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農鼎內的黑暗濃稠如發酵過度的茶膏。
    朱大聰的脊背貼著滾燙的鼎壁，瓷化的皮膚與青銅蝕刻的蠶紋摩擦出細碎火花。他能清晰聽見自己的肝髒在腹腔內發出瓷器開片的脆響，那些青瓷脈絡正順著膽管爬向胃囊，把整個消化係統改造成茶倉。鼎底堆積的茶渣突然蠕動起來，粘著黴斑的葉片裹住他的腳踝，將人拖向更深處的渥堆池。
    "殺十萬天兵時，可想過要做茶引？"心魔的聲音混著池水翻湧的咕嘟聲。朱大聰掙紮著抬頭，看見孫小聖被釘在虛空中的幻象——那潑猴的金箍棒已扭曲成茶針，針尖正一寸寸刺入他眉心，湧出的不是血而是陳年普洱。茶針尾端係著因果絲線，線的另一頭纏在朱大聰瓷化的手指上。
    劇痛從指尖炸開。朱大聰的指甲蓋片片剝落，露出底下青瓷質地的甲床。渥堆池水漫過胸口時，他看見水麵上漂浮著自己的倒影：左眼還是血肉之軀，右眼已徹底瓷化成茶濾，瞳孔成了過濾雜質的網眼。池底的茶餅突然活過來，印著淩霄殿碎瓦的餅麵裂開，伸出無數隻長滿茶毫的手。
    "神農氏第三千六百代孫......"那些手掐住他的喉嚨，將發酵菌絲塞進耳道。朱大聰的耳膜在菌絲侵蝕下變得透明，他聽見五百年前先祖的懺悔——原來共工撞倒不周山那日，神農氏偷走了巫族《萬茶經》最後一卷，代價是血脈永世為奴。
    鼎內溫度驟升。朱大聰的胃囊終於完成瓷化，變成能儲存三千斤茶青的倉室。他跪在池底嘔出大團黴變的茶葉，葉脈間竟浮現孫小聖大鬧天宮的場景。當一片茶葉劃過瓷化的右眼時，他驚覺畫麵中的金箍棒並非砸向靈霄殿，而是刺向自己的心髒！
    "老朱！"幻象中的孫小聖突然扭頭嘶吼。真實的痛感從心口傳來，朱大聰低頭看見混沌桃核的根係穿透鼎壁，正像血管般紮進自己胸腔。那些瑩白的根須在瓷化髒器間遊走，所過之處青瓷轉為鈞窯紫紅，裂開的紋路中滲出混沌血。
    渥堆池水開始沸騰。朱大聰的瓷化右腿突然崩裂，裂縫中鑽出桃核新生的氣根。他抓著一把茶渣按在傷口，卻聽見菌絲在血肉中發出饜足的歎息。心魔的幻象越發清晰：孫小聖的茶針已刺入靈台，針管裏流動的竟是楊戩天目煉化的茶湯。
    "別信那些菌絲！"真實的孫小聖的聲音穿透鼎壁。朱大聰的左眼突然灼痛，尚未瓷化的瞳孔映出鼎外景象——那猴子正用金箍棒撬動鼎蓋，棒身爬滿與他同樣的瓷化紋路。鼎蓋縫隙間漏下的天光照在池麵，朱大聰看見自己的倒影正在分裂：一半是徹底瓷化的茶奴，另一半卻是周身纏繞桃根的自由身。
    菌絲暴怒了。整座渥堆池翻卷成漩渦，將朱大聰拖向池心。他的右手突然恢複知覺，在混沌桃根指引下插入胸腔，硬生生扯出半顆瓷化的心髒。當心髒裂開時，裏麵掉出的不是血肉，而是半卷用巫文書寫的茶契——正是先祖與共工簽下的血誓！
    "以汝血脈，溫吾道種......"朱大聰的瓷化喉嚨擠出嘶吼。桃核根係突然暴漲，將心髒缺口處的瓷片頂飛。新生的肉芽與根須交織成網，在胸腔內構築出詭異的共生係統。鼎外傳來驚天動地的碎裂聲，孫小聖終於撬開鼎蓋，伸進來的猴爪卻布滿黴斑狀的茶漬。
    "抓住！"孫小聖的獠牙咬破舌尖，混沌血滴在菌絲上燒出青煙。朱大聰的左腿尚未瓷化，他蹬著池底躍起時，看見自己右半身已經完全變成茶具——瓷化的右臂是茶匙，肋骨是茶則，甚至能聽見茶湯在瓷質胃囊裏晃蕩的聲響。
    菌絲化作鎖鏈纏住他的脖頸。朱大聰在窒息中揮動僅剩的左拳，砸向自己瓷化的右胸。當裂紋蔓延時，蟄伏在桃根中的共工殘魂突然蘇醒，借他的喉嚨發出咆哮："渥堆九轉，茶道天成！"
    鼎內刮起混沌風暴。孫小聖的金箍棒被卷入其中，棒身浮現與朱大聰相同的瓷紋。菌絲趁機纏上猴子的腳踝，要將他拖入渥堆池同化。朱大聰的瓷化右眼突然流下血淚，淚珠墜地時凝成神農氏虛影——那先祖竟揮刀斬斷自己與共工的因果線，殘影沒入朱大聰左眼。
    "契約......破了......"朱大聰的左眼迸發青光。瓷化的右半身開始崩解，桃核根係趁機紮根鼎底。當最後一片瓷甲脫落時，他抓著孫小聖的猴爪躍出鼎口，身後傳來菌絲不甘的尖嘯。
    兩人跌在弱水河畔。朱大聰低頭看著自己複原的右手，皮膚下隱隱有桃根遊走。孫小聖的金箍棒已布滿冰裂紋，他盯著棒身上新生的巫文苦笑："老朱，你這心魔渥出的茶，怕是比孟婆湯還烈。"
    弱水突然掀起巨浪。浪尖上漂浮著朱大聰瓷化脫落的殘片，每一片都映出不同的未來：有的畫麵裏他徹底化作茶爐，有的畫麵中桃根刺穿三界。而在最混沌的殘片裏，孫小聖正用金箍棒改寫的茶經，砸向某個執筆書寫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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