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三刻，七曲山東側的觀日台上已凝著五道身影。靖九道長負手立於懸崖邊緣，靛青色道袍被山風鼓蕩如展翅青鸞，腰間懸掛的太極玉佩在晨光中泛出七彩光暈。四個徒弟盤坐在蒲團上，身下墊著文昌宮特製的"文運蒲團"——內裏填著千年柏籽與朱砂符紙，稍一挪動便沙沙作響，逼得人不得不端身正意。
    "今日講《道德經》第七章。"靖九忽然轉身，袖中飛出一卷泛著月白光華的玉簡。那玉簡懸於半空自動展開，其上金字如活物般遊動
    "天長地久。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是以聖人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
    靖九取來文昌宮供桌上的青銅爵，將瓊漿淩空傾瀉。酒液竟凝成一道懸浮的銀河，其間星辰明滅"看這天象，北鬥七星的鬥柄十萬年前指戌位，如今指寅位——天地看似永恒，實則每瞬都在更易。"
    尉空突然領悟"所以"不自生"是指不刻意維持自身狀態？"
    "然也。"靖九彈指擊碎銀河，酒珠落地成卦，"江海不拒細流故能成其大，天地不執著"生"的概念，故能亙古長存。"
    講到"後其身而身先"時，靖九忽然拔劍起舞。那劍鋒每次都將將觸及徒弟們的咽喉，卻在最後一瞬堪堪避開。尉能發現劍尖劃過的軌跡，恰好構成"無為"兩個篆字。
    "利刃及喉時，退半步反而得生機。"靖九收劍入鞘，"就像你們那些打藥健身的練硬功，越是繃緊肌肉越易受傷，鬆柔反能承千斤力。"
    尉淨困惑道"既然要無私，為何最後說"成其私"？"
    靖九不答，隻將文昌帝君像前的供果分給路人。待香客散盡，供桌上竟新長出兩枚翡翠般的梨子"你看，帝君未存供養心，反得天地至寶。"
    此時旭日躍出雲海，金光穿透玉簡上的"長生"二字，在石壁上投出七十二種古文字形態。尉空速記不迭，尉烈卻盯著自己影子發呆——那影子在晨光中竟比肉身更凝實。
    辰時用過早齋（七曲山特產的柏子粥與茯苓糕），五人貼上甲馬符。這次符紙上繪的不再是駿馬，而是劍門關地形圖——原來靖九昨夜以朱砂混入香灰，按《蜀川勝概圖》重繪了神行路線。
    啟程時，尉能發現自己的足印在石階上泛出青光。靖九解釋"這是借了文昌帝君的"文脈"，今日我們沿古蜀道南下，每一步都踩在曆史經絡上。"
    途經翠雲廊時，那些漢柏唐鬆的枝椏竟自動避讓。最奇的是一株三國古柏，樹幹上張飛的勒馬痕突然發光，映出"漢將軍飛，率精卒萬人，大破賊首張合於閬中"的銘文。尉烈伸手欲摸，那光影卻化作一群鐵馬冰河奔入他的眉心。
    未時路過覺苑寺，殿內唐代壁畫《佛傳圖》裏的飛天突然活了，繞著五人撒下梵文經咒。靖九道長拂塵一卷，將經咒煉成五顆琉璃珠分與眾人"含在舌下，可避劍門煞氣。"
    申時三刻，暮色中的劍門關如巨劍劈開群山。七十二峰皆作劍形，雲霧在峰刃間流轉似劍氣吞吐。靖九指著崖壁上"天下雄關"的刻石道
    "看這"雄"字，右邊"厷"部本為臂膀象形——喻示此關如蜀漢之臂，當年薑維三萬人據此抗鍾會十萬大軍。"說著拂塵掃過石刻，那"關"字的門框竟浮現出諸葛武侯的八陣圖。
    尉空發現關口的礫岩層理暗合太極圖"師父，這岩石"
    "好眼力。"靖九撫掌，"此乃三疊紀海陸變遷所成，恰應"天長地久"之象。"他劍指一點，岩層中浮現出恐龍時代的蕨類化石，"天地不執著某一形態，故能從洪荒至今。"
    在李白《蜀道難》的刻詩碑前，道長袖中飛出酒葫蘆淋在碑上。墨跡遇酒重生，竟浮空演化為三維蜀道猿猱的哀啼、捫參曆井的驚險、劍閣崢嶸的崔嵬，皆如親臨。尉淨伸手觸碰"噫籲嚱"三字，頓時淚流滿麵——她感受到了千年前詩仙的震撼。
    戌時，五人在關城敵樓打坐。靖九取蜀銅鏡引月光，在雉堞上投射出《道德經》第七章全文。每個字都吸收著劍門殺氣，漸漸化作實體墜落。尉烈接住"久"字，那金文竟在他掌心長成一株崖柏幼苗。
    "帶回去種在觀裏。"靖九輕笑，"待它日後成材，你們便懂得什麽叫"不自生故能長生"了。"
