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9章 麾下眾人再見郡王的驚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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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二人,” 裴徽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死寂的空氣,帶著一種洞悉一切、如同神明俯瞰螻蟻般的審判意味,“一個,本王倚重、委以機要的臣屬目光掃過元載);一個,本王信任、托付不良府重責的心腹目光轉向丁娘)。”
    他刻意停頓了一下,讓這身份的對比帶來的諷刺和罪責感在兩人心中無限放大。
    隨即,語氣陡然轉厲,如同冰河炸裂:“竟在此等危急存亡之刻,在此等機樞重地,行此苟且,沉溺私欲!視軍紀如兒戲,置大局於不顧!實在是……罪無可赦!”
    “殿下饒命!殿下饒命啊!罪臣奴婢)知錯了!罪該萬死!再也不敢了!求殿下開恩!開恩啊!!”兩人嚇得肝膽俱裂,涕淚橫流,額頭不要命地撞擊著冰冷的地麵,發出“砰砰砰”的悶響,瞬間便是一片青紫。
    “然……”就在兩人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絕望如同潮水般要將他們徹底淹沒之時,裴徽的話鋒陡然一轉,目光如同實質般掃過兩人驚恐絕望、涕泗橫流、額頭染血的狼狽臉龐,“念在你二人往日……尚算勤勉,且值此用人之際,正值用人之際……”
    他再次故意停頓了一下,銳利的目光捕捉到兩人眼中驟然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稻草般的、混雜著狂喜與茫然的求生光芒。
    這光芒刺眼而卑微。
    裴徽心中冷笑,麵上卻不動聲色,才緩緩道:“元載,丁娘既已是你的人了,木已成舟。本王今日便做個主,將她賜予你為妻,與你家中那位妻子,不分大小,同為平妻。你二人之事,本王……既往不咎。”
    什麽?!
    賜婚?!平妻?!既往不咎?!
    元載和丁娘猛地抬起頭,臉上混雜著淚痕、汗水、塵土和額頭的血跡,眼中充滿了極致的震驚、茫然和一種不真實的眩暈感!
    仿佛聽到了天方夜譚!
    這巨大的轉折太過突兀,太過不可思議!從地獄深淵瞬間被拉回人間?
    不,這簡直是……一步登天?
    巨大的衝擊讓他們的大腦一片空白,完全無法理解這突如其來的“恩典”。
    然而,裴徽的聲音卻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陡然轉厲,帶著不容置疑的、如同山嶽般的威嚴和一種直透靈魂、令人骨髓都為之凍結的森然:
    “但!從今往後,你二人之身家性命、前程富貴、乃至九族存續,皆係於本王一身!今日之事,本王能賜予你們恩典,他日若敢有半分異心,或辦事不力、再出差池……”
    他冷哼一聲,那未盡之意中蘊含的森然殺機和滅頂之災的威脅,讓剛剛升起一絲狂喜的兩人瞬間如墜萬丈冰窟,渾身血液都似乎被凍僵了!
    剛剛升起的虛幻天堂,瞬間又變成了懸掛著無數利刃的鐵籠!
    “本王要你們記住,你們的命,是本王額外開恩賞下的!從此刻起,你們隻有一條路可走——”裴徽的聲音如同冰冷的鐵律,字字鏗鏘,烙印在兩人靈魂深處,“效忠!用你們所有的能力、所有的智慧、所有的手段,替本王掃平障礙,掌控長安,進而掌控天下!將功折罪!”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抗拒的意誌,“若做得好,富貴榮華,封妻蔭子,本王不吝賞賜;若再有差池……”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鋼針,刺向兩人,“新賬舊賬,本王會親自與你們,還有你們背後的九族,一並清算!聽明白了?!”
    峰回路轉!死裏逃生!還意外得了“恩典”!
    雖然這恩典帶著比死亡更沉重的枷鎖和隨時會斬落的、牽連九族的利劍!
