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番外 四人麻將局(終)+後日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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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麻將又打了三圈以後,元梓雯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的疲憊。她控製著“雲雪兒”的身體,機械地卸妝,洗漱,然後把自己扔到那張柔軟的大床上,沉沉睡去。
    肉體陷入了安眠,意識空間裏卻無人入睡。
    那張紅木麻將桌和散落的牌,隨著江曇漪一個念頭,便如青煙般消散了。空間恢複了原本的空曠與虛無,隻剩下四個漂浮不定的意識體,在沉默中對峙。
    元梓雯的意識體最先動了,她飄到陳思思旁邊,輕聲開口:“睡不著?”
    陳思思的意識體縮了一下,似乎還沒從剛才輸牌的憤懣中緩過來。她悶悶地“嗯”了一聲。
    “沒想到……我們居然會坐在一起打麻將。”元梓雯的聲音裏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笑意。
    “我也沒想到。”陳思思的聲音依舊緊繃,“更沒想到她牌打得那麽好。”
    元梓雯知道她說的是雲雪兒。那個女人在牌桌上展現出的精於算計和囂張跋扈,與她平日裏偽裝的形象判若兩人。
    “你以前……是做什麽的?”元梓雯換了個話題。
    “你不是都讀取我的記憶了嗎?跳舞的。”陳思思的聲音低了下去,然後又開始嘮嘮叨叨的說:“從小就學,進了舞團,後來又去做練習生。”
    “很辛苦吧。”
    “習慣了就好。每天拉筋,練基本功,控製飲食……其實都還好。”陳思思的意識體似乎舒展了一些,不再那麽戒備,“最難的是熬,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出頭。我跳了幾年,最好的成績也隻是給雲雪兒做伴舞。”
    有了這個話頭,倆人就淺淺聊開了:
    “我……我挺喜歡做飯的。”元梓雯說,“以前在宿舍,還偷偷用小鍋煮過螺螄粉。”
    陳思思的意識體明顯亮了一下,『螺螄粉?那個味道不是很重嗎?』
    “還好啦。”元梓雯笑了起來,“我還會做鍋包肉,荔枝肉,還有各種燉菜。你要是喜歡,以後……”
    她的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住了。
    以後。她們之間,還有以後嗎?
    氣氛一下子沉寂下來。
    過了很久,陳思思才幽幽地開口,聲音裏帶著一絲縹緲的悵然:『如果……如果我能早點遇到你就好了。』
    元梓雯的意識體微微一顫。
    『如果那時候,能有個人像你這樣跟我說說話,告訴我其實還有別的路可以走……我是不是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了?』
    “思思,你後悔了?”元梓雯輕聲問。
    『不。』陳思思的回答卻出乎意料的堅決,『我不後悔。』
    她像是要說服自己,又像是在對元梓雯宣告:『成為雲雪兒,我才能站上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舞台。而且,我替代了她,她就不能再去害下一個我,下下個我。這樣不是很好嗎?』
    “可你也在傷害別人,那些被‘謨涅摩敘涅’替換掉的無辜的人,她們又做錯了什麽?”
    陳思思沉默了。
    『我知道。』許久,她才艱難地開口,『我知道我做的也許是錯的。但是,“大人”給了我新生,給了我複仇的機會。這份恩情我必須用我的一生去回報。』
    元梓雯歎了口氣。她知道,再說下去也沒有意義了。她們的立場從根本上就是對立的。
    『可惜,我們是敵人。』陳思思的聲音裏充滿了遺憾。
    “雖然立場不同,”元梓雯看著她,認真地說,“但我們也可以做朋友。”
    陳思思的意識體猛地一震,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元梓雯的意識體向她伸出了手。
    陳思思看著那隻伸出的手,猶豫了很久,最終,她的意識體也慢慢伸出手,與元梓雯的握在了一起。
    『……好。』
    『朋友。』
    兩個原本應該是不死不休的敵人,在這一刻相視一笑。
    在空間的另一頭,江曇漪和雲雪兒的意識體隔著遙遠的距離,冷冷地對望著。
    江曇漪的意識體幻化出一張貴妃榻,懶洋洋地躺在上麵,手裏把玩著一枚虛幻的翡翠麻將。
    “喂,”她先開了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雲雪兒的意識裏,“我說你啊,就那麽怕被那些小姑娘比下去?”
