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拓撲之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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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慶假期的最後一天,暮色沉沉地壓下來,程慧一行人驅車回到了學校。城市的霓虹燈一盞盞亮起,車窗外掠過的光影在她臉上明明滅滅,像是某種未定的情緒。
    她沒有直接回宿舍,而是獨自去了利修儒的酒館。
    推開那扇熟悉的木門,風鈴輕響,酒館裏昏黃的燈光像一層薄紗,籠罩著寥寥幾位客人。利修儒站在吧台後,正低頭擦拭一隻酒碗,聽到聲音,抬起了頭。
    “玩得怎麽樣?”他問道,聲音低沉而溫和,像是早已預料到她的到來。
    程慧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徑直走到吧台前,歪著頭趴了上去,下巴抵著手臂,另一隻手無意識地扒拉著桌上的銅製擺件——那是一隻小小的指南針,指針微微晃動,卻始終指向北方。
    “還行吧。”她懶懶地說,語氣裏帶著一絲倦意,又像是某種未說出口的失落。
    利修儒看了她一眼,沒再多問,隻是轉身從後廚端出一盤剛切好的鹵牛肉。牛肉紋理分明,醬色濃鬱,邊緣微微透著一層琥珀色的油光,這是昨天才鹵的,入味卻不失柔嫩。他又盛了一小碟茴香豆,青褐色的豆子裹著細碎的鹽粒,散發著淡淡的香料氣息。
    程慧捏起一顆茴香豆丟進嘴裏,慢悠悠地嚼著,眼睛卻盯著桌麵,像是在思考什麽。
    “你知道‘茴’字有四種寫法嗎?”她忽然開口,語氣裏帶著一絲戲謔,又像是某種試探。
    利修儒微微挑眉,嘴角浮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他沒接話,隻是遞給她一杯溫過的黃酒,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輕輕晃動。
    程慧接過酒杯,卻沒喝,而是用指尖蘸了一點酒液,在吧台的木桌上緩緩寫下——
    “囘”——這是古字,曲折回環,像是某種未解的執念。
    “廻”——這是異體,筆畫舒展,像是人生某段迂回的旅程。
    “回”——這是繁體,結構端正,卻暗藏流轉的意味。
    “茴”——這才是今人常用的字,簡單直接,卻少了點韻味。
    她寫完,抬眸看向利修儒,眼神裏帶著某種挑釁,又像是期待他的回應。
    利修儒靜靜地看著桌上漸漸暈開的酒漬,半晌,才低聲道“你少寫了一個。”
    程慧一愣。
    他伸手,指尖輕輕掠過她的手腕,蘸了一點她杯中的酒,在桌上補上第五個寫法——
    “逥”——極罕見的異體,幾乎沒人用了,像是某種被遺忘的往事。
    程慧盯著那個字,忽然笑了,笑容裏帶著一絲釋然,又像是某種認輸。
    “你贏了。”她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利修儒沒說話,隻是又給她切了一片牛肉,這次蘸了一點辣椒油,推到她麵前。
    窗外,夜色更深了,酒館裏的燈光卻顯得更加溫暖。
    淩晨兩點的城市像被雨水浸泡的水墨畫,霓虹燈在濕漉漉的街道上暈染開模糊的光暈。酒館的木門上,"營業中"的牌子被利修儒修長的手指翻轉成"已打烊",最後一位醉醺醺的客人早已踉蹌著消失在雨幕深處。
    程慧斜倚在吧台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酒碗沿殘留的琥珀色痕跡。店內的燈光一盞盞熄滅,隻剩下吧台上方那盞複古黃銅吊燈,在她鎖骨處投下搖曳的陰影。
    "雨小了。"利修儒將黑膠唱片從留聲機上取下,肖邦的夜曲戛然而止。他遞來一把骨柄黑傘,程慧卻搖頭,徑直推開玻璃門走進細密的雨簾中。冰涼的雨絲滲入她真絲襯衫的紋理,布料很快變得透明,隱約透出肩胛處那道小小的疤痕。
    青石板路在雨中泛著幽光,兩人的腳步聲被雨聲吞沒。利修儒的公寓就在轉角的老式電梯樓,鑄鐵欄杆上攀援的常春藤在夜風中沙沙作響,像是某種隱秘的耳語。
    浴室傳來淅瀝水聲時,程慧正倚在四柱床上塗抹身體乳。山茶花的香氣在密閉空間裏發酵,混合著窗外飄進的潮濕氣息。她故意放慢動作,看著鏡中自己指尖劃過小腿的弧線,直到浴室門被推開。
    "兩個?還是三個?"利修儒腰間鬆垮地係著條墨色浴巾,發梢的水珠順著胸膛的溝壑滑落。程慧透過睫毛打量他腹肌上未擦幹的水痕,突然想起以前旅遊時在京都見過的枯山水——那些被耙子精心勾勒出的波紋。
    "想試試四個。"她旋緊身體乳的蓋子,金屬碰撞發出清脆的響指聲。
    利修儒眼底閃過暗芒,像是深夜海麵突然掠過的磷光。他閉眼沉息時,浴室殘餘的蒸汽突然凝固成珠,在空氣中畫出複雜的拓撲圖形。三個透明的人形輪廓逐漸清晰,如同從水幕中走出的鏡像,連浴巾褶皺的陰影都分毫不差。
    "準備好了嗎。"四重聲線在臥室裏共振,從低音提琴到中提琴的和聲。程慧注意到最左側那個幻影右肩還殘留著她之前留下的齒痕,連淤青的淡紫色都完美複刻。
    她從枕頭下抽出黑色緞麵眼罩,絲綢內襯帶著未拆封的涼意。"來吧。"唇角勾起時,她故意讓真絲吊帶從肩頭滑落半寸。黑暗降臨的瞬間,四道不同的氣息從東南西北四方逼近,雨聲突然變得很遠很遠。
    窗外的常春藤在風中劇烈搖晃,一片濕透的葉子粘在玻璃上,像極了被按在冰麵上的手掌紋路。遠處傳來教堂鍾聲,正好四下,卻不知是宣告淩晨三點的來臨,還是某種更隱秘的計數開始。
    四個你從浴室蒸汽裏誕生時,
    我正在數雨滴在鎖骨形成的溪流。
    山茶花香氣突然有了棱角,
    在平行四邊形的大床上,
    我們解構了所有語法。
    鍾聲在玻璃上拓印,
    像一隻潮濕的手掌數著
    這是第幾次漲潮?
    黑暗中的觸覺開始分形,
    每個指紋都衍生出新的海岸線。
    我成為被衝上岸的,
    一整個海洋的偏旁。
    ——《拓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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