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你正在變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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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吞噬了房間裏的一切輪廓,隻有呼吸聲在靜謐中清晰可聞。元泠躺在床的外側,身體繃得像一根拉滿的弓弦。她能感覺到李若蘅就在身邊,隔著那段被她刻意留出的距離,另一個人的體溫和生命氣息還是源源不斷地傳遞過來,讓她無法忽視。
絕對不能睡著,萬一……萬一這家夥半夜不老實怎麽辦?
元泠把臉埋進枕頭裏,豎著耳朵,聽著身邊的動靜。李若蘅的呼吸平穩而悠長,似乎已經睡著了。
就在元泠稍微放鬆警惕的時候,身邊的床墊輕微地陷了下去。
是李若蘅翻了個身。
元泠的身體瞬間又僵住了,心跳得像被誰擂了一通鼓。
一個帶著笑意但很輕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幾乎是貼著她的耳朵說的:“泠姐姐,你再這麽繃著,明天起床骨頭都要散架了。”
元泠嚇了一跳,差點從床上彈起來。她根本沒察覺到李若蘅什麽時候挪了過來。
“我……我沒有!”她嘴硬地反駁,聲音卻因為緊張而有些發幹。
“還沒睡著?”李若蘅的聲音裏滿是笑意,“是在擔心我嗎?”
“誰、誰擔心你了!我就是……認床!”元泠胡亂找了個借口。
黑暗中傳來一聲輕笑,然後是窸窸窣窣的聲音,李若蘅似乎又往回挪了一點,兩人之間恢複了安全的距離。
“好吧,那我們聊聊天?聊一會兒可能就困了。”李若蘅的語氣聽起來很體貼。
“……聊什麽?”元泠有些戒備。
“聊聊……為什麽是我?”李若蘅忽然問。
元泠愣住了。
“我是說,”李若蘅的聲音很輕,卻很認真,“泠姐姐你這麽好,性格又開朗,應該有很多選擇才對。為什麽……會是我?”
這個問題讓元泠的思緒從緊張和戒備中抽離出來。她想起了醫院初見時,那個頂著劉時瑾的臉的他;想起了天台上,那個會耍賴、會撒嬌、會主動親吻她的她。
為什麽是她?
好像也沒有為什麽。就是她了。
“因為……你很好。”元泠過了半晌,才悶悶地回答,“你很勇敢,也很……可愛。”
“可愛?”李若蘅似乎對這個形容詞很意外,又笑了起來,“第一次有人這麽說我。”
房間裏安靜下來,隻剩下兩人交錯的呼吸。之前那種緊繃的氣氛在交談中不知不覺地消散了。元泠感覺眼皮越來越沉。
就在她快要睡著的時候,一隻溫暖的手在被子底下,試探性地碰了碰她的手背。
元泠的身體下意識地縮了一下,但沒有完全躲開。
那隻手沒有進一步的動作,隻是安靜地停留在那裏,過了一會兒,見她沒有抗拒,才溫柔地將她的手包裹住。
“我不會做什麽的。”李若蘅的聲音再次響起,“我隻是想讓你知道我是認真的。不是在天台上的一時衝動,也不是覺得我們經曆了很多就該在一起。”
“我喜歡你,元泠。和我們認識了多久、經曆了什麽都沒有關係。”
元泠的心像是被溫水浸透,所有的不安和緊張都被撫平了。她緊繃的身體徹底放鬆下來,反手,輕輕握住了那隻溫暖的手。
“……嗯。”
她閉上眼睛,這一次,幾乎是立刻就墜入了夢鄉。在徹底失去意識前,她迷迷糊糊地想,這家夥……好像也不是那麽不可信。
……
同一時間的城市另一端,一間廉價的出租公寓裏。
趙晴萱正站在窗前,看著玻璃倒影裏那個叫楊寧的男生的臉。他抬起手,握了握拳,感受著這具身體裏屬於男性的力量。
本該是欣喜的,可他心裏卻彌漫著一股說不出的煩躁和別扭。
浴室的門開了,蘇簡兮裹著浴巾走了出來,一邊用毛巾擦著濕漉漉的頭發。她現在是楊寧的女朋友,一個叫劉玥的女孩。說起來其實他們的成績並不差,隻是因為談戀愛被那個教導主任馮美娟選中,成了組織的目標。
“看什麽呢,死對頭?”蘇簡兮瞥了他一眼,懶洋洋地開口,“這麽快就愛上這張新臉了?”