    巨大的衝擊讓元載和丁娘徹底懵了,隨即是劫後餘生的虛脫、對裴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手段的極致敬畏、以及一種被徹底懾服、靈魂都為之顫抖、甘願為之赴湯蹈火的衝動!
    恐懼被轉化,把柄被套牢,他們再無選擇!
    “明白了!罪臣明白了!謝殿下天恩!謝殿下再造之恩!!” 元載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嘶啞中帶著狂熱的哭腔,他幾乎是撲過去,一把拉住還在發懵、渾身顫抖的丁娘,兩人一起拚命地磕頭,額頭撞擊地麵砰砰作響,鮮血混著塵土,也渾然不覺。
    “罪臣此生此世,唯殿下之命是從!肝腦塗地,萬死不辭!定為殿下掌控長安,掃平叛逆,效犬馬之勞!若有二心,天誅地滅,九族盡滅!”他此刻的忠誠宣言,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虔誠和徹底的臣服。
    丁娘也終於從巨大的震撼和恐懼中反應過來,泣不成聲,隻有更加用力地磕頭,用行動表達著絕對的臣服和感激:“奴婢謝殿下大恩!殿下就是奴婢的再生父母!奴婢……此生此世,隻效忠殿下一人!願為殿下耳目爪牙,死而後已!若有辜負,願受千刀萬剮!”
    她的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和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看著兩人感激涕零、恨不得立刻去死以表忠心的模樣,裴徽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冰冷而滿意的光芒。
    一場暴露內部隱患的醜聞,被他生生扭轉成一次徹底的、不留任何餘地的收服。
    恐懼化為最牢固的忠誠,把柄化為最沉重的枷鎖。
    元載的鑽營能力,丁娘的情報網絡,這兩枚各有能力卻也各懷心思、甚至潛藏危險的棋子,如今算是被他用這恩威並施、直抵靈魂最深處的方式,徹底綁死在了他的戰車之上,再無退路,隻能拚死向前。
    “起來吧。”裴徽的語氣稍緩,如同施舍。
    他不再看地上的兩人,目光投向門外深邃的夜色,恢複了掌控一切的冷靜。
    “立刻帶本王去正堂。召集郭千裏、王維、嚴武、王準、楊暄、李嶼,即刻來見本王!有要事相商。”長安城最核心的動向和力量,他需要立刻、全麵地掌握。
    “是!是!奴婢這就親自去安排!絕不敢有絲毫耽擱!”丁娘如同獲得了新生,立刻從地上爬起來,動作雖然還有些踉蹌,但眼神已充滿了急於表現、將功贖罪的迫切。
    她匆匆整理了下散亂的頭發和歪斜的衣襟,甚至顧不得擦拭額頭的血汙,便提起裙角,跌跌撞撞地快步跑著離去,身影迅速消失在回廊的陰影中。
    “殿下!”元載也如同被打了一劑強心針,猛地從地上彈起來,腰彎得極低,臉上混雜著諂媚、敬畏、後怕和一種豁出去的狂熱,“請容卑職先行一步,為殿下引路!並沿途將長安城眼下叛軍布防、城內糧草、人心士氣、以及不良交各條線的最新動態等緊要情況,向殿下詳細稟報!卑職……卑職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他急於抓住這贖罪和表現的機會,聲音帶著一種近乎諂媚的急切。
    剛才那地獄天堂的一線之隔,那生殺予奪的極致體驗,已讓他們將裴徽視若執掌自己一切命運、翻手生覆手死的無上神明。
    敬畏、恐懼、依賴、狂熱……種種情緒交織,將他們牢牢地釘在了裴徽的戰車之上。
    裴徽不再言語,隻是微微頷首,示意元載帶路。
    李太白和李季蘭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撼和對裴徽手段的歎服。
