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英姿的雙手緊緊抓住葉衛東的肩膀，指甲幾乎要嵌入他的軍裝布料。
    她的眼睛通紅，淚水不斷湧出，順著臉頰滾落，在下巴處匯聚成小小的水珠，滴在兩人之間的地板上。
    “他們怎麽敢……怎麽敢這樣對你！”
    徐英姿的聲音嘶啞而顫抖，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葉長征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當年要不是國興……要不是我們……”
    葉衛東從未見過一個人能憤怒到這種程度。
    母親的眼睛裏燃燒著熊熊怒火，但同時又充滿了深深的痛苦和悔恨。
    她的身體在發抖，仿佛隨時可能崩潰。
    “媽，您冷靜一點。”
    葉衛東輕輕握住母親的手腕，生怕她情緒過於激動，“事情已經過去了，我現在很好。”
    “過去了？”徐英姿猛地抬頭，眼中的淚水在燈光下閃爍，“他們登報與你斷絕關係，在你最需要家人的時候拋棄了你！這怎麽能過去？”
    她突然鬆開葉衛東，踉蹌著後退幾步，扶住了實驗室的金屬工作台。
    她的呼吸急促而不規律，胸口劇烈起伏著。
    “水……給我點水……”
    葉衛東連忙從旁邊的飲水機接了一杯水遞過去。
    徐英姿一口氣喝幹，然後深吸了幾口氣，努力平複自己的情緒。
    “東風，哦，你現在叫葉衛東是嗎？”
    葉衛東點了點頭“媽，其實，我想把名字改成李東風，但要等你回到京城以後……”
    徐英姿擦了擦眼淚，她何嚐不想早些回去。
    “我還是叫你東風吧，東風，你剛才說的讓我決定你以後如何與葉家相處，還有你要改名字的事……，我，我太激動了，我現在的狀態不適合做任何決定。我需要時間……需要好好想想，你能理解媽媽嗎？”
    “當然能理解，這事不著急。”葉衛東趕緊回答。
    徐英姿從工作服口袋裏掏出一塊手帕，仔細擦了擦臉，然後挺直了腰背。
    葉衛東能看出她在極力恢複一個科研負責人的專業形象，但那雙紅腫的眼睛和微微發抖的嘴唇出賣了她。
    “您要不要先休息一下？”葉衛東擔憂地問，“我們可以改天再談。”
    徐英姿搖了搖頭，眼神突然變得堅定“不，你必須知道真相。全部真相。”
    她走向門口，確認門已經鎖好，然後示意葉衛東坐到旁邊的椅子上。
    “1960年7月101novel.com日，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改變了我們所有人的命運。”
    徐英姿的聲音低沉而平靜，但葉衛東能感受到其中壓抑的情感，“當時我和你父親剛有了你，就在同一家醫院，葉長征的妻子肖菊英也剛生下他們的兒子。”
    葉衛東屏住呼吸，全神貫注地聽著。他隱約聽宋彪說起過，但並不詳細。
    母親這是要親自講述關於自己身世的謎團。
    “葉長征當時負責"東風一號"項目的安保工作，那是國家最高機密。”
    徐英姿的眼神變得遙遠，仿佛回到了那個夜晚，“有情報顯示敵特分子盯上了他的家人，想通過他們逼迫葉長征出賣機密。”
    辦公室的燈光在徐英姿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讓她看起來突然蒼老了許多。
    “你父親——李國興，當時正在醫院陪我。我剛生下你不久，他突然接到緊急任務，要去保護肖菊英和新生兒。”
    徐英姿的嘴唇顫抖了一下，“他甚至沒來得及好好看看剛出生的你，就衝出了病房。”
    葉衛東的心髒劇烈跳動著。
    他能想象那個場景——年輕的軍人父親，在妻子生產後不久就不得不離開，去執行危險的任務。
    “敵特分子比我們想象的更狡猾。”徐英姿的聲音突然變得冰冷，“他們用迷煙弄暈了肖菊英和值班護士，正要帶走她和孩子。你父親趕到時，已經晚了一步……”
    徐英姿突然停下來，雙手緊緊交握在一起，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發生了什麽？”葉衛東輕聲問道，盡管他隱約猜到了答案。
    “那個畜生……”徐英姿的聲音哽咽了，“那個敵特分子見事情敗露，竟然竟然抱著孩子從窗戶跳了下去……”
    一滴淚水落在她緊握的雙手上。
    盡管宋彪曾經告訴過他一些片段，但聽到母親親口講述，那種震撼還是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當時"東風一號"項目正處於關鍵階段，葉長征根本無法聯係上。”徐英姿繼續道，聲音越來越低，“肖菊英被迷暈了，對發生的一切毫不知情。”