趙晴萱沒作聲,從倒影裏移開視線。
蘇簡兮走到沙發前,毫無形象地坐下,把腿翹在茶幾上。“我說,下午李若蘅拜托我們換一下的時候,你答應得那麽幹脆,我還以為你多想變成男的呢。怎麽,現在又一副不高興的樣子?”
下午在學校的儲物間,李若蘅找到了他們。
“晴萱,簡兮……能拜托你們一件事嗎?”那個文靜的女孩臉上帶著一絲請求,“原本的計劃是讓我們去替代那對早戀的情侶,你們去替代那對姐妹……能不能,跟我們換一下?”
“為什麽?”蘇簡兮挑了挑眉。
“因為……”李若蘅的臉頰有些泛紅,“泠姐姐她……好像還在糾結我們之間的事情。我想……我想徹底讓她安心。”
蘇簡兮立刻就懂了。她看了一眼身邊的趙晴萱,後者幾乎沒有猶豫就點了頭。
“我沒不高興。”趙晴萱的聲音有些生硬。
他隻是覺得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蘇簡兮打量著他,聳了聳肩說:“行吧,你不高興就不高興。我去睡了,明天還要早起上課呢。”她打著哈欠,走進了臥室。
客廳裏隻剩下趙晴萱一個人。
他走到洗手間,打開水龍頭,用冷水潑了潑臉。抬起頭,看著鏡子裏那張臉,那股煩躁感愈發強烈。
為什麽?
為什麽換回了男人的身體,卻沒有想象中的解脫和暢快?反而覺得處處都別扭,連走路的姿勢都有些不協調,總是不自覺地想並攏雙腿。
他越想越心煩,腦子裏亂成一團。
就在這時,一個帶著譏諷的少女聲音,毫無征兆地在他腦海深處響起。
【把身體還我。】
【小丫頭片子,我怎麽可能給你。】他在心裏惡狠狠地回了一句。
那個聲音輕笑了一聲,充滿了不屑。
【著急的是你吧。】
【你現在,是不是越來越像我了?】
【你和蘇簡兮的相處方式,你下意識的那些小動作,那都不是你林逸雄。那是我,趙晴萱。】
【總有一天,我會奪回自己的身體。】
【而你……隻會消失。】
“閉嘴!”
林逸雄低吼出聲,一拳砸在洗手池的台麵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臥室的門被拉開一條縫,蘇簡兮探出頭來:“你發什麽神經?”
“沒什麽,看到一隻蟑螂。”他喘著粗氣,背對著蘇簡兮。
“……那你小點聲,我睡了。”蘇簡兮嘟囔了一句,又關上了門。
洗手間裏恢複了安靜。
林逸雄撐著台麵,身體微微顫抖,他終於明白了那股別扭和煩躁的來源。
不是身體的問題。
是他的意識。
長久以來,他以為自己是絕對的主導者,趙晴萱那個小丫頭片子,不過是他意識囚籠裏的一個囚犯。可他錯了。
在不知不覺中,囚犯的言行舉止,思維習慣,甚至是對蘇簡兮那種又煩又離不開的複雜情感,都像水銀一樣,無孔不入地滲透進了他的靈魂。
他正在變成她。
而他自己,那個真正的林逸雄,正在被一點點地稀釋、覆蓋、吞噬。
一陣徹骨的寒意,從他的尾椎骨一路竄上天靈蓋。
他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恐懼。
【你正在變成我。】
趙晴萱的聲音在他腦子裏不斷回響。
不。
他死死咬著牙,在心裏咆哮。我是林逸雄,一個純爺們!
