紈素問道：“鳳鳴碑？”
    奚笪解釋道：“大概就是當年姬十九娘化成火鳳，離了塵世之後留下的那塊石碑吧？那銘文是怎麽說的？降江湖……”
    宿真嗤笑一聲，道：“降江湖以保社稷，逢聖世而歸仙鄉嘛。這破玩意，還不知道是當年哪個想升官想瞎了心的大老爺找人刻的呢？還真有人信，還去專門當個景致看一看！”
    朝歌也笑了，道：“我昨日真隨她們去看了。那石碑確實像是人刻的，穿鑿氣息頗濃，完全不像我之前聽故事時想象的那樣，該是藤蔓爬出，或驚雷劈成的天然文字。相反的，那字顏筋柳骨，筆力遒勁，大抵該是出於名家之手。那些官家女眷們，都嘖嘖稱奇，我雖生了疑心，總也不好意思掃她們的興。”
    紈素笑道：“你和那位羅二小姐遇上了，就都不打算再去找廚娘換衣裳了？”
    朝歌笑道：“她要找廚娘換衣裳，是為了去看看江湖兒女的日子都是怎麽過的，我不就是現成的江湖兒女？還需要她去另看些什麽？至於我，隻不過想換件不起眼的衣服出門就是。她們這些官家女眷，出門都是帶著可換的衣服的，我也不必非得再去找廚工……我倆越聊越投機，她聽我說了我為什麽不願意上台比武的原因，便邀我到她們的看台上去看熱鬧，說我三叔就算要把整個揚州翻過來了，也不會想起來到她們那個看台去找我。”
    奚笪皺眉道：“這話倒是不假。但是，這位羅二小姐自己都是和丫鬟換了衣服，悄悄跑出來的……她怎麽敢帶客人回去的？難道不會漏了餡，被家裏懲罰？”
    宿真嗤笑一聲，剛要開口，見紈素警告地橫了她一眼，便沒做聲。紈素笑道：“想必她也深知，同坐高台的那些官宦人家的女眷，都是體麵人，她繼母也不例外。她把朝歌帶回去，就是來了客人了。隻要那些夫人小姐們肯招待朝歌，她繼母當著客人的麵，反而不好對她追根究底。”
    朝歌點點頭，笑道：“是這麽回事兒。我原本還以為，這些官宦人家的女眷，想必是眼高於頂的，哪裏肯招待我呢？倒沒想到，她們聽說我是鑄劍穀晏家的女兒，一個個都親切得很，喚仆婦來倒茶水，拿果子，有幾個夫人還要送我珠釵和鐲子做見麵禮呢。我沒敢領她們的好意，倒跟各家的小姐們坐到一處，聊了半日的天兒。羅二小姐的繼母雖然有些假模假式的，但她妹妹倒是天真可喜，一直在問我武林裏的軼事，又問我為什麽跑出來……後來，大家聽說我是為了不願意上台比武給那個南平郡王看，所以想找個衣服換了，好躲出會場去，主位上那個略年長的夫人，聽她們都叫‘常夫人’的，就說，大家在這坐著也乏了，橫豎台上比武，她們也看不懂，不如大夥兒提前退場，去鳳鳴碑那裏玩兒。那邊兒有個小茶館，是一家蒙人開的，會煮極好的鮮奶茶。她還讓她的女兒拿了衣裳出來給我換，各家的小姐們，都像打扮人偶娃娃一樣，這個拿珠釵，那個拿耳墜，一時給我插戴起來，我再要客氣拒絕，已不太好意思開口了，隻好聽任她們擺弄。”
    紈素望一眼奚笪，奚笪皺眉道：“如今的揚州知府確實是姓常。看來二號看台上的客人，的確不是商人女眷，而是這些官宦娘子和她們的女兒們。”他咽住後半句不說，但紈素心領神會，點了點頭，向朝歌道：“我們昨日在三號看台上，確實看見了你們離場去鳳鳴碑玩兒的場景。你若照那些官宦小姐一樣插戴起來，別說我們了，你三叔隻怕也認不出你——他也不敢盯著官宦人家未出閣的女兒瞧啊。”
    朝歌頑皮一笑，道：“正是這樣。不過為了保險起見，常夫人還是讓我走到隊伍最後麵，讓丫鬟婆子們打著扇子圍著我。她們人都挺好的……鳳鳴碑雖沒什麽好看，那家館子的奶茶確實不錯，點心式樣也都是我沒見過的。但是逛過了鳳鳴碑，我就惦記著該回家了，怕三叔他們著急是一方麵，主要是怕孫姐姐替我擔了不是。但到這會兒，羅二小姐又舍不得讓我走。常夫人就說，什麽大不了的？就讓自己的兩個仆婦，回銅山會場替我傳信兒，就說她家女兒跟我投緣，要帶我去夜宴，讓我不必擔心，隻管玩兒個痛快，玩兒夠了，趕在晏家回杭州之前，她再派人送我回去便是。”
    奚笪聽到這裏，忍不住道：“但晏三爺和孫燕姑娘都沒有見到這兩個報信的仆婦。”
    朝歌赧然道：“我昨夜回了客棧後，我三叔也是這麽說，說我上了別人的當，被人撮哄了，害家裏人著急，若不是有紈素姐姐、宿真姐姐和奚大哥肯管這個閑事，眼見得就要吃虧……但是，其實我倒不這麽覺得。昨日那些夫人們，肯招待我到那麽晚，肯定是有自己的些心思在裏麵的，但她們無非就是不願意看見晏家把我嫁給南平郡王罷了。這對我來說，又有什麽正經害處？橫豎我自己也是一樣不願意的……常夫人的仆婦沒把消息送回來，興許是她們故意拖延，非得讓我三叔把事情鬧大一些，讓大家都知道我不願意聯姻，悄悄跑了。但也或許，她們就是對江湖規矩不熟悉，沒拿著進場的竹籌就來了，結果被武當派的人攔下，沒進得了會場。更何況，當時我三叔和周大哥已經出去找我了，她們就算送來了信兒，也送不到他倆手上。”
    宿真不由得笑道：“你倒是挺看得開的。”
    朝歌有點兒不好意思，又有點兒神往地回憶道：“昨日，一群小姐妹們陪著我玩兒。常姐姐歲數略大些，性子也沉穩，一直在一邊兒坐著，等我閑下來，就拿點心給我吃，還自個兒給我剝了一把瓜子仁兒……廖姐姐拿我的劍玩兒。她看我拿著很輕鬆，沒料到那麽沉，險些割了自己的手，還把新做的衣裳都劃破了。但她也沒當回事兒，還誇我厲害，能使喚得動這麽沉的兵刃。羅姐姐的妹妹，還攛掇我教她姐姐使劍……”她輕輕一笑，道：“我心裏知道，該早點兒回客棧的。但我確實也有些貪玩兒，不舍得離開。直到掌燈時候，羅夫人在家開了宴，要請我嚐嚐她家廚子的好手藝，我趕緊說，我得回家了，家裏該著急了，又要換回自己的衣服來。小姐妹們卻圍著我，不讓我走，讓我橫豎也得住一夜，說明日一早，再派馬車送我回去……我才覺得，這事兒我做的有點兒不太合適了。孫姐姐在客棧肯定急壞了。正當這會兒，常夫人的大丫鬟進來，說讓大家別纏著我不放了，揚州府派了車來，說讓送我回去，我才換回了衣服，脫了身。但幾位夫人到底是都送了釵環給我，不許我摘下來，丁零當啷地戴了一頭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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