藤剛攀過二樓窗台，巴掌大的葉子綠得能掐出水來，被晨風一吹，在半空打著旋兒晃悠。陽光透過葉隙漏下第一次來，在辦公室的水泥地上織出一片碎銀子似的光斑，隨著風動，那光斑也跟著輕輕挪，像誰撒了把會跑的星星。
    小吳趴在桌上核查種植基地的驗收表，鼻尖快蹭到紙頁上，筆尖在表格裏劃拉得沙沙響，把"畝產"兩個字描得格外重。忽然聽見院門外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像是有幾十隻腳在泥地上碾，混著竹筐碰竹筐的"咚咚"悶響，還有人扯著嗓子說笑，把牆根下打盹的老黃狗都驚得支棱起耳朵，喉嚨裏發出"嗚嗚"的低鳴，尾巴卻不由自主地晃了晃——聽這動靜，像是熟人們來了。
    "幹嘛呢這是？"小吳抬起頭，揉了揉發酸的脖子，指節在後頸上按出幾個紅印，他朝門口探了探身，"外麵這是啥動靜？吵吵嚷嚷的，都趕上集市了？"
    話音還沒落地，院門口那扇掉了漆的鐵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鐵鏽摩擦的聲響在清晨裏格外清亮。秀秀帶著十來號人湧了進來，像一串剛從地裏拔出來的蘿卜，帶著滿身的精氣神。領頭的秀秀穿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褂子，領口磨出了毛邊，褲腳沾著新鮮的泥點，像是剛從菜畦裏鑽出來。她手裏拎著個竹編筐，筐沿支棱著把翠綠的小蔥，沾著的露水順著筐底往下滴，在地上洇出一小片濕痕。
    她身後跟著的嬸子大娘們更熱鬧，有的胳膊上挎著鼓鼓囊囊的麻袋，袋口露出半截紫瑩瑩的茄子；有的肩頭扛著捆得結實的菜捆，紅通通的番茄把網袋撐得圓滾滾；還有個老漢懷裏抱著個竹籃，裏麵碼著的黃瓜頂著嫩黃的花，渾身裹著層薄薄的白霜，看著就脆生生的。一股子清清爽爽的泥土味順著風飄過來，混著番茄的酸甜氣，把辦公室裏的墨香味都衝淡了。
    "吳書記！吳書記！"秀秀一眼就瞅見了窗邊的小吳，嗓門亮得像掛在院裏的銅鈴鐺，震得葡萄葉都抖了抖。她幾步跨到辦公室門口，竹筐往地上一放，"咚"地一聲，筐裏的青椒肯定是撞著邊了。"我們是來感謝你們的！多虧了你們把種植基地的事給我們解決得順順當當，這不上了新棚，頭茬菜剛下來，帶著大夥給你們送點新鮮的嚐嚐！"
    屋裏的香玲聽見動靜，手裏還捏著半截粉筆就走了出來。她剛在黑板上寫完上午的工作安排，白灰在袖口沾了點印子，像落了片雪花。看見院裏這陣仗，不由得愣了愣，手裏的粉筆差點沒攥住"這幹嘛呀，秀秀？"她快步走下台階，帆布鞋在水泥地上踏出輕快的響，看著滿地的蔬菜直擺手，"這麽客氣幹啥？我們食堂剛從鎮上采了菜，再說基地的事本就是我們該做的，可別這樣。"
    正說著，秀秀身後的二嫂已經把一捆青菜往台階上遞，菜葉上還掛著水珠，她粗糲的手掌在藍布圍裙上蹭了蹭，圍裙上沾著些幹了的麵疙瘩——準是早上烙了餅。"香玲姐，你這話就見外了。"二嫂的嗓門比秀秀還敞亮，帶著股子不容分說的熱乎勁，"現在菜都拿來了，難不成還讓我們背回去？來來來，小夥子們搭把手，把這些往倉庫那間屋放！"她轉頭衝同行的幾個後生使了個眼色，後生們立馬擼起袖子，又衝小吳和香玲笑笑，"中午下班的時候，你們分了帶回去，給家裏人也嚐嚐鮮，都是剛從地裏摘的，水靈著呢！"
    小吳正想再說點啥，三嫂已經拉著兩個後生往倉庫走，布鞋踩得水泥地咚咚響，像是在敲鼓。秀秀在一旁笑得眼角堆起細紋，露出兩排整齊的白牙"還是三嫂爽快，怪不得村裏人都服你。"
