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末刻，劍門關的晨霧尚未散去，七十二峰在朦朧中若隱若現，宛如一幅水墨長卷。靖九道長選在關城敵樓之上開講，此處視野開闊，可俯瞰蜀道蜿蜒，遠眺嘉陵江如練。四個徒弟盤坐在青磚墁地上，身下墊著劍門關特產的"青岡蒲團"——這種橡木皮編織的坐墊，冬暖夏涼，坐久了還會散發淡淡的木質清香。
    "今日講《道德經》第八章。"靖九道長從袖中取出一卷泛著幽藍光暈的帛書，輕輕一抖，那帛書如流水般在空中展開，其上銀鉤鐵畫的文字在晨光中流淌變幻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 處眾人之所惡， 故幾於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動善時。 夫唯不爭， 故無尤。”
    靖九道長取來劍泉邊的青石碗，注滿清水後突然傾斜。水流順著碗沿滴落，卻在空中凝成七顆水珠，排列成北鬥之形。
    "看這水形，"靖九道長以拂塵輕點最末一顆水珠，"遇圓則圓，遇方則方，看似柔弱，卻能在磐石上鑿出深潭。"水珠突然加速旋轉，竟在青磚上蝕出《河圖》紋路。
    尉空若有所思"所以老子說"柔弱勝剛強"，就像我們昨日在豆腐宴上吃的口袋豆腐，外柔內剛？"
    "善！"靖九袖中飛出一柄青銅劍，劍鋒在水流中穿梭卻不沾濕，"有些人練劍時總想著"剛猛"，卻不知最高明的劍客，劍勢當如這嘉陵江水——看似平和，實則暗藏漩渦。"
    講到"處眾人之所惡"時，靖九忽然從城牆躍下。徒弟們驚呼聲中，隻見他足尖在護城河水麵輕點三下，每一步都激起蓮花狀的水紋。
    "世人皆喜高處，水獨往低處流。"靖九立於水麵，衣袂飄飄，"就像老壇裏的酸菜，偏要沉在壇底發酵，才得至味。"
    尉淨趴在垛口喊道"師父！這和做人有什麽關係？"
    靖九大笑，突然沉入水中。片刻後從關內古井躍出，手中多了一尾活蹦亂跳的嘉陵江鯰魚"你看這魚，若執著逆流，早被漁民網上；順流而下，反入井中得生機。"說著將魚拋回江中，魚尾拍起的水花在空中凝成"不爭"兩個篆字。
    卯時三刻，講經畢。靖九在關城演武場教起太極，招式竟與尋常不同
    起勢如嘉陵江晨霧初開
    雲手似劍門雲海翻騰
    單鞭化用蜀道古柏迎風
    攬雀尾取材關前白鷺捕魚
    最妙的是"如封似閉"一式，靖九雙臂劃圓時，晨露竟隨動作凝成水環，將尉烈剛猛的拳勁盡數化解。
    "記住，"靖九收勢時，腳下水漬自然形成太極圖，"太極不在招式，在得水之性。晚上到昭化，你們且看古城如何"居善地，心善淵"。"
    早齋用的是劍門關"豆腐腦配火燒饃"，豆腐腦點鹵時摻了柏葉灰，帶著山林清氣。師徒五人未用甲馬，沿古蜀道信步而行。這條路曾是諸葛亮北伐的糧道，青石板上的車轍印深達寸餘。
    尉能發現路邊崖壁刻著許多唐詩，靖九道長以拂塵輕掃，那些字跡竟發出吟誦聲。最震撼的是李白《蜀道難》的摩崖石刻，當尉烈觸碰"難於上青天"時，整座山崖都開始微微震顫，仿佛要傾倒下來。
    午時在天雄關歇腳，靖九當地的朋友煮了罐罐茶招待。黑陶罐裏煨著老蔭茶，混入米粒、花生、生薑，滋味醇厚似歲月沉澱。尉淨學著當地人"轉著喝"，卻被燙得直吐舌頭，引得眾人莞爾。
    夕陽西下，昭化古城青灰色的城牆映入眼簾。這座"巴蜀第一縣"至今保留著完整的明清格局
    臨清門城樓下，老人們在玩"三國殺"葉子戲，紙牌上的關羽畫像會眨眼；
    縣衙署前立著"戒石銘"，觸摸時能聽見曆代縣令的判案聲；
    文廟的泮池裏，錦鯉背鰭上天然長著《論語》片段；
