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窗外，天色正一點點被落日熔金的餘暉浸染，最終沉澱成一片深邃的藍紫色。路燈接二連三地亮起，在車窗上拉出長長的流光。
    薑原雅握著方向盤，車開得很穩。從康複中心出來後，兩人一路無話。那種撲了個空的茫然感，混合著白跑一趟的疲憊，讓車廂裏的空氣都顯得有些沉悶。
    元梓雯低頭看著手裏那本薄薄的冊子，上麵的標題是《語言習慣家庭矯正訓練手冊》。周文海醫生溫和的笑臉和專業的話語還在腦子裏回放，每一個環節都無懈可擊，找不出半點破綻。
    難道雲雪兒真的隻是單純的好心？這個念頭讓她心裏五味雜陳，既有被人誤解的愧疚，又有一種說不清的失落。
    “看我手機，五點三十二了。”薑原雅的聲音打破了沉默，“折騰大半天，餓了吧？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嗯……有點，可是雅雅你不還做了餃子……？”元梓雯把冊子收進包裏。
    “害，餃子這東西我凍冰箱了已經，隨時可以吃，但咱麽左右都要路過商業街，去逛逛放鬆一下有何不可？我帶你去吃陳得意，閩菜館，荔枝肉和佛跳牆是一絕，梓雯你吃過嘛？”
    “沒……沒吃過。”
    “那就去嚐嚐。”薑原雅打了轉向燈，車子匯入晚高峰的車流，“吃飽了才有力氣想別的。”
    陳得意開在商業街上，門臉不大，紅木的招牌有些年頭了。飯點時間，店裏人聲鼎沸，充滿了食物的香氣和碗筷碰撞的清脆聲響。薑原雅熟門熟路地跟老板打了聲招呼，要了個安靜的包間。
    包間是老式的格局，木質的圓桌，竹編的椅背。薑原雅接過菜單，看也沒看就點了幾個菜：“一份荔枝肉，一份醉排骨，再來個白菜豆腐湯……梓雯，你還想吃什麽？”
    她點的都是元梓雯愛吃的口味。
    “夠……夠了，我吃不了多少。”
    薑原雅又給自己加了道清蒸魚，這才把菜單還給服務員。
    菜很快上齊了。荔枝肉炸得外殼酥脆，內裏鮮嫩，酸甜的醬汁包裹著每一塊肉，香氣撲鼻。薑原雅先夾了一塊放進元梓雯碗裏：“嚐嚐，看喜不喜歡。”
    元梓雯夾起來咬了一口，眼睛立刻亮了。酸甜的口感在味蕾上炸開，瞬間驅散了心頭積壓的鬱氣。
    “好……好吃！”
    “喜歡就多吃點。”薑原雅笑著，自己則專心對付那盤清蒸魚。
    一頓飯吃得安逸又舒服。兩人聊著學校的趣事，吐槽著最近看過的爛片，之前那種緊繃的氣氛在美食的慰藉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對了，”薑原雅剔掉一根魚刺，狀似不經意地提起，“你知道嗎，依晨好像最近要交男朋友了。”
    “哦？”元梓雯正埋頭喝湯，聞言抬起頭，“那……那挺好的啊。”
    薑原雅心裏有了底，她放下筷子，身體微微前傾，看著元梓雯說：“說起來，梓雯你呢？你喜歡什麽類型的男孩子啊？”
    元梓雯愣住了。
    喜歡……什麽樣的男孩子？
    她從來沒想過。從小到大，讓她覺得“這個男生長得真好看”的時刻有過，覺得“這個人性格真不錯”的瞬間也有過。甚至，在某個青春期萌動的午後，她也曾有過“如果和他談戀愛會是什麽樣”的模糊幻想。
    但那終究隻是幻想，從未在她心裏留下過足夠深刻的印記，也從未讓她產生過非要和誰在一起的強烈衝動。
    就這麽錯過了，或者說，她從未真正開始過。
    就在她對著薑原雅探尋的目光不知所措時，一個清冷又熟悉的聲音在她的意識深處響起。
    「何必糾結於男孩子。」
    是江曇漪。她醒了。
    「曇漪姐？」
    「為什麽不考慮考慮女孩子呢？」江曇漪的聲音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女……女孩子喜歡女孩子，好奇怪的……」元梓雯在意識裏下意識地反駁。
    「奇怪嗎？」江曇漪反問，「你覺得元泠和李若蘅在一起奇怪嗎？」
    「不，不奇怪啊。」元梓雯想也不想地回答。冷妹和若蘅姐，她們在一起的樣子那麽自然，那麽好。
    「那為什麽你喜歡女孩子就奇怪了呢？」
    「可……可是我不喜歡女孩子啊……」
