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血,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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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末的洱海,風已帶上了刮骨的寒意。程慧裹著羊毛披肩坐在“雲棲”咖啡館露台,指尖剛觸到冰涼的拿鐵杯壁,手機屏幕毫無征兆地亮起——利修儒的名字在跳動。接通的瞬間,聽筒裏隻有壓抑的沉默,接著傳來五個字“王子維死了。”
    瓷杯脫手砸在木桌上,褐色的液體如同潑濺的血跡,迅速在粗糲的木紋間蔓延。程慧僵在原地,洱海的波光碎在眼底,卻聚不成焦點。她想起第一次見他的樣子,如今,那束光徹底熄滅了。
    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
    這句話像淬毒的冰錐,狠狠鑿進程慧的心髒。雲丹多吉的血債尚未洗淨,如今又添一筆。王子維的執念,始於對她蹤跡的瘋狂追尋,最終卻將他引向了哥老會那扇吞噬生命的鐵門。她閉上眼,仿佛看見他躺在冰冷的塚裏,盜天丹狂暴的藥力正撕裂他毫無根基的凡胎——那場景比山林中老僧凍結的殘骸更令她窒息。大理的風溫柔地拂過她的臉頰,卻吹不散心頭沉甸甸的、帶著血腥味的負罪感。
    哥老會總壇,地底三百米,丹塚。
    空氣裏彌漫著硫磺、金屬灼燒和某種奇異腥甜的混合氣味,慘白的無影燈將合金牆壁照得如同冰窟。曾哥站在環形觀察廊的陰影裏,一身黑色勁裝,左胸佩戴著一枚玄鐵鑄造的五瓣梅徽章——哥老會五排,執法長老。他麵容如同冷硬的岩雕,隻有指間緩慢撚動的一串烏木念珠,泄露著內心翻湧的暗流。
    巨大的環形實驗室中央,三座結構精密的鈦合金丹爐正發出低沉的嗡鳴。爐壁刻滿扭曲的符文,幽藍的電弧在符文溝壑間跳躍遊走。這是陳麻子從唐澤手中換取“盜天丹”丹方與“一氣化三清”法門後,傾盡全力打造的第一批丹爐。爐內,以千年雷擊木心為炭,輔以九種絕跡的異獸精血、七處地脈煞穴凝聚的陰髓,正熬煉著逆天改命的毒藥——盜天丹。
    丹成之日,煞氣衝霄,總壇上空三日陰雲不散。如今,第一批一百六十五顆龍眼大小、表麵布滿詭異血絲紋路的暗紅色丹藥,正靜靜躺在特製的寒玉匣中,散發著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動。選擇試藥者的會議,在總壇議事廳彌漫著悲壯與狂熱的氣息。
    第一批十五名修行者。
    清一色哥老會嫡係精銳,平均年齡超過五十歲,皆是浸淫內家功夫數十載、天賦卓絕的老辣人物。為首者“鐵手閻羅”趙坤,一雙鐵砂掌可開碑裂石,此刻卻目光灼灼,率先在生死狀上按下血指印。“老骨頭一百多歲了,與其枯坐等死,不如為後人先驅!”他聲如洪鍾,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落下。其餘十四人,或眼神銳利如鷹隼,或氣息綿長似古井,無一人退縮。對他們而言,能為後人留下寶貴的試藥經驗就可以了。
    第二批五十名通脈者。
    雖無先天修行靈根,卻皆是自幼苦修內家拳法,早已貫通任督二脈,內力渾厚的中堅力量。哥老會遍布全國的公司、地下產業的真正基石。領隊的是曾哥的副手,“穿雲燕”柳三娘,身法快若鬼魅,一柄柳葉刀下亡魂無數。她撫摸著腰間快刀,對曾哥慘然一笑“五爺,若我廢了,勞煩照看我那不成器的侄子。”這批人眼中,除了狂熱,更多是孤注一擲的決絕——通脈已是凡人極限,盜天丹是他們觸碰超凡的唯一門票。
    第三批一百名凡胎。
    垂垂老矣的幫會元老,渾濁的眼中燃燒著對延壽與力量的最後渴望;以及十來個像王子維這樣,因各種緣由被卷入、或自願報名的年輕麵孔。王子維站在角落,臉色蒼白如紙,手指死死攥著衣角。他眼前閃過曾哥那把烏黑的小刀,閃過不到一成的成功率,最終定格在程慧在他懷中的樣子。他簽下名字時,筆尖劃破了紙張。
    服藥那日,地底響起不似人聲的哀嚎。
    趙坤吞下丹藥的瞬間,皮膚下仿佛有無數條毒蛇在竄動!他盤膝而坐,須發戟張,周身筋骨爆發出炒豆般的炸響,七竅滲出黑血,喉嚨裏擠出野獸般的嘶吼。狂暴的丹力在他已臻化境的經脈中橫衝直撞,試圖強行開辟出“一氣化三清”所需的、迥異於武道的全新炁脈!旁邊一人突然眼球爆裂,血箭噴射在冰冷的合金壁上,身體如同充氣皮球般鼓脹,“嘭”地一聲炸成漫天血霧!碎骨肉渣濺了趙坤滿頭滿臉!