    雲雪兒的意識體像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炸毛:『你胡說什麽!她們也配跟我比?我隻是提前清理掉一些礙眼的垃圾而已!』
    “是嗎?”江曇漪輕笑一聲,充滿了嘲弄,“我倒覺得,你就是對自己沒信心。一個真正有本事的人,是不會害怕競爭的。隻有心裏發虛的人,才會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去鏟除異己。”
    『你閉嘴!』
    “說到底,還是自卑。”江曇漪慢悠悠地吐出最後四個字。
    雲雪兒不說話了。整個意識體都黯淡了下去。
    江曇漪也沒有再緊逼,她換了個話題,語氣隨意地說:
    『我聽了你的歌,說實話,唱得真挺好的。音準,氣息,情感,都很到位。』
    這句突如其來的誇獎讓雲雪兒的意識體閃爍了一下。
    江曇漪繼續說:『我不懂,一個專業能力這麽強,私底下也從不放鬆練習的人,為什麽會這麽不相信自己?』
    是的,江曇漪在融合的記憶碎片裏看到了。看到了雲雪兒為了一個高音,在練習室裏反複唱到喉嚨沙啞;看到了她為了保持身材,常年隻吃水煮菜;看到了她對著鏡子,一遍遍練習微笑的角度,這都是雲雪兒本人的
    這個人的人品爛到了骨子裏,可她對事業的這份努力卻也是真的。
    『既然有這份天賦,又肯下這份苦功,你本可以走得更遠,站得更高。為什麽非要把精力浪費在那些不入流的勾心鬥角上?』江曇漪的聲音裏,第一次帶上了一絲真正的困惑。
    雲雪兒的意識體劇烈地波動起來。
    『別以為你誇我幾句,我就會給你好臉色!』她尖銳地回了一句,便縮回了意識空間的最角落,再也不出聲了。
    江曇漪看著她那副色厲內荏的樣子,無聲地笑了笑,重新躺了回去。
    ……
    第二天下午,電視台的直播間裏燈火通明。
    主持人熱情洋溢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傳遍整個演播廳,也通過電波傳到了千家萬戶的屏幕前。
    “……我們看到,雪兒今天依舊是光彩照人啊!最近為新ai歌姬獻聲,一定很辛苦吧?”
    元梓雯坐在柔軟的沙發上,身上穿著讚助商提供的高定連衣裙,她挺直了背,雙腿優雅地並攏。
    “能為自己喜歡的音樂事業貢獻一份力量,再辛苦也覺得值得。”她的聲音柔和而真誠,聽不出任何破綻。
    腦海裏,雲雪兒冷哼一聲。
    『裝模作樣。』
    江曇漪的聲音立刻響起,帶著幾分懶散的警告:『你再多說一個字,我就讓她在直播的時候給你來一段bbox。』
    雲雪兒瞬間安靜了。
    主持人顯然對這個官方回答很滿意,他笑著點了點頭,話鋒一轉:“我們都知道雪兒不僅歌唱得好,舞也跳得非常棒。聽說這次新單曲的v,你會挑戰一個非常高難度的連續旋轉動作,是真的嗎?”
