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0章 十王院的人還沒有死光?
字數:10122 加入書籤
左側一人,青衫磊落,腰懸長劍,麵容清臒,眼神疏朗中帶著看透世事的滄桑與一絲不易察覺的鋒銳,正是詩仙李太白。
右側一人,身著素雅道袍,身姿窈窕,容顏清麗絕倫,氣質溫婉沉靜,眼神卻澄澈深邃,仿佛能映照人心,正是女冠李季蘭。
二人如同兩尊沉默的守護神,垂手肅立在裴徽身後兩側,氣場凜然,與元載、丁娘形成內外拱衛之勢。
裴徽沒有給他們太多消化震驚的時間,單刀直入,聲音沉穩有力,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敲在眾人心上:
“本王如何進來的,爾等不必知曉。”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瞬間變得敬畏甚至帶上一絲恐懼的眼神,“隻需知道,長安城內外之事,瞞不過本王的眼睛。”
這句話平淡無奇,卻如同九天驚雷,狠狠劈在每個人的心坎上!
聯想到這位郡王殿下能如同鬼魅般突破叛軍重圍,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這防守森嚴的禁地,眾人看向他的目光瞬間充滿了更深的敬畏和一種近乎恐懼的莫測感!
這位年輕的郡王,其手段之詭譎莫測,布局之深遠縝密,簡直通天徹地!
無所不能!
原本對局勢的絕望,此刻被一種混雜著驚駭與狂熱的巨大希望所取代。
裴徽繼續道,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斬釘截鐵的殺伐決斷:“本王在城外已布下三處援兵。”
“本王提前潛入長安,隻為一件事!”
他目光如炬,銳利地掃視眾人,一字一句,鏗鏘有力,點燃了堂內壓抑已久的火焰:“與城外援兵裏應外合,徹底滅了這夥叛軍!將這幫禍亂天下的魑魅魍魎,碾為齏粉!”
他猛地一拍桌案,發出“砰”的一聲巨響:“而這第一仗,就在今夜寅時三刻!本王今晚上就要敲斷叛軍的脊梁骨,讓他們痛入骨髓,怕到肝膽俱裂!”
堂內眾人聞言,精神猛地一振!
仿佛久旱逢甘霖!殿下不僅親臨險境,更已布下天羅地網!
昂揚的戰意之火和壓抑許久的複仇之火,瞬間在每個人眼中點燃!
郭千裏挺直了腰板,眼中凶光畢露;
王維緊蹙的眉頭終於舒展,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
嚴莊撚須的手停住,眼中精光爆射;
王準、楊暄、李嶼等人更是激動得渾身顫抖,恨不得立刻提刀殺出城去!
“願隨殿下死戰!”
“蕩平叛軍!複我河山!”
低沉的吼聲在正堂內回蕩,一掃之前的頹靡死氣!