    「你確定嗎？」江曇漪的聲音裏，那絲笑意更明顯了，「不如，我們來驗證一下。」
    「驗……驗證？」元梓雯有些懵。
    「你聽我說……」
    江曇漪的聲音在她的意識裏低語了幾句，像魔鬼的呢喃，帶著致命的誘惑。
    元梓雯的臉頰不受控製地開始發燙，心跳也亂了節拍。這……這能行嗎？萬一被雅雅看出來，那得多尷尬啊。
    薑原雅看著對麵突然臉紅，眼神飄忽的元梓雯，心裏咯噔一下。她這是……想到誰了？想到哪個男孩子了？
    一種酸澀的感覺湧上心頭。
    “梓雯？你怎麽了？臉這麽紅。”薑原雅的聲音裏帶著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緊張。
    “沒……沒什麽，”元梓雯回過神，慌亂地擺手，“我……我想去一下洗手間。”
    她站起身，幾乎是逃一般地朝著包間門口走去。每一步，江曇漪的話都在她腦子裏盤旋。
    試試看。
    反正……反正也不會損失什麽，對吧？就當是……做個實驗。
    對，實驗。
    這個念頭給了她一絲虛假的安全感。
    走到包間門口，她深吸一口氣，攥緊了拳頭，指甲都陷進了肉裏。她轉動門把手，邁出右腳，然後，像是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身體猛地向前傾倒。
    “啊！”她短促地驚呼了一聲，整個人向著地板摔去。
    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到來。
    一雙有力的手臂在千鈞一發之際環住了她的腰，將她穩穩地撈進一個溫暖的懷裏。
    “梓雯！”
    薑原雅焦急的聲音就在她耳邊炸開。她剛才一見元梓雯起身的樣子不對勁，心裏就一直懸著，看到她摔倒的瞬間，身體比大腦反應還快，幾乎是撲了過來。
    元梓雯的身體僵住了。
    她被薑原雅半抱著，整個後背都貼在對方的胸前。隔著薄薄的衣料，她能感覺到對方急促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有力地撞擊著她的後背，震得她自己的心也跟著亂了頻率。
    “你沒事吧？摔到哪了？腳崴了沒？”薑原雅扶著她站穩，然後蹲下身，要去檢查她的腳踝。
    “沒……沒事……”元梓雯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薑原雅不放心，還是站起身，雙手扶住她的肩膀，將她轉過來麵對自己，上上下下地打量。
    “真的沒事？讓我看看。”
    兩人的距離被拉得極近。
    元梓雯一抬頭，就撞進了薑原雅的眼睛裏。
    那是一雙很漂亮的眼睛，因為擔心而微微睜大，長長的睫毛像兩把小刷子。她今天戴了紫色的美瞳，在包間暖黃色的燈光下，那抹紫色顯得深邃又迷離，像一汪旋渦，要將人的靈魂都吸進去。
    薑原雅的呼吸有些急，溫熱的氣息拂過元梓雯的臉頰，帶著一絲清甜的洗發水味道。
    元梓雯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咚……咚……咚……”
    她聽見了自己心跳的聲音，不是平時的那種跳動，而是像有人拿著鼓槌，在她的胸腔裏用力地擂著，一聲比一聲響，一聲比一聲重，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四肢百骸都泛起一陣酥麻。
    臉頰的熱度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攀升，她甚至覺得自己的耳朵都要燒起來了。
    這是……怎麽回事……？
    她看著薑原雅近在咫尺的臉，看著她因為擔憂而蹙起的眉頭，看著她嘴唇開合，似乎在說著什麽，可她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整個世界仿佛都被按下了靜音鍵，隻剩下那雙紫色的眼睛，和自己那震耳欲聾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