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發生在1895年時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小事，按照道理來說鄭清璿已經忘記的差不多了，但在這一刻塔無端的又想起來了這件事，這件隻有他和美和子才知道的小事。
    櫻花剛剛落盡，空氣中還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香氣。
    剛穿越過來沒幾年的鄭清璿坐在教室裏聽著老師講述著那些他早就融會貫通的知識隻覺得無聊，他百無聊賴地轉著手中的鉛筆，目光漫無目的地在教室裏遊蕩，最後落在了窗外光禿禿的櫻花樹枝上。春天已經過去了啊，他有些悵然地想。
    又是一年過去，自己也不見什麽這日子時候是個頭，難道自己餘生就要這樣過去？
    就在鄭清璿胡思亂想之際，胳膊肘被人輕輕地捅了一下。他有些不耐煩地轉過頭，卻對上了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是坐在他旁邊的美和子。
    美和子見鄭清璿看過來，小臉微微一紅，飛快地低下頭，假裝認真地看著攤在麵前的課本，但那微微顫抖的睫毛卻暴露了她的緊張。
    鄭清璿有些莫名其妙，正想轉回頭去，卻見一隻白皙的小手從課桌底下悄悄伸了過來，手裏捏著一個小小的紙團，輕輕放在了他的大腿上，然後閃電般縮了回去。
    他愣了一下，拿起紙團，疑惑地看了看正襟危坐，目不斜視，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的美和子。她的耳朵尖卻悄悄地紅了，像熟透了的櫻桃。
    紙團上的消息很簡單，隻不過是詢問鄭清璿放學後還要不要去軍港看艦艇這種小事。在旁邊她還用稚嫩的筆觸畫了一個小小的，咧著嘴笑的太陽。
    是啊，這不過是一件小事，隨時都可以去做的小事。但到底是什麽時候，連這麽簡單的小事鄭清璿都做不到了呢？
    是自己第一次前往應天府的時候，還是自己從德國回來以後？
    鄭清璿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即便已經過去了二十年他也沒明白到底是從什麽時候自己開始疏遠美和子的。
    “叮！”
    子彈被鑷子挑到盤子中，在普魯卡因的作用下鄭清璿並沒有感到多少疼痛，鄭清璿可以看到那枚拿下了美和子性命的子彈，那枚.45手槍彈。
    那枚子彈靜靜地躺在盤子裏，沾染著鄭清璿的鮮血，或許就在一個小時以前那枚子彈射入美和子的肺部時，還沾染著美和子的鮮血射入了他的體內。
    鄭清璿深吸一口氣，試圖壓下胸腔裏翻湧的情緒。二十年了，他一直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冷硬，足夠無情，可以在這個吃人的時代裏遊刃有餘，但美和子......卻還是代表著他軟弱的一麵，代表著他內心最脆弱的一麵，美和子的死，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捅進了他自以為堅不可摧的內心。
    “她走得很安詳，”給他取彈的醫生，一個留著八字胡的德國老頭兒，“鄭先生你很幸運，如果不是那個吻，她用胸腔改變了彈道，這發.45手槍彈會貫穿您的左肺葉和主動脈，您將會在五分鍾內因肺部大出血而死。”
    一個吻。
    鄭清璿的腦海中一片空白，隻有這兩個字在不斷回蕩。
    難道說美和子知道有人要刺殺自己？不......不是這樣的，如果是這樣她為何不告訴自己？鄭清璿感覺自己大腦中亂成了漿糊，但有一點他可以確認——美和子用她的命換了他的命。
    這點毋庸置疑。
    “但是您的右手臂短時間內不能再用力了，”那德國老頭兒一臉嚴肅盯著鄭清璿，“這枚流彈給您的右手臂肌肉組織造成了一定的損傷，您至少需要靜養一年以上。不過好在有貴國的青黴素，否則我能建議您的隻有截肢一條路。”
    青黴素……鄭清璿的嘴角勾起一絲苦澀的笑容。他給這個時代帶來了很多不屬於這個時代的科技，他們有的是在十年以後的科技，有的則是二十年甚至是到二十世紀中葉才會出現的科技。
    但這些科技沒有一個能夠將被.45手槍彈射穿肺部的人救回來的。即便是在二十一世紀，被.45手槍彈射穿肺部，沒有在有胸腔引流的幫助下，8分鍾足夠要一個人的小命。
    他能理解美和子為何喜歡自己。
    也能理解美和子那灰暗的童年到底是為何點燃了生的希望。
    捫心自問，他鄭清璿在瀛洲大搞改革難道就沒有美和子的因素？
    他緩緩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出美和子巧笑倩兮的模樣。她總是那麽溫柔，那麽體貼，像一朵悄然綻放的櫻花，不爭不搶，卻散發著沁人心脾的芬芳。
    在鄭清璿的記憶中她從未想過和別人搶什麽，也從未和別人爭吵過什麽，她像極了這個時代瀛人女性的縮影——永遠逆來順受，不知反抗。如果生活過得不好，那麽一定是她們自己不夠努力，一定是因為她們沒有一副好皮囊嫁一個好婆家。
    所以鄭清璿很生氣，他討厭這樣，他討厭這個時代的這種想法。所以他要改革，他不想看到這樣的想法成為主流。
    所以他去了德國柏林。
    所以他一手主持了明軍裝備革新。
    所以他回到了瀛洲主持民族改革。
    然後娶了朱簡棠......再然後......
    本末倒置了不是嗎？這一切的起點，難道不是當年那個在課桌下偷偷遞給他紙團的少女嗎？
    “鄭先生，您還好嗎？”德國老頭兒的聲音將鄭清璿從混亂的思緒中拉回現實。
    鄭清璿睜開眼，眼神中恢複了一絲清明，但那份悲痛卻如同附骨之蛆，依舊啃噬著他的內心。“我沒事。”
    他看著盤子裏的那枚子彈，那冰冷的金屬仿佛帶著美和子最後的體溫。他伸出左手，顫抖著想要去觸碰，卻又在指尖即將觸及的瞬間猛地縮了回來。
    他怕，怕那份冰冷會刺痛他，怕那份真實會讓他徹底崩潰。
    那枚.45手槍彈靜靜地躺在瓷盤裏，像一顆被摘除的心髒，不再跳動，卻仍帶著生命的餘溫——她的血，他的血，混在一起，幹了。
    喜歡明1914請大家收藏：()明1914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