……
……
裴徽安排好了寅時三刻西城門的各類部署之後,便如同一道融入夜色的魅影,避開所有可能的視線,從不良府的後門悄然遁出,憑借著對皇城禁苑的了如指掌,以及不良府和袁思藝內應共同開辟的隱秘通道,悄無聲息地潛入了權力的核心禁地——興慶宮。
興慶宮內,往日裏那象征著皇家尊榮的、濃鬱得化不開的頂級沉香氣息,此刻已被殿外不斷湧入的凜冽寒氣衝淡了大半。
幾縷慘淡的、帶著死氣的青灰色晨光,費力地穿過繁複精致的雕花窗欞,在光可鑒人卻冰冷刺骨的金磚地麵上投下斑駁陸離、扭曲怪異的光影。
然而,這微弱的光線非但未能驅散殿宇深處的陰霾,反而襯得那刻意營造的幽暗與肅殺氛圍更加濃重,如同凝固的墨汁。
大殿深處,空曠得可怕,腳步聲能激起清晰而孤獨的回響,仿佛置身於巨大的陵墓。
巨大的蟠龍金柱在昏暗的光線下如同蟄伏的巨獸脊骨,散發著森然寒意。
裴徽端坐於昔日唐玄宗李隆基慣常坐的紫檀禦榻之上。
沉重的玄甲已然卸去,換上了一身玄色蟒袍。
袍服並非嶄新,卻漿洗得挺括異常,玄色的底料深沉如子夜,其上以極細密的金線繡著繁複的雲龍暗紋,光線流轉間,那些龍紋仿佛活了過來,在他身上蜿蜒遊動,襯得他眉宇間那份與生俱來的尊貴與掌控一切的威儀愈發迫人。
他身姿挺拔如雪後懸崖上的孤鬆,長途奔襲的疲憊被一種深潭般的沉靜徹底掩蓋。
年輕的麵龐線條冷硬,薄唇緊抿,唯有那雙深邃的眼眸,如同蘊藏著風暴的夜空,銳利而平靜地掃視著殿內的一切。
他坐在那裏,自然而然地與這象征著九五至尊的禦座融為一體,仿佛這位置天生就該屬於他,散發著不容置疑的權威。
李太白與李季蘭侍立禦榻左右稍後一步。
李太白依舊青衫懸劍,但眉宇間多了一絲凝重,眼神銳利地掃視著殿門方向,右手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劍柄上的雲紋。
李季蘭則沉靜如水,手持拂塵,玉柄溫潤,然而她低垂的眼簾下,目光卻如寒潭般幽深,指尖微微用力,顯露出內心的不平靜。
角落陰影裏,幾位心腹護衛如同泥塑木雕,連呼吸都刻意放輕到極致,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吱呀——”
厚重的、鑲嵌著鎏金獸首的殿門,被無聲地推開一道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縫隙。
旋即,一道深紫色的身影幾乎是貼著冰涼的金磚地麵“滑”了進來。
來人正是內侍監袁思藝。
他白淨無須的臉上此刻因極度的激動和某種隱秘的亢奮而泛著異樣的潮紅,細密的汗珠不斷從額角滲出,沿著光滑鬆弛的皮膚滾落,在昏暗的燈光下閃著油光。
甫一踏入殿門,那急促的碎步便猛地一頓,整個人如同被抽去了骨頭,“噗通”一聲重重跪倒在地,額頭結結實實地磕在冰冷的金磚上,發出沉悶而響亮的撞擊聲。
“老奴袁思藝,叩見殿下!殿下神威天降,用兵如神!西城門外一戰,雷霆萬鈞,必能一舉震懾叛軍宵小,使其肝膽俱裂!實乃社稷之福,萬民之幸!老奴……”
他的聲音因極度的興奮和敬畏而尖銳發顫,帶著一種近乎諂媚的哭腔,在空曠死寂的大殿裏激起微弱而詭異的回音,“……老奴幸不辱命,已將宮內……那些礙眼的、不幹淨的物事,‘料理’得幹幹淨淨了!如今宮禁森嚴,鐵板一塊,隻待殿下鈞旨!”
裴徽的目光緩緩落下,如同實質的冰錐壓在袁思藝那因跪伏而顯得格外佝僂的脊背上。
他嘴角緩緩向上勾起,綻開一抹溫潤如玉的笑意,那笑意甚至直達眼底深處,閃爍著毫不掩飾的、帶著暖意的讚賞。
他抬手,做了一個虛扶的動作,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能融化寒冰的暖意,每一個字都如同精心打磨過的玉珠:“袁總管快快請起。這些天,總管運籌帷幄於深宮之內,彈壓宮禁,明察秋毫,夙夜操勞,勞苦功高!”
他刻意頓了頓,目光中讚賞更濃,“若非總管在宮中數十年經營,根基深厚如古樹盤根,手腕老辣似庖丁解牛,我等大計焉能如此順暢無阻?此乃擎天保駕之功!本王,銘記於心!”
