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濃稠的墨汁漫過窗欞，康河看著眾人緊繃的臉，感受著壓抑的幻境，指節重重叩擊木桌：“都別攥著拳頭發愣！”他扯過八仙桌上的粗瓷茶壺，喉結滾動著灌下兩大碗涼茶，濺出的水漬在桌麵上暈開深色痕跡，“仇要報，拳更要練。現在眼睛充血、骨頭發顫，連最基礎的站樁都穩不住，拿什麽去討公道？”對眾人來說空調優秀的製冷也沒法降低這裏的溫度，隻是頻繁的製造噪音。
    林小滿攥著傷痕累累的衣裝的，指縫裏還滲著幹涸的血痂，正要開口反駁，卻被康河銳利的眼神釘住，卷起褲腿露出布滿淤青的小腿，經年累月的練功痕跡在燭光下泛著青白色：“當年我師傅被人挑了場子，整夜沒合眼就要去拚命。結果呢？三招就被打斷兩根肋骨。”他重重拍在自己肋下，驚得牆角蟋蟀噤了聲，“睡！養足精氣神，明天卯足勁練！”
    文昭將卷刃的匕首拍在桌上，寒光映著他通紅的眼眶。但康河轉身取來草席鋪地的聲響，終究讓少年緊繃的肩背慢慢鬆弛。蘇玉默默撿起散落的拳譜殘頁，燭火搖曳中，她看見康河往每個角落都點上艾草，青煙嫋嫋升起，裹著苦香驅散了屋內的血氣。
    講究的厚重桃木門重重合上的聲音此起彼伏，眾人各自走向臨時棲身的房間。月光透過窗紙，在康河佝僂的背影上投下細碎銀斑。老人摸黑將備用拳套塞進每個人床頭，粗糲的掌心拂過文昭緊鎖的眉峰、蘇玉攥緊的被褥，最後在林小滿枕邊放了塊曬幹的薑片——那丫頭淋雨受了涼，剛才咳嗽時他都記在心裏。
    整座院子終於陷入寂靜。唯有康河獨自坐在紅木的雕紋凳上，就著月光打磨生鏽的銅指虎，火星濺落處，倒映著他眼底未熄的火焰。晨光透過康家老宅的雕花窗欞，在青磚地上投下細碎的金斑。蘇玉握著手機的指尖微微發白，屏幕上奶奶發來的語音消息反複播放，帶著水果手機特有的電流雜音，卻掩不住老人家沙啞嗓音裏的思念："囡囡，院裏的桂花開了，你最愛吃的糖桂花都給你留著呢......"
    "小蘇，你臉色不好。"林小滿剛用井水抹了把臉，竹篾毛巾還搭在肩頭，便注意到好友失魂落魄的模樣。蘇玉咬著嘴唇把手機遞過去，語音外放的瞬間，整個堂屋陷入寂靜。康天樂蹲在灶前生火的動作頓住，柴禾碰撞發出輕響；文昭擦拭拳譜的手懸在半空，泛黃的紙頁被晨風掀起一角。
    "我得回去了。"蘇玉垂眸盯著布鞋上的補丁，那裏還沾著昨日練拳時的泥土，"奶奶一個人在村裏......"話音未落，小滿已重重攬住她的肩膀，馬尾辮掃過蘇玉泛紅的眼角："說什麽呢！我算算日子，咱們大學也該報到了。"她故意說得輕快，"正好順路，我陪你坐大巴！"
    文昭將拳譜鄭重收進桐木匣，檀木珠串在腕間晃出溫潤光澤："這趟不虛此行，我已將康師傅教的領記在心裏。"他望向牆上斑駁的拳譜拓片，"每月逢五，我定會從省城回來討教。"陽光掠過他挺直的脊梁，將少年人的承諾鍍上金邊。
    康天樂終於點燃灶火，藍汪汪的火苗舔著鍋底，映得他眼角皺紋更深："回來好，都回來好。"他從看起來就古樸的陶罐裏舀出昨夜剩下的綠豆粥，瓷勺磕在碗沿叮當作響，"我去貿易中心區問問，記得那裏一個律師事務所原本還希望我去實習的。"他說得隨意，卻悄悄把窗台上的拳套收進木箱底層——那是曾經師弟們送的謝禮，牛皮表麵還留著深淺不一的拳印。
    晨光漸盛，眾人收拾行囊的響動驚醒了屋簷下的燕子。蘇玉把奶奶寄來的桂花蜜糕塞進林小滿包裏，小滿又偷偷塞回兩本喜歡的小說；文昭將學過的爺爺留下的其他高手拳譜副本分給眾人，墨跡未幹的紙頁上還留著修改的批注。當第一輛班車的汽笛聲穿透晨霧時，康天樂站在村口老槐樹下，看著幾個年輕身影逐漸縮小成遠處的墨點。風掠過他洗得發白的汗衫，恍惚間又回到初次教拳那日，蟬鳴和著稚嫩的"嘿哈～"聲，在記憶裏釀成一壺陳年的酒。
    文昭立在路邊，他握緊裝有拳譜的木匣。隔著老遠看見林小滿正用衣袖給蘇玉擦淚，而康天樂臨走送的精品牛皮拳套靜靜躺在背包夾層，細致的紋路仿佛還帶著康河掌心的溫度。他轉身時，衣擺掃落站台邊緣的枯葉，驚起兩隻追逐的麻雀。
    康天樂蹲在家客廳修補沙袋，麻繩在指間穿梭。他抬頭望向天空，幾隻歸雁正排成"人"字掠過瓦藍的天幕。新做的保安製服搭在晾衣繩上，隨著穿堂風輕輕搖晃，恍惚間又像是那日眾人比試時翻飛的衣角。他伸手摩挲牆上的拳諺，剝落的牆灰簌簌落在肩頭，如同歲月無聲的歎息。
    暮色四合，城市的絢麗光芒亮起星星點點的燈火。蘇玉在自家小院裏鋪開康師傅送的練功布墊，月光下，桂花香混著艾草清香；林小滿在大學宿舍的陽台上紮馬步，護欄外車水馬龍的喧囂中，她默默數著呼吸；文昭在健身房拚命的鍛煉，身邊泛黃的書頁間，不時夾著幾片從拳館帶回的銀杏葉。
    分離的腳步踏碎晨光，卻在每個人心底種下重逢的期許。晚風掠過不同城市的天際線，將思念揉進同一片月光裏，等待下一次相聚時，讓這份牽掛在拳腳相交的鏗鏘聲中，綻放成最熱烈的花，三人各自等待大學軍訓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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