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番外 李若萱篇(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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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錢晨曦家回來那一晚,李若萱睡得並不安穩。
第二天醒來時,頭重腳輕,渾身發燙。
她掙紮著坐起身,額頭滾燙,關節裏透著一股酸痛。
壞了,發燒了。
她翻出醫藥箱,找到一支體溫計夾在腋下,幾分鍾後拿出來一看,三十九度二。寄了。
她又從抽屜裏翻出前陣子買的新冠抗原試紙,拆開,按照說明書操作了一遍。
一道杠。
不是新冠。
那就是普通感冒發燒了。
李若萱鬆了口氣,心裏又泛起一陣煩躁。
今天約好了一個新客戶,是臨時加急的單子,價錢給得不錯,但現在的情況……於是她拿起手機,翻出客戶的號碼,撥了過去。
電話一接通,她開口,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喂,你好,我是化妝師李若萱。實在不好意思,我發高燒了,今天的工作可能……”
那邊很通情達理,讓她好好休息,工作的事可以再協調。
掛了電話,李若萱把手機扔到一邊,從藥瓶裏倒出布洛芬,就著溫水吞了下去。
她拉上窗簾,把所有工作和煩惱都關在外麵,一頭栽回床上,用被子蒙住了頭。
整整一天,她都在昏睡和半夢半醒之間沉浮。
身體一會兒冷得發抖,一會兒又熱得像被架在火上烤。
汗水浸濕了睡衣和床單,黏膩地貼在身上。
恍惚間,她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的舞台。
刺眼的追光燈,台下黑壓壓的人群,震耳欲聾的音樂。
她張開嘴,想唱歌,喉嚨裏卻隻能發出嗬嗬的破響。
有人在台下指著她,嘲笑她。
她想逃,雙腳卻灌了鉛,動彈不得。
……
再醒來時,窗外已經徹底黑了。
身上的高熱退了下去,出了滿身的汗,反而覺得清爽了不少。
燒退了。
她撐著身子坐起來,感覺肚子空得咕咕叫。
這一天除了早上的兩粒藥,她什麽都沒吃。
她趿拉著拖鞋走進廚房,打開冰箱,裏麵隻有昨天婚禮上打包回來的飯菜。
她用微波爐熱了熱,隨便吃了兩口。
胃裏有了東西,人也精神了些。
她去浴室衝了個澡,換上幹淨的睡衣,感覺自己活了過來。
嗓子還有點幹。
她倒了杯水,習慣性地清了清嗓子,準備迎接那種熟悉的、帶點刺痛的幹澀感。
可是,沒有。
喉嚨裏很順暢,發出的聲音幹淨清澈。
李若萱愣住了。
她又試著發了幾個音。
“啊——”
“咿——”
聲音不高,卻圓潤飽滿,沒有一絲雜質。
她不敢置信地摸著自己的喉嚨,那裏平滑依舊,卻似乎蘊藏著一股全新的力量。
她快步走回客廳,心髒在胸腔裏怦怦狂跳。
一個瘋狂的念頭冒了出來。
她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醞釀了片刻,然後輕輕哼唱起來。
是那首她再也不敢碰的《牽絲戲》。
“嘲笑誰恃美揚威,沒了心如何相配……”
歌聲從她的唇間流淌而出,婉轉,清亮,每一個轉音都毫不費力。
她唱得越來越投入,忘了緊張,忘了懷疑,完全沉浸在旋律裏。
到了最難的戲腔部分,她提氣,開口——
“蘭花指撚紅塵似水……”
那高亢又空靈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客廳裏回響,穿透力十足,是她巔峰時期才能達到的水準。
甚至……比那時候還要好。
一曲唱罷,餘音繞梁。
李若萱站在原地,大口喘著氣,臉上不知何時已經爬滿了淚水。
她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聲,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怎麽都止不住。
這不是真的。
這一定是發燒燒糊塗了,在做夢。
她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好痛!
不是夢。
這一切都是真的。
李若萱衝到鏡子前,看著鏡子裏那個淚流滿麵的自己。
她再次張開嘴,這次挑戰了一首難度更高的歌,刀郎的《愛是你我》。
這首歌的女聲部分,需要極強的氣息和高音能力。
“這是你愛的的承諾,讓我感覺到陽光閃爍……”
她一口氣唱了上去,那個曾經遙不可及的高音此刻被她輕鬆駕馭,聲音高亢而穩定,充滿了生命力。
我的嗓子……
我的嗓子好了!
巨大的喜悅和困惑同時湧上心頭。
她跌坐在地上,抱著膝蓋,又哭又笑,像個瘋子一樣。
為什麽?
怎麽會這樣?