    觀察廊上,曾哥的念珠被生生捏碎一顆。他麵無表情地看著下方煉獄
    第一批十五人,四人經脈寸斷,如同爛泥般癱軟在地,畢生功力付諸東流,其中兩人脊椎扭曲成詭異角度,此生再難站立。
    第二批五十人,如同被投入滾油。身體扭曲成非人的角度,皮膚寸寸龜裂,露出下麵蠕動的血肉。淒厲的慘叫混合著骨骼碎裂聲不絕於耳。最終隻有一人,一個精瘦如猴的八極拳師,在全身骨骼斷了七成後,身體詭異地湧出一層稀薄的霧氣,傷口竟開始緩慢蠕動愈合。其餘四十九人,四十二人當場爆體或化為青煙,七人雖留殘命,卻已成四肢扭曲、神誌不清的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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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批的慘狀更甚。老人們如同風幹的蠟像般迅速枯萎碳化。年輕人則像被無形巨力撕扯,肢體分離,內髒外溢。王子維服藥後,身體劇烈抽搐,皮膚迅速變得青紫,血管如蚯蚓般凸起。他痛苦地蜷縮在地,眼神渙散,口中無意識地呢喃著“程…慧…”,最終在一聲沉悶的爆裂聲中,胸腔塌陷,再無聲息。一百人中,唯有一個因車禍失去雙腿、渴望重新站起的退伍老兵,在全身皮膚剝離、如同血人的狀態下,竟催生出了微弱的氣流包裹住殘肢斷口,成了唯一的“奇跡”。
    最終,一百六十五具軀體中,隻有十三道微弱又迥異的“炁”艱難升起,宣告著盜天丹血腥的“成功”。
    曾哥踩著粘稠的血漿,走到中央控製台。巨大的全息屏幕上,展示著“一氣化三清”功法的核心圖解與境界描述,字字如金似玉,卻浸透了血與火
    三清境肉身盡化先天一炁,聚散隨心,遨遊太虛,萬劫不磨。此境存於典籍推演,亙古無人實證,乃真正的不死不滅,與道合真。圖影中,人體化作一片朦朧星雲,似有還無,超脫五行。
    二清境五髒六腑、骨骼經絡可短暫“炁化”。受創時,非是血肉再生,而是意念引炁,虛空重鑄!斷臂處霧氣翻湧,骨肉經絡如活物般交織重生;白焰加身,炁流自動隔絕,衣袂不燃;寒冰刺骨,體內自有暖流循環不息。此境已非凡俗手段可傷,近乎陸地神仙。
    一清境此為入門之基,亦是盜天丹唯一叩開之門。筋骨如百煉精鋼,力能扛鼎,尋常刀劍難傷分毫。然此境無他途可入,唯借盜天丹蠻力,於毀滅中重塑根骨,百死方得一生。屏幕上,一清境的演示者渾身肌膚泛起金屬冷光,一拳擊出,厚重的合金標靶如豆腐般凹陷、碎裂!