    『我來。』陳思思的聲音冷靜地響起。
    元梓雯在心裏應了一聲,放開了對身體的部分控製。
    下一秒,“雲雪兒”的坐姿發生了微小的變化。
    “是的,那個動作對核心力量和身體的穩定性要求很高,我最近一直在加強這方麵的訓練。”
    她一邊說,一邊自然地抬起手,用手指在空中比劃了一個流暢的弧線,模擬著舞蹈的軌跡。
    主持人眼前一亮,連連讚歎。
    直播間裏的氣氛被推向了高潮。提問、回答、互動……一切都進行得天衣無縫。元梓雯負責應對大部分的常規問題,陳思思在專業領域提供支持。
    當主持人宣布直播結束時,元梓雯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她維持著微笑,向鏡頭和工作人員揮手致意,直到演播室的燈光暗下來。
    回到雲雪兒的豪華公寓,門一關上,元梓雯就再也撐不住了。她把高跟鞋甩掉,整個人撲進沙發裏,連動一根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
    精神上的疲憊遠比身體上的勞累更折磨人。
    『總算結束了。』陳思思的聲音裏也透著疲憊,但明顯鬆了口氣。
    『哼,要是我來,根本用不了這麽久。』雲.雪兒不甘心地嘀咕了一句。
    江曇漪沒理她,直接對元梓雯說:『今天隻是僥幸。這種合作不可能長久。你打算怎麽辦?』
    元梓雯把臉埋在抱枕裏,悶聲回答:“我不知道……”
    她還能怎麽辦?她不可能一輩子頂著別人的臉,腦子裏還裝著三個“麻友”過日子。
    她打開浴室的儲物櫃,從最裏麵拿出一個小盒子。盒子裏,一支裝著綠色液體的注射器靜靜地躺著。
    是伽馬試劑。
    她擰開針帽,卷起袖子,將針頭對準了自己的手臂。冰涼的金屬觸感讓她抖了一下,但她沒有猶豫,用力地將試劑推了進去。
    她走到鏡子前,看著鏡中的“雲雪兒”。她伸手到腦後,摸索到了那條幾乎無法察覺的裂縫。
    沒有痛苦,隻是一種卸下重負的輕鬆。那層完美的人皮,從她的身體上滑落。
    “雲雪兒”的皮囊軟軟地堆在了地上,元梓雯站在那裏,看著鏡子裏自己那張熟悉的臉。她摸了摸自己的短發,捏了捏自己的臉頰。
    回來了。
    她真的回來了。
    但就在這時,一個聲音響起:
    『怎麽回事,我怎麽還在你身體裏?』
    是雲雪兒!
    元梓雯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緊接著,陳思思那帶著顫抖和不敢置信的聲音也響了起來。
    『……我也是。』
    元梓雯渾身冰涼,如墜冰窟。她僵硬地抬起頭,看向鏡子。
    鏡子裏是她自己的臉。
    可她的腦子裏,另外兩位反而換了個地方,重新開張了。
    她,江曇漪,雲雪兒,陳思思。
    四個人,一個都不少,全都擠進了她自己這具小小的身體裏。
    一聲淒厲的慘叫,回蕩在空曠的浴室裏。
    “完啦——!”
    番外:四人麻將局 完)
    後記:
    十年後。
    保姆車平穩地行駛在深夜的城市快速路上,元梓雯靠在後座,閉著眼,她剛剛結束了自己出道十周年紀念演唱會的最後一場。體育館山呼海嘯般的喝彩仿佛還回蕩在耳邊。
    『今天的收音差了點,還好你臨真場穩住了。換我來能更好。』腦海裏,雲雪兒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帶著點傲氣。
    這十年來,她身上的尖刺已經被磨平了不少,與其說是惡毒,不如說更像一隻不肯承認自己被馴服的貓。
    陳思思:『體力分配很完美,最後那段舞步一點都沒亂。』
    『行了行了,都別王婆賣瓜了。』江曇漪懶洋洋地打斷了她們,『咱們家梓雯現在可是當紅巨星,這點場麵算什麽。孩子累一天了,讓她歇會兒。』
    元梓雯的嘴角不自覺地彎了彎。
    十年了,她已經習慣了這種腦袋裏開麻將桌的熱鬧日子。從最初的崩潰絕望,到後來的無奈接受,再到現在的……習以為常。
    四個人共同經營著“元梓雯”這個身份。
    她負責用呆萌和真誠麵對鏡頭,陳思思負責高難度的舞蹈和形體,雲雪兒提供頂級的舞台經驗和危機公關思路,江曇漪則像個定海神針,統籌全局,順便懟天懟地。
    她們以一種最詭異的方式成了一個完美的團隊。
    車子停進別墅的車庫,元梓雯和助理道別,拖著疲憊的身體走進家門。
    玄關的燈是暖黃色的,自動亮起。客廳裏空無一人,但空氣中飄著淡淡的飯菜香。餐桌上蓋著防塵罩,下麵是溫著的幾樣小菜。
    是薑原雅做的。
    元梓雯的心一下子就軟了下來。她脫掉高跟鞋,赤著腳踩在地板上,走到沙發邊,把自己扔了進去。
    在外麵,她是光芒萬丈的偶像。回了家,她就隻是元梓雯。
    她在心裏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
    “那個……今晚……雅雅她在家。你們三個,能不能……嗯,就當放個假?”