一場高燒,就能治好困擾了她這麽多年的頑疾?這不科學。
她想不通,也找不到任何合理的解釋。
但原因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失去了這麽多年的東西,失而複得了。
那個能站在舞台上,用歌聲感染所有人的李若萱,回來了。
她在地板上坐了很久,直到心情慢慢平複。
不行。
她猛地站起身。
她必須去搞清楚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李若萱擦幹眼淚,迅速換好衣服,抓起手機和鑰匙就往外衝。
她得去醫院。
她要去掛個喉科的專家號,讓醫生給她做最全麵的檢查。
她要知道,她的身體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李若萱捏著剛剛掛上的專家號,手心沁出一層薄汗。
她預約的是王主任,一個看了她嗓子快五年的老醫生。
第二天下午,她準時出現在王主任的診室門口。
“進來吧。”
王主任扶了扶老花鏡,從一堆病曆裏抬起頭,看到是她,表情沒什麽波瀾。
“怎麽了?又覺得幹癢了?還是有異物感?。
李若萱沒說話,隻是拉開椅子坐下,攥著衣角的手指用力到發白。
她清了清嗓子。
王主任習慣性地皺眉,準備說教她幾句,讓她別老做這種刺激喉嚨的動作。
可下一秒,一句清唱從李若萱的唇間溢出。
聲音不高,卻清澈圓潤,在小小的診室裏激起一層看不見的漣漪。
王主任端著茶杯的手停在半空,臉上的表情凝固了。
他推了推眼鏡,身體前傾,難以置信地盯著李若萱的喉嚨。
李若萱唱完那一句,停了下來,有些緊張地看著他。
“王主任,我……”
“你……你再唱一遍。”
王主任的聲音有些發幹,他放下了茶杯。
李若萱吸了口氣,又唱了一段。
這次她多唱了幾句,甚至還帶上了一個難度不小的轉音,處理得遊刃有餘。
診室裏一片死寂。
王主任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她麵前,語氣急促。
“張嘴,啊——”
李若萱順從地張開嘴。
王主任戴上頭燈,拿起壓舌板,仔仔細細地檢查著。
幾分鍾後,他直起身,臉上的震驚掩飾不住。
“去做個喉鏡,馬上!”
接下來的一個多小時,李若萱經曆了一係列複雜的檢查。
冰冷的器械探入喉嚨深處,屏幕上顯示出她聲帶的實時影像。
等結果出來以後,王主任都傻了。
“這不可能……這怎麽可能……”
他看到的是一個完美的聲帶,健康得能直接上教科書當範本。
這和他病曆裏記錄的那個充血、肥厚、布滿結節的聲帶完全是兩碼事。
檢查結束,李若萱坐在診室裏,等著最後的宣判。
王主任拿著一遝剛打印出來的報告單走進來,他沒坐下,就站在李若萱麵前,像看一個珍寶一樣。
“李若萱,你的聲帶……完全康複了。”
他一字一頓,每個字都透著不可思議。
“不僅是康複,它的狀態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個職業歌手都要好。這在醫學上根本解釋不通,你這種聲帶變聲期的損傷是不可逆的,是奇跡,是神跡!”
李若萱的眼淚刷地一下就下來了。
她等這句話,等了太多年。
“醫生……我……我真的好了?”
“好了,徹底好了。”
王主任激動地在診室裏來回踱步,然後停在她麵前,目光灼灼。
“你告訴我,你最近到底做了什麽?吃了什麽特別的東西?用了什麽偏方?還是見了哪路神仙?”
如果能破解這個秘密,全球的聲樂醫學都將邁進一大步。
李若萱被問懵了。
她能說什麽?
說自己發了場高燒,然後就好了?
“我……我沒做什麽特別的。”
她隻能模模糊糊地回答。
“就前兩天發了場高燒,睡了一天,然後……”
“發燒?”
王主任的眉頭擰成了疙瘩。
“發燒怎麽可能治好聲帶?你再仔細想想,生活習慣,飲食,有沒有什麽變化?”
“沒……沒什麽變化。”
李若萱努力回憶,“就……就正常吃飯睡覺,喝水喝得多了點?”
王主任不死心,又追問了半天,從她喝的茶葉牌子問到她睡的枕頭高度。
李若萱被他問得頭都大了,最後隻能一遍遍重複,自己真的什麽都沒做。
王主任看著她一臉茫然的樣子,也明白問不出什麽了。
他長歎一口氣,把報告單遞給她,語氣裏滿是遺憾和興奮交織的複雜情緒。
“拿著吧,這是你的康複證明。回去吧,有什麽問題隨時來找我。不,沒問題也要來,每周來複查一次!”
李若萱拿著那幾張薄薄的紙,走出了醫院。
外麵的天已經黑了,城市的霓虹燈次第亮起,車流匯成一條條彩色的光帶。
她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捏著那份報告,感覺整個世界都變得不真實。
唱歌的心,又一次在胸腔裏劇烈地跳動起來。
她想唱歌。
現在就想。
她沿著馬路一直走,不知不覺走到了一座天橋上。
橋上風大,吹得她衣角翻飛。
她找了個沒人的角落,靠著欄杆,望著橋下的車水馬龍。
她想起了若蘅和元泠,想起了她們被批準後那份不顧一切的喜悅。
她想起了婚禮上那個新娘,為了六年的異地戀修成正果而流下的幸福淚水。
每個人都在為自己的生活和熱愛而努力。
那我呢?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這雙手,曾經能彈出動聽的旋律,現在隻能給別人描眉畫眼。
不。
不該是這樣的。
李若萱抬起頭,夜風吹幹了她眼角的濕意。
偶像女團是回不去了,那個圈子更新換代太快,她已經沒了年齡優勢,也沒了當初的人氣。
那又能怎麽樣?
她有了一副別人夢寐以求的好嗓子。
這是上天重新給她的禮物。
她不能再把它浪費在自怨自艾裏。
自己要重新唱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