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鳴春深
    一）
    穀雨這日，終南山下新起了座黛瓦白牆的小院。青嬋踮腳往門楣上掛匾時，陸昭在底下急得直晃："你踩著我角了！"
    "聽鹿別院"四個字在暮色中泛著瑩潤的光——那是用陸昭褪下的鹿角粉混著金漆寫的。青嬋跳下來時帶落幾片海棠，正掉在他新裁的茶白衣衫上，暈開淡淡的紅。
    "柳大人到了。"陸昭突然轉頭，鹿耳在發間若隱若現。青嬋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隻見山道上緩緩行來輛青篷馬車，車前掛的燈籠上寫著褪色的"柳"字。
    二）
    柳明遠下車時，手中還捧著亡妻的牌位。三年流放生涯在他眉間刻下深痕，卻掩不住眼中的欣慰。他看著女兒發間那支嵌著月牙玉的銀簪——正是當年碎掉的金簪重鑄的。
    "嶽母大人。"陸昭突然對著牌位跪下，鹿角觸地發出清響，"小婿已備好合葬墓，就在後山梅林。"
    青嬋這才發現，父親身後還跟著個捧骨灰壇的老仆。壇上積著厚厚的灰，分明是剛從流放地起回來的。她突然想起母親臨終時說的"梅開二度"，原來早知會有今日。
    三）
    夜深人靜，青嬋獨自跪在父母合葬墓前。新栽的梅樹才剛抽芽，樹根處卻已生出幾簇罕見的靈芝。身後傳來熟悉的鬆香，陸昭將青玉梳別上她發髻："該歇息了。"
    "我娘生前最愛梅花。"青嬋摩挲著墓碑上的刻痕，"她說梅花苦寒裏熬出的香，像極了..."
    話音戛然而止。墓碑後突然轉出個銀發老嫗，手中梅枝正指著陸昭心口："像極了鹿兒嚼冰飲雪修煉的苦，是不是？"
    四）
    陸昭的鹿角瞬間暴漲，卻被梅枝輕輕一點就縮了回去。老嫗嗬嗬笑著，皺紋間突然掉下塊樹皮似的皮膚，露出底下晶瑩的鹿紋——竟是當年那個化作丫鬟的小鹿女！
    "阿霜！"青嬋又驚又喜地去拉她，卻抓了個空。少女的幻影吐著舌頭："哥哥真笨，我早修成山神啦！"說著將梅枝插在墓前，"這枝千年梅精魄，算是賀禮。"
    梅枝入土即活，轉眼開出滿樹繁花。花瓣飄落處，浮現出青嬋母親年輕時的身影，正對著一頭受傷的小鹿輕唱搖籃曲。
    五）
    端午前後，別院來了位不速之客。崔琰披著戍邊軍的破舊鬥篷，左臉戴著鐵麵具，露出的右臉爬滿猙獰疤痕。他在院門外長跪不起，直到陸昭用鹿角挑起他的麵具——底下竟藏著朵金蓮烙印。
    "萬妖陣的報應。"崔琰聲音嘶啞，"每日子午二時，蓮印便灼燒魂魄。"他忽然掏出一卷竹簡，"但我在邊關找到了這個..."
    竹簡上記載著靈鹿族上古秘術，其中一頁畫著共生契的圖樣，與青嬋腕間的金紋一模一樣。陸昭剛觸碰竹簡，整卷簡牘就化作流光融入他鹿角。
    六）
    是夜暴雨傾盆。青嬋半夜驚醒，發現陸昭不在榻上。她冒雨尋至後山，看見他正跪在瀑布下的寒潭裏，新生的鹿角發出耀眼的金光。
    "共生契不全..."陸昭的聲音在雨聲中斷斷續續，"當年我少給你畫了道續命紋..."
    青嬋衝進潭水抱住他，才發現他正在用角尖刻自己的心骨！每刻一刀，就有金粉般的靈光滲入她心口金紋。暴雨中，她聽見山間響起無數鹿鳴，像是在舉行某種古老儀式。
    七）
    重陽登高日，青嬋在崖邊采藥時滑了一跤。本應摔得粉身碎骨，卻在墜崖瞬間被股柔和力量托起——她心口的金紋化作實體，竟成了對透明的鹿角光翼。
    歸途遇見個受傷的樵夫，青嬋剛想上前救治，指尖就自動凝結出露珠般的藥液。樵夫喝完驚呼"仙藥"，她卻望著遠處發呆的陸昭紅了眼眶——他今早梳頭時，梳下大把帶著金絲的銀發。
    "值得。"陸昭從背後環住她，將青玉梳別回她發間，"用千年修為換百年廝守，怎麽都值。"
    八）
    冬至這天，別院來了群特殊訪客。十幾頭毛色各異的靈鹿銜著草藥停在院外，每頭鹿角上都綁著條褪色的絹帕——正是當年青嬋為陸昭包紮用過的料子。
    阿霜的山神幻影坐在頭鹿背上，笑嘻嘻拋來個錦囊。青嬋打開一看，竟是當年那枚護心鱗的碎片，如今已長成完整的晶體。
    "哥哥的修為回來了三成。"阿霜的幻影開始消散，"剩下七成嘛..."她促狹地眨眨眼，"要看嫂子什麽時候給添個小鹿崽啦！"
    九）
    除夕守歲，青嬋在燈下給陸昭染發。藥汁是拿靈芝和首烏熬的，染完卻比原先更白。她正懊惱，忽見白發間閃過金絲——正是共生契的續命紋。
    "別動。"陸昭突然按住她握梳的手。銅鏡裏，兩人發絲不知何時已糾纏在一起，他的銀白襯著她的鴉青，宛如水墨丹青。
    窗外飄起初雪，山間傳來此起彼伏的鹿鳴。青嬋忽然覺得困倦，恍惚看見鏡中映出個陌生又熟悉的場景：瑤池邊的因果樹下，采藥仙子正給小白鹿係上紅繩。
    十）
    開春時，樵夫們傳說著奇事：聽鹿別院夜裏常傳出嬰兒啼哭，可白天隻見陸昭抱著個繈褓在梅林散步，繈褓裏卻空空如也。有人說看見青嬋對著空氣喂奶，也有人說曾目睹她月下解開衣襟，心口金紋裏躺著個發光的小娃娃。
    柳明遠每回來訪，總帶著兩壇酒——一壇祭亡妻，一壇給女婿。有次醉酒後，他拉著陸昭的鹿角說悄悄話，被青嬋撞見也不慌，隻嘿嘿笑著指天："十世輪回...這才第一世呢..."
    後山最高處的崖壁上，不知何時多了幅壁畫：白衣少女乘鹿駕雲，懷中抱著個額生玉角的小娃娃。月光照臨時，畫中人會輕輕晃動，仿佛隨時要乘風而去。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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