他需要證明這一點,急切地需要一個能將自己從這泥潭裏拽出來的東西。酒。對,喝酒。我以前跟兄弟們聚會,白酒都能對瓶吹。
他關掉水龍頭,腳步有些虛浮地走出洗手間。蘇簡兮的臥室門緊閉著,裏麵沒有一絲聲響。他躡手躡腳地走到冰箱前,拉開門,冰箱裏塞滿了零食和飲料,最下麵一層,有幾罐啤酒。
他拿出一罐。
“哢噠。”
他拉開拉環,一股混合著麥芽和酒精的氣味湧了出來。過去他很喜歡這個味道,可現在,這股氣味鑽進鼻腔,隻讓他本能地皺起了眉。
真難聞。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林逸雄自己都嚇了一跳。他強迫自己仰起頭,將冰涼的酒液灌進嘴裏。苦澀、辛辣的液體滑過舌苔,胃裏瞬間一陣翻湧。
“嘔……”
他沒忍住,衝回洗手間,把剛喝下去的一口酒全都吐了出來,酸水灼燒著喉嚨,他狼狽地趴在馬桶邊,渾身脫力。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
身體的排斥反應比腦子裏的聲音更真實,更讓他絕望。趙晴萱的習慣、她的好惡、她的思維方式,正在把他這個“林逸雄”一點點地抹去。
他不能再等了。他必須立刻行動,在自己徹底消失之前奪回一切。
……
第二天,4月14日。
塔利亞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頂著“肖明遠”那張老成持重的臉,百無聊賴地用手指敲著桌麵。扮演這個無趣的老頭子真是件苦差事。
桌上的內線電話突然響了,尖銳的鈴聲劃破了辦公室的寧靜。
她不耐煩地按下免提鍵。
“校長,有消息,市教育局和紀檢委今天上午要派聯合調查組來學校,進行財務和師德師風的突擊檢查。”教務處主任的聲音有些慌張。
塔利亞敲桌子的手指停住了。
“查什麽?”她的聲音聽起來依舊是那個沉穩的肖明遠。
“說是……接到了舉報,舉報內容很詳細,涉及好幾位老師,還有……還有學校的基建款項問題。”
“知道了,讓他們來。”
她掛斷電話,身體往後靠在椅背上,轉動著椅子,目光落在窗外。
舉報?這麽巧?自己這邊剛來舉報信就遞上去了。要說這背後沒人操盤鬼都不信。
學校裏有內鬼。
這個認知非但沒讓塔利亞感到緊張,反而讓她閃爍起興奮的光芒。
原本以為隻是個無聊的的任務,現在看來,好像變得有趣起來了。抓老鼠的遊戲,她最喜歡了。
她拿起手機,撥通了雲雪兒的號碼。
……
教學樓的另一邊,一間閑置的音樂器材室裏。
元梓雯和楊寧熙站在一架蒙著白布的鋼琴旁。
“她肯定起疑心了。”楊寧熙的眉頭緊鎖著,“這個時間點太敏感,塔利亞不傻,她百分之百會懷疑到我們這些‘後備人員’頭上,尤其是你。”
“讓她懷疑。”元梓雯的聲音很平靜,“真正的雲雪兒對組織忠心耿耿,我隻會比她做得更完美,塔利亞找不到任何破綻。”
“但她會試探你。”
“那就讓她試探,放心,我自有辦法。”
楊寧熙看著她,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好吧。隻要紀檢委那邊能查出東西,把事情鬧大,塔利亞這個負責人的罪名就跑不掉。組織目前似乎不想和官方機構起正麵衝突。”
“嗯。”元梓雯應了一聲,忽然問,“楊寧熙,我一直不明白,‘謨涅摩敘涅’為什麽不直接對那些高層下手?替代一個教育局長,或者權力更大的人,不是比我們這樣在一個學校裏小打小鬧有效率得多嗎?”
這個問題,連她這個剛接觸組織不久的人都能想到,那個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謨涅摩敘涅會想不到?
楊寧熙沉默了片刻,似乎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我也想不通。”他最後有些無奈地聳了聳肩,“我能查到的信息裏,對此隻有一個相對合理的解釋。”
“什麽?”
“謨涅摩敘涅……為人清高。”楊寧熙說出這個詞的時候,自己都覺得有些荒謬,“她似乎……很厭惡和政界的那些人打交道,覺得他們肮髒、腐朽。她更喜歡在幹淨的、純粹的領域裏實現她的‘永生’計劃。”
這個解釋聽起來太牽強,像是一個蹩腳的借口。一個視人命為草芥,把活人變成皮囊的怪物,會因為“清高”而放棄最便捷的路徑?
元梓雯沒有再追問下去,她知道楊寧熙也給不出答案。但這在她心裏埋下了一顆更深的釘子,這個龐大的組織,它的內部,或許並不像表麵上看起來那般鐵板一塊。它的最高領導者似乎有著某種致命的偏執和缺陷。
就在這時,元梓雯的手機振動了一下。
是塔利亞發來的消息。
【雪兒,來我辦公室一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