    護衛們無聲地跟上,一行人踏著未幹的夜露,向著不良府議事正堂的方向,堅定地走去。
    長安城的風暴中心,迎來了它真正的主人。
    而元載,一邊引路,一邊用帶著顫抖卻無比詳盡的聲音,開始匯報他所能掌握的、關乎這座偉大城市命運的一切……
    ……
    ……
    不良府正堂內,雖燈火通明,卻驅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陰冷與擔憂。
    空氣凝滯沉重,混合著劣質燈油燃燒的焦糊味、陳年木器的腐朽氣息,以及一種無聲無息的、名為“山雨欲來”的壓抑。
    門外呼嘯的秋風,如同叛軍圍城的號角,間歇性地撞擊著厚重的門板,發出令人心悸的嗚咽。
    堂內懸掛的幾幅山水字畫,在搖曳的燭光下顯得黯淡無光,畫中昔日的錦繡河山,此刻更像是對現實的殘酷嘲弄。
    身上還有傷勢的郭千裏麵容剛毅但此刻寫滿疲憊,他像一頭被困在籠中的猛虎,焦躁不安。
    手指無意識地、帶著一種要將桌麵叩穿的力度敲擊著硬木桌麵,每一次叩擊都仿佛敲在自己緊繃的心弦上。
    他憂心城外叛軍主力虎視眈眈,更憂心城內糧草日蹙,殿下許諾的援軍在明日能不能出現。
    丁娘透露的“寅時三刻”行動像懸在頭頂的利劍,不知其鋒刃指向何方,這未知的恐懼比已知的危險更折磨人。
    他的眉頭擰成一個解不開的死結,眼神時而投向緊閉的大門,時而望向窗外無邊的黑暗。
    王維這三天重點是負責城內正常運轉和安穩。
    他端坐如鍾,仿佛一座沉默的山嶽,試圖用自身的定力穩住這艘即將傾覆的破船。
    然而,他深邃的目光落在跳躍的燭火上,那火焰映在他眼底,卻燃燒著難以言喻的焦慮。
    他在腦中飛快地推演著各種可能,試圖從紛亂的線索中理出一絲破局的脈絡,但叛軍的鐵桶陣、匱乏的物資、飄渺的援軍,如同沉重的鎖鏈,將他思維的翅膀牢牢束縛。
    他修長的手指下意識地摩挲著茶盞溫潤的瓷壁,指尖冰涼。
    嚴武動作看似沉穩,但撚動的頻率暴露了內心的翻江倒海和憂慮。
    王準、楊暄、李嶼則是神色一片凝重。
    堂內每一次微小的聲響——燭花爆裂、秋風掠過窗欞——都讓他們如同驚弓之鳥,身體不由自主地一顫。
    巨大的壓力如同無形的巨石壓在胸口,讓他們呼吸都感到困難。
    丁娘那語焉不詳的“自有安排”,像鬼魅般在他們心頭縈繞,帶來希望,更帶來更深的不安。
    “殿下的援兵……按行程算,最快也要明後日才能抵達城下……”嚴武的聲音低沉沙啞,每一個字都像從喉嚨裏艱難地擠出來,帶著千斤重擔。
    郭千裏終於忍不住問道:“寅時三刻……丁娘,殿下到底安排了什麽?這都什麽時候了,還打啞謎!”
    丁娘麵容清冷,一直隱在角落的陰影裏,此刻被點名,才微微抬眸,目光冷靜如冰湖:“郭帥,殿下行事,自有深意。時機未到,妄加揣測,徒亂軍心。我等隻需恪盡職守,靜候指令。”
    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硬,瞬間壓下了郭千裏的躁動。
    王維輕輕歎了口氣,聲音帶著詩人特有的悠遠和沉重:“郭帥稍安。丁娘所言有理。殿下智計深遠,非常人可度。我等此刻自亂陣腳,反易為敵所乘。嚴先生,糧草之事,是否還有轉圜餘地?各坊倉廩……”
    就在這時——
    “吱呀……” 一聲極其輕微、幾乎被風聲掩蓋的推門聲響起。
    聲音來自側門,那扇平日裏少有人走的暗門。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間聚焦!
    隻見元載率先閃身而入。
    但所有人的呼吸,在下一秒驟然停滯!