    此時雲海漫過關隘，七十二峰如群仙朝聖。山風過處，隱約傳來三國戰鼓與唐詩吟唱的交響。在這時空重疊的奇境裏，第七章的玄機終於豁然開朗——原來真正的"長生"，正是此刻與天地共呼吸的每個刹那。
    而後，五人循著豆香拐進關城下的"劍泉豆腐坊"。這間百年老店依山而建，青瓦上爬滿野葡萄藤，門楣懸著的柏木招牌被炊煙熏得油亮。剛掀開靛藍布簾，濃鬱豆香便混著柴火氣撲麵而來——店中央的石磨正緩緩轉動，乳白漿汁沿著青石槽流入木桶，恍若微型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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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位客官來得巧！"係著粗布圍裙的老師傅從灶台後抬頭，鐵勺敲擊鍋沿當當響，"今早剛收的劍門關"六月黃"黃豆，配上龍洞山泉，點出來的豆腐正當時！"
    靖九道長撚起櫃台上晾曬的豆粒，對徒弟們講解"此地鐵鈣質礫岩風化成的"劍門土"，種出的黃豆比別處多三分鈣質。"說著突然將豆粒彈入尉淨杯中，清水頓時凝成豆花，"看，這便是"水土相服"的造化。"
    老師傅聞言大笑，從梁上取下一把烏黑油亮的鹵匙"咱家祖傳的膽水，是采自關後"劍泉"的天然鹽鹵，自諸葛丞相屯兵時就用來點豆腐。"那銅匙在火光下泛著青芒，隱約可見"漢建興"的銘文。
    須臾間，八仙桌上已擺開豆腐九吃的陣仗
    劍門豆腐腦
    青花海碗裏，雪白豆花浮在琥珀色高湯中，表麵綴著金黃酥脆的"燈盞窩"（油炸麵筋）。尉烈舀起一勺，豆花竟顫巍巍立在勺心不碎。老師傅得意道"這叫"吹彈可破，倒扣不灑"，全憑龍洞水的力道！"
    懷胎豆腐
    ?方寸大小的豆腐塊被雕成空心，內填山珍餡料。尉能用銀筷輕夾，豆腐外皮竟如宣紙般透出餡料的青紅紋理。靖九道長以筷尖點破一塊，鮮香迸發如"玄牝之門"初開。
    千絲豆腐
    三寸見方的豆腐被切成萬根銀絲，在清湯中綻放成白菊狀。尉空挑起一簇對著油燈細看，每根豆腐絲都映出七彩光暈——原來老師傅的菜刀上刻著"遊刃有餘"四字道家符咒。
    鐵板豆腐
    黑鐵板上鋪著用劍門關礫岩烤燙的鵝卵石，豆腐塊在石上滋滋作響。尉淨正要動筷，老師傅突然潑勺老酒，火焰騰起三尺高，豆腐表麵瞬間凝出"一夫當關"的焦紋。
    豆腐餃子
    餃皮竟是半透明豆腐衣，隱約可見內裏蝦仁的粉嫩。尉烈一口吞下，鮮汁濺到衣襟竟蝕出小孔——原來餡裏摻了劍門特產的山茱萸汁，酸香可蝕金鐵。
    黴豆腐蒸臘肉
    黑陶缽裏，青黴斑駁的豆腐與琥珀色臘肉層層相疊。尉能初嚐皺眉，三筷後卻停不下來——那黴香竟似七曲山的陳年柏子，越嚼越有乾坤。
    豆腐包子
    老麵發酵的包子皮裏，豆腐與野韭末混作翡翠餡心。尉淨咬破的刹那，一股清氣直衝天靈蓋——老師傅在餡裏揉了文昌宮古柏的嫩葉。
    石斛豆腐羹
    青玉碗中，灰白色的石斛豆腐如雲霧浮動。靖九道長取銀匙輕攪，羹中浮現出劍門七十二峰的微縮影像，原來是用山泉冰雕琢成峰形再化入羹中。
    豆渣酥餅
    最後上的茶點看似粗陋，咬開卻湧出桂花蜜。老師傅揭秘"這是磨豆腐剩下的渣，武侯當年行軍就靠它補充元氣。"
    酒過三巡，老師傅捧出鎮店之寶——用劍泉膽水與古法釀造的豆腐酒。琥珀色酒液入喉，竟在舌根泛起豆香回甘。靖九道長以筷擊盞而歌"一粒豆中藏日月，半勺鹵水定乾坤"歌聲震得梁上懸掛的豆腐模具叮當作響。
    尉烈連盡三碗後，突然發現掌心所植崖柏幼苗長高寸許。老師傅大笑"這豆腐宴裏每道菜都含劍門地氣，當年薑維守關時就靠它養精兵！"
    離店時，尉能回頭望見燈火通明的廚房裏，老師傅的身影在蒸汽中若隱若現，恍惚竟與石壁上薑維的浮雕重合。夜風送來磨豆腐的吱呀聲，似在訴說這座雄關兩千年的金戈鐵馬與人間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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