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雲川冷哼一聲，粗壯的手指敲了敲桌麵，發出沉悶的“咚咚”聲，仿佛是在為自己的話語打著鼓點：“泥沼？江北的泥沼是能陷住馬腿，可你以為北虜的騎兵都是死人不成？他們會找幹路，會迂回！就算騎兵一時受阻，他們的步兵呢？他們的炮呢？你那‘輕機槍’，聽著就他娘的火力不足！幾顆子彈打出去，跟撓癢癢似的，能擋住潮水般湧上來的敵人？”
    “傘兵。”
    鄭清璿話不帶一絲感情，似乎隻是在說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
    “傘兵？”戚雲川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荒謬的笑話，先是一愣，隨即勃然大怒，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椅子腿與地麵摩擦發出刺耳的“嘎吱”聲。他怒目圓睜，指著鄭清璿的鼻子，唾沫星子幾乎要噴到鄭清璿臉上：“傘兵？鄭大人，你他娘的是不是看戲文看傻了？還傘兵？莫不是要讓老子的兵一人發一把油紙傘，從天上跳下去給北虜唱戲不成？！你當打仗是小孩子過家家嗎？！”
    鄭清璿微微向後仰了仰頭，避開了戚雲川噴過來的怒氣，臉色依舊平靜，仿佛對方的咆哮不過是耳邊吹過的一陣微風。“‘魚鷹’式俯衝轟炸機，我想戚總司令見過了不是嗎？戚總司令覺得，如果放棄裝載航空炸藥而是轉用多個航空發動機來擴大機艙裝人呢？”
    戚雲川的怒火像是被潑了一瓢冷水，又像是被點燃了引線的炸藥桶，先是微微一滯，隨即更猛烈地爆發出來。他那雙銅鈴般的眼睛瞪得溜圓，盯著鄭清璿，仿佛要在他臉上燒出兩個洞來。
    “《航空兵守則》中，如果飛機機體受損嚴重麵臨不得不在空中舍棄機體的情況，戚大人你還記得怎麽處理嗎？”
    戚雲川那張漲得通紅的臉，肌肉抽搐了幾下，顯然是被鄭清璿這突如其來的一問給噎住了。他當然記得《航空兵守則》，那是他親自督促航校編纂的，裏麵關於緊急情況的處理條例，他倒背如流。但此刻，他腦子裏卻像塞了一團亂麻。
    “《航空兵守則》第三十七條，飛行員於空中遭遇不可抗拒之危險，無法保全戰機時，當以保全自身為要，攜帶傘具，跳傘求生！”鄭清璿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如同冰錐刺入戚雲川的耳膜。“現在我們要求的是士兵裝備傘具和彈藥，從天上跳下去直插清軍的心髒。戚大人您覺得重機槍，士兵搬得動嗎？又或者說重機槍能夠讓他們帶著跳下去嗎？”
    戚雲川的呼吸明顯粗重了幾分，胸膛劇烈起伏，臉上的紅色卻詭異地褪去了一些，轉為一種鐵青。他死死地盯著鄭清璿，那眼神像是要把這個年輕人從裏到外看個通透，又像是在努力消化這驚世駭俗的戰法。半晌，他才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聲音幹澀：“所以，你的‘輕機槍’，就是為這些從天上掉下來的‘鬼卒’準備的？” 他刻意加重了“鬼卒”二字，帶著一絲殘存的譏諷和不信。
    “我們並不能打破清軍在江北堅固的水泥堡壘，所以我們必須要找到一個能夠在他們後方發起進攻的辦法，就像是‘特洛伊木馬’一樣，從他們的內部瓦解他們。但是我所說的傘兵陣亡率恐怕極高，所以參加傘兵的士兵不但需要具有較強的心理素質還需要有能夠做到敵後作戰堅持到大部隊到來的軍事素養。”鄭清璿重新回到了火盆旁自己的位置處坐下，手中的火鉗無意識的扒拉著火盆中的燃燒得血紅的木炭，“戚大人，我們來假設一下北伐吧！您那裏有軍事地圖嗎？”
    戚雲川胸口那股子邪火依舊沒能完全壓下去，隻是從熊熊燃燒的大火變成了一堆暗紅的炭，隨時可能複燃。他死死盯著鄭清璿那張年輕卻過分平靜的臉，半晌，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句：“地圖？哼！老子倒要看看，你鄭大人能在這破紙上玩出什麽神仙花樣來！”