    元載並未停留,而是迅速向兩旁一閃,垂首肅立,姿態是前所未有的恭謹,仿佛在迎接某種至高無上的存在。
    緊接著,一個身影負手,從容不迫地踱入正堂!
    一身玄色暗紋常服,並非華貴張揚的蟒袍,而是低調內斂,剪裁卻極為合體,勾勒出他挺拔如青鬆勁竹的身形。
    烏發以一根簡單的玉簪束起,幾縷碎發垂落額前,非但不顯淩亂,反添幾分不羈。
    麵容俊朗,棱角分明,劍眉斜飛入鬢,鼻梁高挺,薄唇緊抿成一道冷硬的線條。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雙眼睛,深邃如寒潭古井,銳利如出鞘利劍,目光緩緩掃過堂內眾人時,仿佛帶著實質的冰寒與穿透力,瞬間洞悉了每個人心底最深處的驚駭與脆弱。
    他的步伐沉穩而無聲,如同踏在每個人的心跳上,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壓隨著他的出現,瞬間彌漫了整個空間,連跳躍的燭火都似乎被壓得低矮了幾分。
    “殿……殿下?!”郭千裏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擊中,失聲驚呼,身體猛地從椅子上彈起,帶倒了沉重的花梨木圈椅,椅子砸在金磚地麵上發出刺耳欲裂的刮擦聲。
    他渾然不覺,銅鈴般的眼睛死死盯著裴徽,瞳孔劇烈收縮,仿佛白日見了幽冥鬼魅,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郡王?!”素來以涵養深厚、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著稱的王維,此刻也霍然抬頭,儒雅盡失,手中的青瓷茶盞“啪嚓”一聲掉在桌案上,滾燙的茶湯潑濺開來,浸濕了他的袖袍,他卻毫無所覺。
    他眼中充滿了極致的震驚和難以置信,那是一種認知被徹底顛覆的茫然。
    他嘴唇翕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嚴武更是倒吸一口涼氣,那聲音在死寂的堂中清晰可聞,如同破舊的風箱。
    手中把玩多年、視若珍寶的羊脂白玉扳指直接脫手,“叮”的一聲脆響,在地麵上摔得四分五裂,碎片迸濺開來,他卻連看都沒看一眼,隻是死死盯著裴徽,渾身激動和興奮的微微顫抖。
    王準、楊暄、李嶼等人更是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目瞪口呆,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鵝蛋,大腦一片空白,連呼吸都忘記了。
    這怎麽可能?!
    這完全超出了他們理解的極限!
    巨大的震驚如同平地驚雷,在每個人心頭轟然炸響!
    時間仿佛凝固,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
    隻有燭火在死寂中不安地跳躍,映照著眾人臉上如同石刻般的驚駭表情。
    短暫的、落針可聞的死寂後——
    “參見郡王殿下!”
    “殿下千歲!”
    一片混亂的衣甲摩擦聲和膝蓋撞擊地麵的悶響,郭千裏、王維、嚴武、王準、楊暄、李嶼等人慌忙離座,撲通跪倒一片。
    聲音裏混雜著驚魂未定的顫抖、絕處逢生的狂喜,以及一種麵對神跡般的深深敬畏。
    郭千裏抬起頭,聲音依舊帶著無法控製的變調,問出了所有人的心聲:“殿下……您……您是如何……如何進得城來?這……這……”
    他語無倫次,巨大的困惑幾乎淹沒了狂喜。
    裴徽他並未理會眾人的震驚和滿腹疑問,徑直走到主位,拂衣坐下。
    動作行雲流水,帶著一種天生的尊貴與掌控感。
    他的目光如寒星掃過堂下跪伏的眾人驚魂未定、充滿敬畏的臉龐,最終落在郭千裏身上。
    “都起來。”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瞬間壓下了堂內所有的雜音。
    元載和丁娘在下首各自位置站定,垂手肅立,姿態恭謹到了極點,如同兩尊守護神隻的石像。
    直到這時,眾人才注意到,裴徽身後如同影子般跟隨著兩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