袁思藝被這極高的讚譽和“銘記於心”四個字激得渾身一顫,仿佛一股強烈的電流瞬間竄過四肢百骸,直達天靈蓋。
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狂喜和隨之而來的、對更高權勢的貪婪渴望瞬間淹沒了他。
他幾乎是手腳並用地從地上爬起來,垂手侍立,腰彎得幾乎與地麵平行,聲音帶著受寵若驚的哽咽和毫不掩飾的諂媚:“殿下!殿下折煞老奴了!折煞老奴了!能為殿下效這犬馬之勞,是老奴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天大的福分啊!”
他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淚水,“一切皆是殿下洪福齊天,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老奴不過是依計行事,盡了……盡了這微不足道的本分罷了!殿下能安然無恙,駕臨這長安城,使王化重歸,日月重光,便是對老奴最大的恩典!老奴……老奴死而無憾!”
他的表演情真意切,仿佛字字泣血。
裴徽含笑微微頷首,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侍立左右的李太白和李季蘭。
李太白那總是帶著幾分疏狂灑脫的眼神深處,此刻清晰地掠過一絲對袁思藝這般作態的厭惡與深深的警惕,他抱臂的姿勢顯得更加僵硬。
李季蘭依舊沉靜,但撚著拂塵玉柄的指尖微微泛白,清澈的目光如同寒冰,冷冷地掠過袁思藝那因激動而微微顫抖的背影。
角落裏的心腹護衛們,更是將頭埋得更低,如同石像。
殿內的氣氛因袁思藝的到來和他的這番表演而變得更加粘稠、凝重,仿佛空氣中充滿了無形的、帶著血腥味的絲線。
裴徽臉上的溫潤笑意如同潮水般褪去,瞬間恢複了那種深不可測、古井無波的平靜。
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同兩把淬了寒冰、剛從千年玄冰中拔出的利劍,直刺袁思藝的眼底,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斬釘截鐵的威嚴:“袁總管辛苦了。”
他頓了頓,仿佛在斟酌字句,但每一個音節都冷硬如鐵,“你等,都退下吧。”
他目光轉向李太白和李季蘭,語氣不容置疑:“太白兄,師姐,你們也到殿外候著。”
“未得本王傳喚,任何人不得靠近此殿百步之內!”
他最後兩個字如同冰珠砸落,帶著凜冽的殺意:“違令者,斬!”
此言一出,如同巨石投入死水,瞬間激起千層浪!
李太白猛地抬頭,那總是帶著幾分醉意和疏狂的眼中,第一次清晰地迸射出驚詫與不解的光芒。
他濃密的眉毛幾乎要豎立起來,目光如電,在裴徽沉靜得近乎冷酷的臉龐和袁思藝那諂媚中帶著一絲隱秘得意的神情之間快速掃過。
他似乎想說什麽,嘴唇微微翕動,右手下意識地握緊了劍柄,指節發白。
但最終,他什麽也沒說,隻是將湧到喉頭的話和那口悶氣狠狠地咽了回去,化作一聲沉沉的、帶著金屬摩擦般質感的抱拳低喝:“遵命!”
聲音裏壓抑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和失望。
李季蘭秀美絕倫的麵龐上同樣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疑惑和驟然加深的凝重。
她清澈如秋水的目光深深看了袁思藝一眼,那眼神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對方心底翻湧的黑暗濁流。
隨即,她斂衽一禮,動作依舊優雅如畫,卻帶著一種冰冷的決絕意味,與李太白及那幾位如同獲得赦令般迅速挪動的太監,無聲地、魚貫退出了這象征著至高權力同時也彌漫著不祥氣息的大殿。
“轟隆……”
厚重的殿門在他們身後沉重地、緩慢地合攏,巨大的聲響在空曠死寂的殿宇內回蕩、碰撞,久久不息,仿佛隔絕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門外是塵世,門內是深淵。
殿內瞬間隻剩下裴徽與袁思藝兩人。
光線似乎驟然黯淡了許多,隻剩下禦案旁幾盞長明宮燈跳躍著昏黃而微弱、如同鬼火般的豆大光焰。
這些光焰將兩人的身影拉長、扭曲,投映在冰冷的金磚地麵和巨大的蟠龍金柱上,如同鬼魅在無聲狂舞。
原本就稀薄的沉香氣息似乎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絕對的寂靜和幽暗徹底吞噬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心髒驟停的、沉重的神秘感與無形無質卻無處不在的殺伐之氣。
空氣凝固得如同萬載玄冰,每一次呼吸都變得異常艱難。
袁思藝的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如同密集的戰鼓,幾乎要撞破胸膛躍出喉嚨!