    鄭清璿看戚雲川著臉色就知道他沒帶軍事地圖過來，他站起身走向了後室取下了掛在牆上的遠東地圖，隨後又推過來一張桌子將地圖攤開在了桌麵上。
    鄭清璿的手指在地圖上輕輕一點，那是清軍的一個突出部，燈光下，那兩個墨印的漢字顯得格外刺眼。
    “黃州府，清軍江北防線距離我們的長江防線最近的城市。同時也是他們在江北的一個突出部。”鄭清璿的聲音平靜得像是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距離武昌府的直線距離隻有57公裏。”
    戚雲川的粗重呼吸聲在略顯空曠的房間內回蕩，他死死盯著地圖上“黃州府”三個字，仿佛要將那薄薄的紙張燒出兩個洞來。“五十多公裏……鄭大人，你這是要讓弟兄們直接跳進閻王爺的褲襠裏啊！”他猛地抬起頭，眼神銳利如鷹，“就算你的‘天兵’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落到黃州府的腦門上，就憑你說的那些‘輕機槍’，能頂得住清妖一個師的反撲？別忘了，那兒可是清軍的重兵集結地！你這不是讓他們去送死，是讓他們去喂狗！”
    “不...”鄭清璿微微搖頭，否決了戚雲川的答案，“正是因為這裏是清軍的突出部，所以這裏是清軍江北重武器火力最密集的地方。我們即便讓艦隊沿著長江而上炮轟也根本拿他們在俄國人與法國人的幫助下修建的水泥防線沒有一點辦法。但是隻要是重武器，那麽就一定需要補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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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著鄭清璿將手指指向了另一個地方：合肥府。這座早在在民眾間流傳最為廣泛的城市，雖然民眾知道也不過是看三國演義才得知的。
    “合肥府，戚總司令。”鄭清璿的聲音平穩，手指在“合肥府”三個字上重重一點，“這裏，是清軍在江北補給黃州府的咽喉。他們從京師、從山東、從河南調撥過來的軍械、糧秣，十有八九都要經過合肥轉運。黃州府再堅固，炮再多，兵再勇，一旦斷了糧草彈藥，就是一座死城。他們那些笨重的大炮和機槍，沒了子彈，跟燒火棍有什麽區別？”
    戚雲川粗重的鼻息噴在地圖上，他眯起眼睛，那雙布滿血絲的眸子死死盯著合肥與黃州之間的那條細細的黑線，那是地圖上標示的官道，也是清軍的生命線。
    “我們的轟炸機自然不會炸毀這些清軍的鐵路，因為這些鐵路後續我們也要用到。”鄭清璿點了點頭繼續說道，“所以要想吞下清軍的這個突出部，我們就需要神不知鬼不覺的攻下合肥。”
    “打下了徐州則代表著黃河以南已盡歸我手，而打下了合肥則代表著清軍這個突出部至少有十個師，會被我們活活餓死，而在這十個師裏又有三個清軍主力八旗師。”
    戚雲川那雙充血的眼睛死死地在地圖上“合肥府”和“黃州府”之間來回掃視，像一頭被困在籠中的餓狼，嗅到了血腥，卻又忌憚著陷阱。十個師！其中還有三個八旗精銳！這個數字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心頭發顫。若是真能一口吞下……那他娘的簡直是潑天的大功！
    “這個道理，清軍也是明白的。”鄭清璿接下來的話給戚雲川潑了一盆冷水，讓他剛才興奮的神經冷靜了下來。“所以他們在江北防線最為堅固的第二段便是合肥府附近，其堅固程度甚至要遠超應天府附近的清軍堡壘。”說著鄭清璿不知從哪裏搞來了一隻紅筆在合肥府與明帝國的交界處著重標記。
    鄭清璿用紅筆在合肥府外圍畫了一個不規則的圈，然後又在圈內點了幾個紅點，最後在其中一個紅點上重重劃了個叉。
    “清軍防禦最為薄弱的地方便是清河，也就是應天府附近的清軍防線。”鄭清璿繼續用紅筆畫著，“為什麽呢？因為這兒是我們海軍能夠幫助陸軍進入的沿海部分，清軍自然會放輕在這兒的防禦，讓我們進去，隨後合肥的援軍截斷我們的補給線再慢慢吃掉。”