    她抬起頭，直視葉衛東的眼睛“你父親做了一個決定。他回來找我商量，說唯一能保護肖菊英、不讓敵特分子用孩子逼迫葉長征的辦法，就是……就是讓葉家以為他們的孩子還活著。”
    葉衛東感到喉嚨發緊"所以你們把我"
    “是的。”徐英姿的眼淚又流了下來，“我們把你放在了肖菊英身邊。她醒來後，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已經被調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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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實驗室裏一片寂靜，隻有通風係統發出輕微的嗡嗡聲。
    “那天晚上，後來敵特分子又來了。他們擄走的孩子因為跳樓時死了，他們不死心，還想再擄走肖菊英……”
    徐英姿的聲音突然變得異常平靜，這種平靜比任何哭喊都更令人心碎，“你父親……國興在保護肖菊英的過程中犧牲了。"
    葉衛東閉上眼睛。
    盡管他從未見過生父，但此刻他感到一陣尖銳的疼痛穿透胸膛。
    那個為了保護他人而獻出生命的軍人，那個甚至沒能好好抱一抱自己新生兒子的父親
    “後來呢？”他輕聲問，“您為什麽”
    “後來我想要把你要回來，可想到國興都犧牲了，這是他的工作職責……，你要知道，當時的我有多痛苦，我無法抉擇……”
    她痛苦地搖著頭“我沒想到沒想到葉長征會這樣對待你。如果早知道……”
    葉衛東站起身，走到母親身邊，輕輕抱住了她顫抖的肩膀。
    徐英姿靠在他身上，無聲地哭泣著。
    “媽，這不怪您。”葉衛東說，聲音比他想象的要平靜，“您和父親都是為了國家，做出了最大的犧牲。”
    徐英姿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他“但你不該承受這些。你不知道這些年我每次想到你在葉家，心裏有多煎熬。我總安慰自己，至少你在一個軍人家庭，會得到良好的教育和關愛……”
    她的聲音再次哽咽“結果他們竟然……竟然……”
    葉衛東能感受到母親的憤怒和痛苦。
    作為一個母親，被迫與親生骨肉分離已是難以想象的折磨，如今得知孩子在那家人手中遭受的待遇，那種憤怒可想而知。
    “媽，事情已經發生了。”葉衛東輕聲說，“重要的是我們現在找到了彼此。至於葉家……”
    “我不知道該不該讓你認繼續他們。”徐英姿打斷他，眼神複雜，“從情感上來說，我不想你再與他們有任何瓜葛，從血緣上說，他們本來就與你毫無關係。但從養育恩情上說……”
    她搖搖頭“我現在太混亂了，沒法做這個決定。我需要時間思考。”
    葉衛東點點頭表示理解。
    他自己也感到無比矛盾——葉家確實養育了他，但也確實在他最需要家庭支持時拋棄了他。
    還有一個他沒法和肖菊英說的理由，那就是其實原身也已經被葉長征那一個耳光給打死了，現在的他是換了一個靈魂的。
    “對了，”徐英姿突然想起什麽，擦了擦眼淚，“你外公……他還好嗎？”
    葉衛東從胸前的口袋裏取出那枚五角星徽章，小心翼翼地放在母親手中“外公讓我把這個帶給您。他說星星該回家了。”
    徐英姿接過徽章，手指輕輕撫摸著已經褪色的表麵，眼淚再次湧出。
    這是她離家時留給父親的紀念品，象征著她的承諾——總有一天會回家。
    “快二十二年了”她低聲說。
    葉衛東靜靜地看著母親。
    在這一刻，他第一次真正理解了"奉獻"這個詞的分量——不僅是徐英姿的奉獻，還有像她這樣千千萬萬隱姓埋名的科研工作者、軍人的奉獻。
    他們放棄了個人的家庭幸福，隻為了一個更大的目標。
    “外公說，他老了，想您了。”葉衛東輕聲轉達，“他說二十一年了，足夠了，該回家了。”
    徐英姿將徽章緊緊握在手心，貼在胸前，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當她再次睜開眼睛時，葉衛東看到了一種堅定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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