一種被極致信任和賦予無上權力的狂喜,與隨之而來的、足以將人碾成粉末的巨大壓力交織在一起,讓他手心瞬間沁滿了粘膩冰冷的冷汗,背脊的衣衫也緊緊貼在了皮膚上,帶來一陣陣寒顫。
他明白,戲肉來了!
接下來要談的,必定是關乎這位即將一步登天、執掌乾坤的殿下最核心、最見不得光、也最致命的關節!
是登頂之路必須踏過的血河!
裴徽臉上的最後一絲溫和徹底消失,瞬間恢複了那種深不可測、古井無波的平靜,如同戴上了一副完美的麵具。
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同兩把淬了寒冰的利劍,直刺袁思藝的眼底,聲音低沉而清晰,每一個字都帶著冰碴:“總管辛苦了。現在,”
他刻意停頓了一下,目光如同鷹隼鎖定了獵物,“給本王詳細說說,宮中眼下是何情形?各處要害是否穩妥?”
他的聲音陡然轉冷,如同西伯利亞的寒風,“還有……”
他再次停頓,目光中的寒意幾乎凝成實質,每一個字都像冰珠子砸落在袁思藝的心頭,“十王院裏,都還有哪些‘貴人’……安然無恙?”
袁思藝精神猛地一振,一股混雜著興奮、殘忍和邀功的情緒直衝腦門!
他知道,決定自己未來地位甚至生死的關鍵時刻到了!
他連忙收攝心神,壓下狂跳的心髒,腰彎得更低,幾乎要折斷,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刻意的冷靜和條理清晰的殘酷,如同毒蛇在吐信:
“回稟殿下,”他清了清嗓子,聲音帶著掌控全局的自信,“宮禁已如鐵桶一般,滴水不漏,完全在掌控之中!殿下盡可安心!”
他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早在三日前,老奴奉殿下密令,在丁娘姑娘及其麾下不良府那些……嗯……辦事利落的精銳‘協助’下,”
他刻意加重了“協助”二字,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意,意指那些見不得光的血腥髒活,“對宮闈進行了一次徹底的‘清掃’。所有可能礙事、倚老賣老、或心懷異誌的老東西,如內侍監張守禮、尚衣局總管王福海、還有那幾個總愛嚼舌根的掌事太監,共計七人,”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比劃著,“均已‘急病暴斃’,死狀……嗯……‘安詳’得很,絕無半點可疑之處。其黨羽心腹,連同那些不聽話的小崽子,也已一並‘妥善處置’,丟進了枯井或焚化爐,絕無半點後患可留!”
“如今宮中侍衛統領、各要害部門掌事,皆已換上我們的人,或是絕對可靠、身家性命乃至九族性命皆係於殿下之手的牆頭草。一千三百餘名侍衛,刀在手,箭在弦,隻知有殿下之令,不知其他!宮門緊閉,內外消息隔絕,便是一隻蒼蠅,也休想未經許可飛進飛出!”