    戚雲川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裏的水都灑了出來：“媽的！這幫清妖龜孫子，心思還挺歹毒！明知道咱們海軍厲害，故意在清河那兒開個口子，等著咱們鑽進去送死！那你還說個屁！這合肥府不還是塊啃不動的硬骨頭？”他瞪著鄭清璿，唾沫星子都快噴到對方臉上了，“老子要是真派兵從那兒進，合肥的援兵一到，就是甕中捉鱉！你小子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難不成你還真要往這陷阱裏跳？”
    鄭清璿心裏終於是鬆了一口氣，看來這個陸軍總司令總算是不再和他糾結究竟是重機槍更好還是輕機槍更好的問題了。他歎了口氣繼續說道：“戚總司令您先別急，黃州合肥清河一線雖然看似連城一片卻又不連城一片。為什麽？因為多鐸放黃河水淹了江淮，這不隻讓我們北伐路線在曆史上固定為了隻能走三秦，也讓他們自己人的支援速度大大下降，畢竟別說馬就算是人，也會被那些泥濘困住而動彈不得。”
    “所以呢？”戚雲川粗聲粗氣地打斷，顯然沒什麽耐心聽這些地理分析，“你說了半天，這泥巴地對咱們不也一樣是麻煩？難不成咱們的兵是泥鰍變的，能在裏麵鑽？”他一把拿過鄭清璿的茶狠狠地灌了一口，仿佛要把心頭的火氣壓下去。
    “所以我們需要轟炸機直接投彈炸爛合肥府，最後由傘兵直接占領等待大部隊的到來，最後形成對黃州的合圍。”
    戚雲川聽到這話，眼睛瞪得像銅鈴一般，一口茶水差點噴了出來。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你瘋了？傘兵？就那幾千人往人家老巢裏跳？這不是送死是什麽！
    鄭清璿不緊不慢的開口，“所以傘兵需要有比普通陸軍更強的火力網，也就是輕機槍。”
    戚雲川一時語塞，他死死盯著鄭清璿那張平靜的臉，想從中找出一絲玩笑的痕跡。可對方的眼神卻異常堅定，仿佛早已將這場豪賭計算得明明白白。
    "你他娘的真不是在跟老子開玩笑？"戚雲川咬著牙，一字一頓地問道。
    “小子我從不拿國家大事開玩笑。”鄭清璿點了點頭，神情看不出一點開玩笑的跡象，“戚總司令，打仗是要死人的，而小子我還有一個最佳的辦法。”說著鄭清璿將手中的筆尖對準了朝鮮半島的釜山。“這兒，距離對馬島僅僅五十多公裏。”
    戚雲川眯起眼睛，盯著鄭清璿指著的那個點，一時間沒有說話。釜山，這個名字他太熟悉了。那是大明帝國在朝鮮半島最後的據點，也是現在清軍在東北亞最重要的港口之一。
    “一旦開戰，瀛人軍團將會在這兒登陸。”鄭清璿語氣冰冷聽不出一絲感情，“兵鋒直插清廷老家東北，而清軍為了守住自己的老家和最為重要的，連接著沙俄的鐵路將不得不收縮江北兵力回防。”
    “即便那些個瀛人才獲得我們的解放和我們的平等就要去麵對這個世界上最恐怖的地獄。”
    戚雲川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他一把抓住鄭清璿的衣領："你這個瘋子！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我當然知道！”鄭清璿一把扯開了戚雲川的手，“戚總司令，鄭家貴為鎮國公府，本來就是鎮守瀛洲的，我比你更加明白我在做什麽！”
    戚雲川的手緩緩鬆開，他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突然覺得有些陌生。那張年輕的麵孔上寫滿了決絕，哪還有半分世家公子的優雅從容？
    “我們是在把他們丟進地獄，一個絞肉機裏。”鄭清璿手中的筆不斷在朝鮮半島上畫著，“我預計會有二十萬瀛人死在朝鮮半島，而他們的死會給我們爭取到半年的時間走出江北的泥潭！”
    “他們不死！我們就永遠走不出江北的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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