    曾哥的目光掃過屏幕上玄奧的圖影,又落回下方屍山血海。幸存的十三人正在特殊維生艙中痛苦蛻變,包括那失去雙腿的老兵。王子維冰冷的殘軀已被白布覆蓋,等待焚燒。代價如此慘烈,前路如此渺茫,那傳說中的“三清”之境,更像一個用無盡屍骨堆砌的、遙不可及的幻夢。他彎腰拾起地上半顆被他捏碎的念珠,暗紅色的血絲紋路在慘白燈光下,如同魔鬼的嘲弄。
    建康城的宮門在晉元帝永昌元年的寒風中肅立如鐵,冰冷的石階上,當朝宰輔王導的身影凝固成一道淒惶的剪影。他匍匐在地,額頭在青石板上磕出暗紅印記,錦繡朝服沾滿塵土。琅琊王氏的百年煊赫,此刻懸於一線——堂弟王敦在武昌悍然舉兵,矛頭直指天子,整個王氏家族頃刻間被推至滅族的懸崖邊緣。
    “罪臣王導,求覲天顏!”嘶啞的呼喊在深宮高牆間徒勞回蕩。正當絕望如冰水浸透骨髓時,一陣沉穩的腳步聲自遠處傳來。王導猛地抬頭,眼中迸出希望之光——來者正是他相交多年的摯友,時任尚書左仆射的周顗,字伯仁。
    “伯仁!”王導膝行上前,雙手死死攥住周顗的袍角,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我琅琊王氏闔族百餘口的性命,全係於你今日一言了!”他聲音撕裂,字字泣血。周顗卻麵容冷峻如深潭古井,甚至未低頭看他一眼,隻將袍裾一振,徑直踏過宮門玉階,身影消失在朱漆大門之後。
    王導僵跪原地,徹骨寒意從指尖蔓延至心髒。他不知此刻的太極殿內,周顗正以頭搶地,向禦座上的晉元帝慷慨陳詞“王導世代忠良,豈會與叛臣同流?陛下若因王敦而誅王氏,恰如自斷臂膀,親痛仇快!”他取出懷中早已擬就的奏章,字字千鈞“臣願以闔族性命作保,王導絕無二心!”奏疏上淋漓墨跡力透紙背,字字皆是忠義淬煉的利劍。
    宮門複開,周顗踉蹌而出,渾身酒氣彌漫。行至王導麵前時,竟仰天狂笑“剿賊不成,反使賊勢愈熾!周顗無能,當自裁以謝天下!”醉眼朦朧中,他瞥見王導灰敗的麵容,卻未置一詞,反而向著宮闕方向厲聲長嘯,隨即踉蹌消失在長街盡頭。王導望著那決絕背影,心頭最後一絲暖意徹底凍結,化作尖銳冰淩。
    數月後,王敦叛軍攻破建康。得勢的王戎高坐軍帳,將一份染血名冊擲於案上“周顗名重江東,是殺是留?”他抬眼望向默立一旁的王導。燭火在王導眼中明明滅滅,宮門前那漠然離去的背影驟然浮現。
    “此人可任三司否?”王敦試探道。王導垂首靜默,指節在袖中捏得發白。
    “那位列仆射總無不可?”王敦再問。王導依舊如石雕般佇立,隻有喉結微微滾動。
    “既如此,”王敦撫掌冷笑,“唯殺之而已!”
    刑場設在朱雀航畔。周顗被押解至此,晨光刺破建康城頭陰霾。他從容整肅衣冠,對監斬官淡然道“請君麵南設座,周顗頭可斷,不可北麵受戮。”臨刑前仰天長歎“吾雖不才,然忠心事主,未負社稷蒼生,奈何死於豎子之手!”刀光閃過,一代名士頭顱墜地,熱血浸透六朝煙水,建康城的天空仿佛驟然暗了幾分。
    數年後,王導主持修繕宮中典籍。在一卷蒙塵奏疏間,忽見熟悉的字跡劈麵而來——正是當年周顗為他陳情的血書!墨跡如刀,字字誅心“王導忠貞,天地可鑒”王導如遭雷擊,雙手劇顫,竹簡鏗然墜地。他踉蹌奔回府邸,撲倒在兒子膝前,發出野獸般的哀嚎“兒啊!伯仁雖非我親手所殺,卻因我沉默而死!黃泉之下,我有何麵目見故友!”涕淚縱橫中,他反複以頭搶地,額上鮮血與淚水混作一團。
    建康城的宮闕依舊巍峨,朱雀航的流水千年不息。王導那日的悲號穿透時空帷幕,在每個曆史拐角處幽幽回響當同窗遭謗我們背過身去,當同仁蒙冤我們噤若寒蟬,當弱者呼救我們移開視線——那把名為“沉默”的利刃便已悄然出鞘。伯仁之魂飄蕩在人類精神的荒原上,永恒詰問著每一個自以為清白的旁觀者你今日的緘口,可會成為明日他人頸上的絞索?
    這則血淚斑斑的古老箴言在曆史甬道中錚然作響比明火執仗的惡更隱蔽的,是萬千沉默滋養的惡之土壤;比染血刀鋒更刺骨的,是無數善意在無聲中枯萎的寒涼。當我們在他人苦難前垂下眼簾,命運的絞索已在暗中編織——下一個被絞殺的,或許是伯仁,或許正是我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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