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訴前緣
    一）
    開春時分，長安城飄著細雪。青嬋倚在玄都觀的千年銀杏下，看著陸昭被一群小道士圍著討教鹿形雲紋的畫法。他執筆的手腕上，金紋已淡得幾乎看不見。
    "夫人請看。"白發老道捧出個蒙著紅綢的銅盤，"這是當年瑤池金母賜下的前塵鏡。"
    紅綢掀開的刹那，觀中所有燭火齊齊暗了一瞬。鏡麵映出的不是當下人影，而是片雲霧繚繞的仙境。青嬋突然按住心口——那裏傳來久違的刺痛，像是被鏡中景象燙著了。
    二）
    鏡中浮現出個采藥仙子的背影，素白衣袂掃過瑤池邊的靈芝叢。仙子彎腰時，發間玉簪突然墜地，驚醒了草叢裏奄奄一息的小白鹿。
    "這是..."青嬋的指尖剛觸到鏡麵，畫麵突然泛起漣漪。鏡中仙子轉身，赫然是她自己的麵容，隻是眉間多了一點朱砂痣。
    老道捋須微笑："仙子當年為救靈鹿，私取瑤池金蓮蕊，被貶凡間十世。"
    陸昭手中的筆"啪嗒"掉落。他盯著鏡中小鹿右前蹄的梅花狀胎記——與他自己的分毫不差。
    三）
    鏡中畫麵突變。采藥仙子被天兵押上誅仙台，小白鹿掙斷鎖鏈狂奔而來，卻被雷神錘擊中鹿角。仙子最後回首時，一滴淚墜在斷角上，竟化作了月牙狀的玉墜。
    青嬋突然從懷中掏出那枚月牙玉："所以這是..."
    "天雷淬煉的情淚。"老道指向陸昭新生的鹿角，"而這支角，當年是被天雷劈斷的。"
    觀外風雪驟急，吹得窗欞嗚嗚作響。陸昭突然單膝跪地，鹿角發出玉石相擊的清脆聲響："原來我尋了千年的恩人，一直就在眼前。"
    四）
    銅鏡忽然映出現世景象：崔琰獨自跪在終南山巔，正用匕首剜去臉上的妖紋。鮮血順著山石流進冰縫，竟澆灌出一株嫩綠的金蓮。
    "飼妖者反被妖噬，本該魂飛魄散。"老道拂塵輕掃鏡麵，"但他最後時刻以血破陣，釋放了被困的靈族殘魂。"
    青嬋望向窗外，雪幕中依稀可見崔琰戍邊的車隊。領頭那輛囚車裏，他正對著終南山方向重重叩首，額血染紅了枷鎖。
    五）
    道童突然慌張跑來，說皇上派了欽天監的人馬圍住道觀。陸昭的鹿角瞬間顯現，卻被青嬋按住手腕："看鏡子。"
    鏡中浮現出年輕帝王的身影，他案頭攤開的奏折上，赫然畫著人鹿共生契的紋樣。老道輕笑："人王也想求長生呢。"
    院門被撞開的瞬間，陸昭突然將青嬋推向老道："帶她走！"自己卻轉身迎向官兵，白衣化作耀眼白光。
    六）
    強光散去後，原地站著個陌生青年，手中捧著對白玉鹿角："草民陸昭，願以本命靈角獻於陛下。"他的黑發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白，"隻求赦免柳氏全族。"
    青嬋要衝過去，卻被老道定住身形。隻見鏡中又現奇景：帝王接過鹿角的刹那，指尖突然生出鱗片，龍袍下擺竟露出蟒尾——原來當今天子，本就是妖！
    "難怪要滅靈族..."老道歎息，"蛇妖最懼鹿鳴啊。"
    七）
    陸昭的白發已長及腳踝，麵容卻越發年輕，漸漸變回十六七歲的模樣。欽天監眾人嚇得連連後退，因他腳下地麵正生出朵朵金蓮。
    青嬋突然掙開束縛，撲上前抱住他："不要..."她摸到他後背蝴蝶骨在劇烈顫動，仿佛有什麽要破體而出。
    "沒事的。"陸昭的聲音帶著少年般的清亮，"你看..."他指向銅鏡，鏡中帝王正在蛻皮，露出底下蒼老的凡人麵目——原來是被妖物附體的真天子。
    八）
    老道突然敲響玉磬。清越聲中，陸昭的白發寸寸斷裂，落地化作銀絲般的細雨。鏡中帝王嘔出條黑蟒，那蟒剛觸地就朝青嬋撲來！
    "小心！"陸昭用身體去擋，卻被青嬋反手推開。她額間突然浮現出當年仙子的朱砂痣，指尖金蓮虛影綻放，正擊中黑蟒七寸。
    滿室寂靜。老道彎腰拾起蛇屍，竟化作縷青煙消散："竟是心魔所化..."
    九）
    鏡麵最後浮現的，是瑤池畔的因果樹。兩根紅繩糾纏著伸向雲端，一根係著玉簪，一根拴著斷角。
    "十世輪回，終得圓滿。"老道將銅鏡贈予青嬋，"這鏡子老道保管了百年，今日物歸原主。"
    青嬋撫過鏡緣熟悉的紋路——那根本不是裝飾，而是密密麻麻的"昭"字。陸昭紅著耳朵解釋："我...每年都在鏡緣刻字..."
    窗外雪停雲散，道觀古鍾自鳴三響。青嬋在鏡中看見自己與陸昭的倒影漸漸變化，最終定格成瑤池邊初見時的模樣。
    十）
    離觀時，有小道士追來送了個錦盒。盒中是把青玉梳，梳背上刻著"白發齊眉"四字。陸昭的黑發已完全恢複，正用新生鹿角替青嬋擋著夕陽。
    "道長說..."小道士偷笑著傳話，"鹿仙大人再修行三年，就能..."
    青嬋紅著臉合上錦盒，卻見盒底還藏著麵小銅鏡。鏡中不是今世影像，而是來世模糊的輪廓——她仍是采藥女，他卻成了守山少年。
    暮色中，陸昭忽然輕聲哼起《鹿鳴》的調子。青嬋和著旋律輕唱，驚起滿山靈雀。最高處的枝頭上，停著隻銀藍色的小鹿，正對著月光練習化形。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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