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洪澤湖畔的泗州城，一處軒敞大宅的正堂之中。
    重霄觀觀主薑緲手捧著一個鬥彩小蓋鍾，坐在堂上上首右側的高椅上，正在飲茶。上首左側另一把椅上則坐著一中年女子。她身姿筆挺，健美壯實，坐著竟比薑緲要高一頭，麵上神色嚴肅，雖著尋常襖裙，但衣衫之下隱隱可見筋肉虯結的線條，一眼可見是練武之人。下首左側放著軟墊一排四張椅子，為首一張坐著一老嫗，正是昨日剛剛被奚笪、紈素送到盱眙縣，交到薑觀主手中的何婆婆。她此刻靠在椅背上，姿態放鬆，神色自若。她之下依次坐著映玉和玄霜二人，兩人皆神情肅然。
    那中年女子先開口道：“今次薑觀主來通消息，又是懷夢仙長未到。”
    薑緲道：“重霄觀已成逆黨，老身也不再敢僭稱什麽觀主了。懷夢心思單純，素來嚴守戒律，重霄觀中大事，多有瞞著她行的。老身不帶她來，並非信不過連幫主，而是信不過她……還請連幫主莫怪。”
    那中年女子正是盤踞淮河流域的白浪幫幫主連秋水。她聞言點了點頭，轉而道：“薑觀主此來，何以教我？”
    連秋水素來心高氣傲。薑緲年紀已長，她若不叫這個觀主，就至少也得喊個前輩，但麵對這位不會武藝的老嫗，她又實在喊不出前輩二字，所以不管薑緲如何說，她都一直喊薑緲做“薑觀主”，對她的推辭置若罔聞。
    薑緲也有些無奈，反問道：“是連幫主傳信喚我們來的，老身想著，該由連幫主說說，您都想知道些什麽？”
    連秋水的眼光如刀子一般，不看薑緲，隻在堂下三人臉上刮過。半晌，她道：“渡頭上的弟子上報，說昨天來拜訪你們，送這位婆婆來的那兩個人，是坐天末渡司的船來的。”
    薑緲自鼻孔裏哼出一聲笑來，答道：“那兩位是天緣派心魔琴奚笪，和離恨天本代下山弟子紈素仙君。他倆隻不過幫我們送何婆婆回來，莫說他們並不知道連幫主與天末渡司的舊齟齬……就算他們知道，紈素仙君要坐什麽船，要站哪一邊，老婆子我說了也是不算的。在離恨天麵前，我老婆子算個什麽東西？連幫主若因這兩人坐了天末渡司的船，遷怒我重霄觀，那老婆子真要唱竇娥冤了。”她臉上帶笑，言語中卻殊無笑意，聲音冷冷在堂中回蕩。堂下坐著的映玉與玄霜皆噤若寒蟬，獨何婆婆有些犯困了，伸手掩口，打了半個小哈欠。
    連秋水自知剛才話說的不好，惹了這個暫時的盟友不快。她壓了壓脾氣，盡量放軟了口氣，解釋道：“我並非對薑觀主您興師問罪……若他們坐官船前來，我半個字都不會質疑。隻是這天末渡司……薑觀主自己已知曉了被人卸磨殺驢的滋味，才不得不逃到此地，在我幫中做客。若這兩位年少無知，又被那幕後之人利用驅策……薑觀主總該提醒一二才是。”
    薑緲收了冷笑，歎一口氣，誠摯答道：“連幫主，在我看來，這兩人如今完全身在棋盤之外，依他們自己的心意行動，倒是一顆意外的活子……若是有人妄圖現在就加控製，必會被反噬。連幫主您有所不知，他倆原本不長這樣，也不是夫妻。就算漫長逆旅之中，兩人今後會漸漸生情，其實也不會這麽快的……他倆是易容坐船的。這難道還不能說明，他們是一直提防著天末渡司背後勢力的嗎？”
    連秋水皺眉道：“如今局勢對我們不利，盤外若有活子攪局作亂，也該是勢強一方最為著急……”她眼中精光一閃，盯著下首坐著的何婆婆，突然問道：“這位何婆婆，之前京中消息不是說，她也被當做重霄觀逆犯捉了嗎？如何又能逃脫一死，傳信回來？薑觀主有頭緒否？”
    薑緲望她一眼，向堂下揚聲道：“何婆婆，您自己說便是。”
    何婆婆正在走神，聽她一問，回了神，嗬嗬一笑，做出一副迷茫的神色，“回憶”道：“老婆子當日原本也覺得，自己是要死定了的。我活夠本啦，並不怕死……隻是那天，突然有人劫法場，而且已經劫走了扮作玄霜、宿真的兩人。離恨天的紈素仙君當時在旁，見了這個機會，使了個障眼法，不知用什麽神仙手段，把我與王晏兩人，與被劫走的兩人調換了……我二人遂得活命，在城外葬了空棺下去。那兩人則丟了命，被劫走了兩具屍首。後來線報又說，她倆的屍首被捆上石頭，丟到洛京邊上的懿德渠裏去了。有一個可能是身上捆的繩子不結實，石頭掉下來了，屍首浮了上來，才被官府發現。官府遂關了懿德渠水閘，封了水道，尋水性好的人下水，找到了第二具屍體。”她搖搖頭，道：“我七十多的人啦，怎麽死有什麽不一樣？但老婆子想著，死前總該先把洛京梧桐苑的消息傳回來給薑觀主，才不算白活這麽大歲數，白受了重霄觀多年之恩……所以老婆子倚老賣老，厚了臉皮，托了那兩位年青豪俠，把我送到了此處……至於坐什麽渡司的船，老婆子不懂這些，也不敢幹涉他倆的決定。”
    何婆婆語言平實，麵容慈藹，這番話說來極有說服力。連秋水聽她娓娓道來，心裏漸漸打消疑慮。她等何婆婆說完了，才慢慢地道：“何婆婆，您知不知道，送下了您，這兩人下一步要去哪裏？”她內心覺得，何婆婆慈和蒼老，比其他人更加不會說謊，一時不再向薑緲發問，竟直接越俎代庖，衝著何婆婆問起話來。薑緲在旁邊聽著，心頭冷笑，麵上不動聲色。
    何婆婆道：“聽他們意思，要去揚州的鳳鳴大會湊湊熱鬧。”她慈和一笑，又放出重磅消息道：“薑觀主，這次您也看走眼了……這兩人已經動情，已經在討論著怎麽跟家裏商量，讓天緣派放奚公子跟著紈素仙君回離恨天去了。”堂上諸人皆驚。
    半晌，連秋水拍板道：“……既然這對盤外之棋，已自己跳上了棋盤，打算攪動風雲了……咱們這次不如韜光養晦，靜觀其變。原本揚州的布置，還是暫且取消為好。現在按兵不動，比亂動總會是更加有利的。”
    薑緲點頭稱是。堂內沉寂片刻，人人皆默然不語。院外百十丈外，泗水攜著滾滾黃水，正靜靜注入洪澤湖。水流半清半濁，猶如涇渭分明，拍著洪澤湖堤壩，平靜水麵之下，正生出無數暗潮。
    喜歡業火狂瀾請大家收藏：()業火狂瀾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