    腦子裏安靜了幾秒。
    『切,誰稀罕看。』雲雪兒的聲音第一個響起,『別又被人折騰得三天起不來床,耽誤了明天的通告就行。』
    『我會幫你記好行程的,梓雯。』陳思思的聲音很正經,但元梓雯總覺得她話裏有話,『注意……補充體力。』
    元梓雯的臉頰有點發燙。
    『喲,我們家小梓雯出息了啊,都知道要二人世界了。行,我們看戲……哦不,我們退下。你們玩得開心。』
    “謝謝……”元梓雯小聲嘀咕了一句。
    這時,樓梯上傳來輕微的腳步聲。薑原雅穿著一身舒適的居家服走下來,看到窩在沙發裏的人,臉上立刻綻開一個溫柔的笑。
    “回來了?累壞了吧。”
    她走過來,在元梓雯身邊坐下,很自然地把她摟進懷裏,讓她靠在自己肩上。
    “嗯。”元梓雯像隻貓一樣蹭了蹭,“你怎麽還不睡?”
    “等你啊。”薑原雅伸手撥開她額前的碎發,手指輕輕按摩著她的太陽穴,“飯菜在桌上溫著,要不要先吃點?”
    “不想吃……”元梓雯搖搖頭,仰起臉看著她,“想先洗澡。”
    薑原雅的目光和她對上,眼底的溫柔幾乎要溢出來。她低頭,在元梓雯的唇上輕輕啄了一下。
    “好,我幫你放好了熱水。還加了你喜歡的精油。”
    元梓雯摟住薑原雅的脖子,加深了這個吻。十年相伴,她們之間早已不需要太多言語,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能讀懂對方的一切。
    唇齒糾纏間,氣氛漸漸升溫。
    “去樓上……”
    “嗯。”
    薑原雅攔腰將她抱起,元梓雯順從地圈住她的脖子,將臉埋在她的頸窩裏,呼吸著那股讓她安心的味道。
    ……
    而在元梓雯的意識空間裏,畫風卻截然不同。
    那張熟悉的紅木麻將桌再次憑空出現。
    隻是這一次,桌上沒有麻將牌,而是多了一大桶爆米花和幾罐可樂。
    江曇漪率先在東風位坐下,抓了一把爆米花塞進嘴裏,哢嚓作響。她含糊不清地對另外兩人說:『開盤了開盤了。老規矩,我賭今晚還是我們雅雅占上風。』
    雲雪兒一臉嫌棄地坐在她對麵,抱著手臂,冷哼一聲:『無聊。』
    但她的手卻很誠實地伸向了桌子中央,撥了一堆無形的籌碼到自己麵前。
    『我壓梓雯。』她揚了揚下巴,『好歹十年了,總該有點長進吧?雖然大部分時候都是枕頭公主。』
    坐在西風位的陳思思,整個意識體都泛著粉紅色,她不安地扭動著,小聲抗議:『你們……你們怎麽能賭這個!太……太不尊重人了!』
    『哦?』江曇出血壞笑著看她,『那你下注嗎?』
    陳思思的臉更紅了,她猶豫了半天,最終,還是用指尖,顫顫巍巍地推了一枚最小的籌碼出去。
    『我……我跟曇漪姐。』她小聲說。
    『沒出息。』雲雪兒評價道。
    江曇漪則笑得更開心了,她拍了拍桌子:『好了好了,買定離手,咱們就……拭目以待吧。』
    臥室的門被輕輕關上,隔絕了外麵的一切。
    元梓雯並不知道,在她和愛人享受甜蜜的二人世界時,她的腦子裏正有三個“觀眾”一邊吃著爆米花,一邊興致勃勃地等待著今晚的賽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