    "嘿，大喇叭似的，"二嫂回頭啐了一口，臉上卻掛著笑，眼角的皺紋擠成了朵花，"我就這性子，直來直去，不喜歡拐彎抹角的。你們領導為我們跑前跑後，腳脖子都跑腫了，這點菜算啥？塞牙縫都不夠！"
    說話間，眾人已經七手八腳把菜搬進了倉庫。麻袋解開的瞬間，更濃的菜香漫了出來，紫茄彎得像月牙，黃瓜頂帶著嫩黃的花，連帶著泥土的濕氣都透著股鮮活。秀秀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到肖玲跟前，腰杆挺得筆直，像是在匯報收成"謝謝你們領導啊，那我們就不打擾了，地裏的黃瓜再不摘就老了，先走了。"
    "甭客氣啊！"小吳跟在後麵送，語氣裏帶著點無奈又透著暖意，"以後可別做這事了，好好把菜種好，比啥都強。"
    "哎，知道了！"秀秀幾人應著，腳步輕快地出了院門，竹筐碰撞的聲音漸漸遠了，老黃狗打了個哈欠，伸出舌頭舔了舔鼻子，又把頭擱回爪子上，仿佛剛才的熱鬧隻是一場夢，隻有地上那幾滴小蔥水，還在悄悄往泥裏滲。
    轉眼到了中午，日頭爬到頭頂，把葡萄藤的影子縮成一團，像塊綠茸茸的地毯。香玲拎著分好的菜往家走，塑料袋裏裝著兩根頂花帶刺的黃瓜、幾個紅透了的番茄，還有一把水靈的菠菜，葉子上的絨毛都看得清，沾著的泥土還帶著點濕意。路過村口的美麗超市時，她停下腳步，掀開門簾走了進去，門上的風鈴"叮鈴"響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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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美麗正趴在櫃台上扒拉計算器，紅指甲在按鍵上點得飛快，聽見動靜抬起頭，嘴角還沾著點餅幹渣"喲，香玲啊，今天下班早？"
    "剛分了點菜，給你帶了點。"香玲把塑料袋往櫃台上一放，笑著指了指，"看看，美麗姐，這是你家秀秀種的，多鮮嫩，剛從地裏摘的？"
    周美麗挑了根黃瓜，指尖在帶著白霜的瓜皮上劃了劃，忽然挑眉笑了，眼裏閃著促狹的光"咋啦？秀秀這是開竅了，還去巴結你們領導啦？"
    "啥呀。"香玲無奈地搖搖頭，伸手捋了捋額前的碎發，"前段時間基地那事，不是鬧得凶嘛，多虧了大夥幫忙才擺平，她這是出於感激，帶著人送點菜。"
    "我就說嘛，無風不起浪，無功不受祿。"周美麗把黃瓜放回袋裏，拿起個番茄在手裏掂了掂，眼裏的笑意更濃了，"這丫頭，平時悶葫蘆似的，三棍子打不出個屁，做起事來倒挺實在。"
    "美麗姐，你就別打趣了，"香玲伸手去推她的胳膊，臉上有點發燙，"整得我們都不好意思了。"
    "哎，還怕逗啊？"周美麗笑得更歡了，伸手拿起個番茄，在手裏拋了拋，"逗你玩呢！你們為村裏辦事，曬得跟黑炭似的，他們送點基地種的菜，應該的。再說了，這番茄看著就甜，晚上我拌個糖，給你留半碗？"
    "那敢情好。"香玲笑了，看著窗外的日頭，陽光把路麵曬得發白，空氣裏飄著點柏油味，混著菜香，忽然覺得這午後比往常更暖了些。超市門口的梧桐樹上，知了正聲嘶力竭地叫著，"知了——知了——"，把夏日的時光拉得又長又慢，像這袋裏的蔬菜一樣，透著股實在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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