他的語氣帶著一種掌控生殺予奪的快意。
他頓了頓,喉結緊張地滾動了一下,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謹慎和難以掩飾的寒意:
“至於十王院……殿下,”他小心翼翼地抬眼,飛快地覷了一眼裴徽的表情,看到對方依舊麵無表情,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才繼續道,語氣帶著“棘手”的為難,“情況……略有些棘手,也……更需殿下聖心獨斷。”
他舔了舔有些幹裂的嘴唇,“聖人……哦不,是那昏君李隆基倉惶西竄,如同喪家之犬,雖帶走了最寵愛的幾個小崽子,但有一大批皇子皇孫,因事發突然,人多眼雜,且路途艱險,皆被視如敝履,遺棄於十王院中,自生自滅。”
“如今尚存活的皇子,”袁思藝眼中精光閃爍,如同在盤點待宰的羔羊,掰著枯瘦如柴的手指,一一數來,“共有三位:盛王李琦、豐王李珙、恒王李瑱。”
“其中,盛王李琦年近二十,豐王李珙也已十七八歲,二人皆已成年,且素有名望,在宗室和部分朝臣心中頗有份量……”
他刻意加重了“頗有份量”四個字,語氣帶著濃重的暗示,“此二人,以其身份和年歲,若殿下登基,恐……恐會成為一些心懷叵測、圖謀不軌之徒擁立的目標,實乃心腹大患,如鯁在喉!如芒在背啊殿下!”
“至於皇孫,”袁思藝的聲音帶著一種處理麻煩的冷漠,“人數更多,有十餘人之眾。多是些黃口小兒,懵懂無知,如恒王李瑱一般,自然不成氣候。但是!”
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陰森,“就怕那些躲在暗處、妄圖複辟舊朝的陰溝老鼠,借這些龍子鳳孫的‘高貴’血脈做文章,打著他們的旗號生事,用來惡心殿下,混淆視聽,動搖人心!這些娃娃,活著就是禍亂的根苗!”
他抬起頭,目光中充滿了“為君分憂”的懇切與赤裸裸的殘酷殺意,“殿下,恕老奴直言,這些龍子鳳孫,血脈相連,便是禍亂的根苗啊!他們活著一天,總會有不甘寂寞、心懷鬼胎之人,借其名號生事,質疑殿下承繼大統的……‘正當性’!”
最後“正當性”三個字,他吐得極輕、極慢,卻像淬了劇毒的冰錐,狠狠鑿進了殿內凝滯冰冷的空氣中,帶著毫不掩飾的、血淋淋的暗示和殺戮的邀請。
他抬起眼,小心翼翼地、帶著極度的緊張和期待,覷向禦座上的裴徽。
隻見這位年輕的郡王依舊端坐如山,麵沉如水。
深邃的眼眸如同千年寒潭,不起絲毫波瀾,讓人完全無法窺探其內心分毫。
隻有禦案旁那盞長明宮燈跳躍的、黃豆大小的火苗,在他幽深的瞳孔裏投下明滅不定、忽長忽短的詭異光影,仿佛那深不見底的寒潭之下,正有無聲的驚濤駭浪與冷酷的權衡在激烈交鋒。
他那骨節分明、曾握筆揮毫也曾執劍殺敵的手指,無意識地、極其緩慢地摩挲著紫檀禦榻扶手上冰冷的龍首雕紋,動作細微到幾乎不可察覺。
袁思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幾乎要從嘴裏跳出來。
他知道自己這番話意味著什麽,這是將最殘酷的可能性、最深的隱患、最血腥的解決方案,毫無保留地呈現在這位未來的帝王麵前。
他在賭,賭這位殿下有足夠的鐵石心腸和帝王心術,願意踏過這條由至親血脈鋪就的血河,登上那至高的寶座。
巨大的壓力讓他額頭的冷汗再次涔涔而下,背脊的衣衫徹底濕透,緊貼著皮膚,帶來一陣陣冰寒的粘膩感。
殿內陷入了死一般的、令人窒息的寂靜。
時間仿佛被凍結,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
隻有燈芯燃燒發出的細微劈啪聲,以及兩人極力壓抑、卻依舊能彼此聽見的沉重呼吸聲——袁思藝的急促而粗重,裴徽的悠長而平穩——在空曠死寂的大殿裏形成一種令人心髒緊縮、頭皮發麻的詭異回響。
這寂靜比任何咆哮都更可怕,它像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袁思藝的喉嚨,也懸在了十王院中那些驚恐不安的龍子鳳孫的頭頂。
命運的屠刀,似乎已在無聲中高高舉起,隻待那禦座之上的一聲令下,或者……一個眼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