    考棚的磚縫中，還嵌著清代考生作弊用的"蠅頭書"。
    最神奇的是漢城牆遺址，靖九讓每人貼耳傾聽，竟能聽到建安年間的築城號子。尉空發現牆磚上有指紋印，靖九解釋"這是工匠和泥時加入糯米漿，千年後仍存生氣。"
    晚上，五人在古城"醉三國"酒樓落座。臨江的八仙桌上，酸菜豆花魚盛在直徑二尺的鐵鍋裏端上來
    魚是現撈的嘉陵江鰱魚，肉片薄如蟬翼，在酸湯裏一涮即熟；
    豆花用昭化古井水點製，嫩得要用勺背托著才能完整舀起；
    酸菜壇子就擺在桌邊，老板娘現場剪開荷葉封口，那股複合著酒香、果香、窖香的酸味，讓尉烈連打三個噴嚏。
    配菜更是精彩
    女皇涼麵卷成小卷，立在魚湯裏吸味；
    火燒饃撕碎泡湯，外軟內韌；
    油茶被尉淨發明新吃法——澆一勺魚湯變成"海鮮粥"；
    紅糖糍粑在鐵板煎得焦香，蘸著豆腐乳吃出鹹甜交響。
    酒過三巡，店家又捧出鎮店之寶——用張飛廟古井水釀的"桓侯醉"。靖空連飲三碗後，突然用筷子敲碗唱起《隆中對》，驚得梁上燕子紛紛離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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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靖九趁醉潑酒成卦，酒液在桌麵凝成蜀漢疆域圖"你們看，這昭化古城位於白龍江、嘉陵江交匯處，恰似第八章所言"居善地"。"突然將尉能的發簪擲入圖中，江水立刻改道繞簪而流，"水利萬物，首先要懂得避讓。"
    子時將至，喝嗨的尉淨拉著老板娘跳起"巴渝舞"，尉烈把板凳擺成八陣圖玩捉迷藏。靖九倚欄遠眺，江麵上漁火與星光輝映，恍若兩千年前的烽火。他輕聲吟誦"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尾音散入夜風，化作嘉陵江上的一道漣漪。
    有詩雲，
    開篇:
    蜀山蒼蒼嘉陵泱
    古道盤盤接大荒
    忽見雄堞浮雲上
    兩千春秋鎖滄桑。
    古城氣象篇:
    臨清門高接天閶
    漢磚唐瓦列仙鄉
    縣衙戒石鳴冤鼓
    文廟金鯉銜典章
    考棚猶聞筆鋒急
    城隍夜審案卷長
    最是西門殘月裏
    老卒猶說漢關張。
    市井風情篇:
    晨光初動街市忙
    女皇涼麵凝雪霜
    酸菜開壇香透巷
    豆花點就玉脂光
    火燒饃脆驚晨雀
    油茶霧暖融秋霜
    忽聞長街呼賣鯉
    漁舟新自白龍江。
    懷古篇:
    我欲因之夢蜀漢
    丞相旌旗卷夕陽
    薑維佩劍城頭立
    馬蹄聲碎石板涼
    可憐後主降幡出
    此地猶存漢官裳
    至今江水嗚咽處
    夜夜猶唱《梁父吟》。
    宴飲篇:
    暮投酒樓近滄浪
    酸菜魚沸琥珀光
    豆腐雕作宮闕樣
    臘味蒸騰琥珀香
    三巡飲盡桓侯酒
    醉拍闌幹說興亡
    忽見江心明月起
    恍照當年漢客舫。
    結篇:
    古今多少英雄事
    盡付漁樵話短長
    唯有嘉陵東流水
    依舊拍城說滄桑。
    ——《昭化古風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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