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靜靜地燒著。宿真躺在山洞深處，枕著奚笪的琴盒，蓋著紈素的披風，已沉沉地睡著了。奚笪抱著膝蓋坐在篝火邊守夜。跳動的火光映在他的眼睛裏，他的眼睛像夜色一樣黑沉沉的。火光把他深色的影子投在背後的空地上，那影子隨著火光的跳躍張牙舞爪。又過了一會兒，月亮自東方的山脊上升起來了。紈素從山洞裏走出來，坐到他身邊，輕聲道：“我守著，你去睡一會吧？”
    小注：農曆二十的虧凸月不能整夜出現，到夜裏十點左右才會升起，日出時仍在。到農曆二十三左右，月亮子夜升起，能一直掛到第二天中午。到月末時，幾乎整夜都看不到月亮了。……筆者整體來說希望能嚴謹一點，如果讀者覺得哪裏細節有問題的，也請不吝提醒我，我能修就修。之前初八時說過一次月相的事。之後不再對月相進行專門注釋。本段注釋不占正常更新字數。）
    奚笪轉頭看一眼她，道：“你才歇了多久？都沒有一個時辰吧。你還把披風給宿真蓋。這夜裏寒氣上來了，你不會是被凍醒的吧？”便要解自己的外袍給她。紈素伸手攔住他，道：“我不怕冷的。你忘了我師祖教的功夫了？”
    兩人並排坐在火堆邊，有片刻的沉默。紈素突然道：“宿真的性子就是那個樣子……小時候就那樣，不愛聽道理，倒愛逼人站隊，總喜歡問別人站哪邊……現在我們雖這麽些年沒見了，她倒像是沒怎麽變……這點我倒是真心感激薑觀主的。”她歎一口氣，道：“人天生的脾氣要改，總得先吃點苦頭，受點委屈……宿真沒什麽變化，說明薑觀主和懷夢一直都是很疼她的。”
    奚笪隱隱覺得，紈素半夜爬起來，不該是專門來跟他聊宿真的。他不回答她的話，隻輕輕笑了一下，等著她的下文。
    果然紈素停了片刻，輕聲道：“今天宿真問的那句話，如果你覺得不妥當，可以就當沒有那回事……宿真不過是小孩子愛起哄罷了。”
    奚笪隻覺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有些喘不上氣來。他覺得自己像是個小孩子，過年時被來訪的客人給了一筆意外的壓歲錢……還沒高興多久，客人一走，父母就要來沒收掉這份意外的驚喜了。他本能地反對道：“有什麽不妥當？隻要你沒意見，我覺得很妥當……什麽又叫做‘當沒有那回事’？難道什麽話都是能隨便當沒說過的嗎？你……”他情緒有些失控，聲音越來越響。紈素伸手去捂他的嘴，低聲而焦急地道：“你小聲點!宿真還在睡!”
    奚笪歎一口氣，壓低聲音道：“你當時如果說咱們沒什麽關係，難道宿真還真會殺我滅口不成？她不過是開個玩笑……但是你願意跟她那樣說，我心裏很歡喜。”
    紈素搖頭道：“她可不是在開玩笑。其實，我們姐妹都知道，說出秘密就是自願把刀柄遞到別人的手裏……你今天能看到的我，確實不會用殺人滅口這樣的法子處理事情。但這並不是因為我道德比別人高尚多少，而是因為我知道，以我或離恨天的能力，有這個能力為一個這樣程度的失誤善後……因此不需要防患於未然。”她頓了一頓，接著道：“但是宿真還沒有這個能力。而且她現在對人正是最不信任的階段……你聽她說，薑觀主不讓她聯係洛京梧桐苑，是為了怕她惹了事連累重霄觀。可是，薑觀主雖然在宿真的去向方麵，沒有跟我們……可能也沒有跟懷夢仙長說實話，但她在正月初一元旦日讓宿真下山的時候，是確實已經收到了重霄觀有危險的消息的。”
    奚笪想了一想，道：“你的意思是，薑觀主不是怕她報仇會連累重霄觀，而是怕重霄觀會先出事，導致她沒法成功報仇？”他心情已經稍稍平複，停轉的腦子也重新開始跟上節奏了。
    紈素點頭，苦笑道：“養了這麽多年的孩子，感情多少還是有點的吧？我不信薑觀主拿宿真完全當做一粒棋子。若允許她自己挑一粒棋子來控製……她應該會挑我。可惜這更是奢望了。”
    奚笪道：“但是宿真卻覺得……”紈素道：“是啊，她依然會覺得，別人隻要沒有純粹地，無條件地站在她那一邊，那就一定是對她沒有什麽真心。如果她一直都是這樣想事情……”她發出一聲短促的輕笑，繼續道：“不管怎麽說，你是我的朋友，而宿真是我的妹妹。我既不願意拿你的安全賭一把，也不希望有一天我必須為了你而去阻止她的決定……十八年過去了，承安一直沒有消息……我也許就隻有宿真這一個親人了。”
    奚笪的嘴裏泛出苦澀之意。他勉強一笑，道：“她自然比你的任何一個朋友都重要，也包括我。”
    紈素道：“真話往往都是不太好聽的……就像我今天告訴宿真的，解毒藥一般都很苦。”她回頭望著奚笪，看他神色黯然，皺了皺眉，解釋道：“但你也別理解錯了，如果我真的隻拿你當做朋友，我當時說的那句話就應該是‘奚公子是我重視的朋友，他可以聽我的秘密’……我也不會為了權宜之計而說那種謊的。我來找你說……隻是怕你不樂意罷了。畢竟這種事得是雙方都做選擇……”紈素本心裏並不覺得這話直說了有什麽可不好意思的。但此刻真說出來了，她臉上也泛起了一點紅暈，一時不知道怎麽組織語言，便停了口，隻盯著跳動的火焰，靜靜坐著。
    奚笪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他覺得自己像是一寸寸重新活過來了。他又摸出了那個小酒壺，遞給紈素道：“還有一半，你要不要喝一口？暖和一下。”
    紈素把酒壺接在手裏，突然想起來問道：“那天夜裏我和孫大哥在衙門裏喝酒回來，你是不是在裝睡？那天孫大哥在院子裏問我的話，你是不是都聽見了？”
    奚笪低聲道：“居然被你發現了。”他輕輕笑了一下，道：“我可不承認我是裝睡。你自己說的，我把安神藥都喝了，很乖。我要是這時候睜眼，你豈不是要失望了？所以我隻能是睡著了。隻是我在夢裏聽見了不愛聽的話，所以就更不敢醒了。”他大著膽子伸出右臂去摟紈素的肩，拿出小時候撒嬌要糖吃的語氣提要求道：“你以後也不許說那些話了……至少別再讓我聽見，好不好？”
    紈素歎息道：“咱們其實才認識了半個月。”
    奚笪把左手按在紈素的手上，把她整個環在懷裏，道：“那又如何？……咱們是傾蓋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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