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8章 戲劇性性的一幕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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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甚至沒有一句寒暄或眼神確認之外的交流。
那匆匆交匯的眼神裏,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惶恐、深入骨髓的疑慮,以及一種“箭在弦上、開弓再無回頭箭”的絕望。
他們甚至不敢大聲下達任何命令,隻是用手勢——幾個簡單而急促的手勢——示意各自的隊伍向中心靠攏集結。
三千人馬,盔甲碰撞,戰馬輕嘶,腳步聲混雜,在這片死寂的空地上聚集。
各種聲音被放大了無數倍,在空曠中回蕩,顯得格外刺耳和喧囂,如同在死寂的墳場敲響了鑼鼓。
士兵們雖然大多不明所以,但看到自家主官和那些平日裏沉穩的軍官骨幹們,此刻一個個如臨大敵、眼神躲閃、甚至帶著難以掩飾的恐懼時,也感到了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壓抑。
隊伍中開始出現輕微的騷動和不安的低語,士兵們下意識地、更加用力地握緊了手中的兵器,警惕而茫然地看向四周深不見底的、仿佛隱藏著千軍萬馬的黑暗。
這三千士卒,就在前天、昨日和今天白天,他們中的許多人,還曾在城頭浴血奮戰,與身邊的同袍背靠著背,用血肉之軀和手中的刀矛,呐喊著,咆哮著,死死抵擋著城外叛軍如同潮水般瘋狂的進攻。
他們目睹了熟悉的戰友在自己身邊倒下,溫熱的鮮血濺在臉上;他們親曆了滾木礌石砸下時的轟鳴與慘嚎;
他們感受過羽箭擦著頭皮飛過的死亡顫栗。他們曾是為這座城市流血的戰士。
然而此刻,他們卻被自己宣誓效忠的將領,裹挾進了一場由背後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門閥所策劃的、徹頭徹尾的背叛之中——背叛帝國,背叛他們剛剛還在為之流血犧牲的城池,背叛那些可能已經犧牲在城頭、英靈未遠的同袍!
大多數士兵對此毫不知情,隻是在本能地服從著上官的命令,在巨大的不安和困惑中沉默地前行。
他們像被蒙住眼睛的牛,走向未知的屠宰場。
而那些軍官骨幹們,則大多知曉內情,或本身就是世家旁支子弟、世代效忠的家將,或已被許諾的重利收買、或被捏住了致命的把柄脅迫。
他們的臉上,混雜著對背叛行為的羞愧、對未知未來的極致恐懼、以及對隨時可能暴露、萬劫不複的極度緊張。
整個隊伍,像一堆澆滿了火油的幹燥柴薪,隻需要一點火星,就能燃起毀滅性的混亂火焰。
就在三千人馬剛剛完成混亂的集結,黃元俊、張新民、嶽亞立三人正欲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準備下達最後一道、將他們和這三千人徹底推入深淵的命令——繼續向西城門進發——的千鈞一發之際!
“唏律律——!!!”
前方,那片如同凝固墨汁般的黑暗街道盡頭,驟然響起一片密集得令人頭皮發麻、整齊得如同一個人踏出的、沉重無比的馬蹄踏地聲!
“轟隆隆隆——!”
那聲音初時沉悶,瞬間便由遠及近,如同九天之上的悶雷貼著地麵滾滾而來,帶著一股無堅不摧、碾碎一切的磅礴氣勢,粗暴地、徹底地撕裂了夜的死寂!
緊接著!
“呼啦——!!!”
無數火把仿佛在同一瞬間被無形的魔手點燃!
熊熊燃燒的烈焰猛地躥升,熾熱的光芒如同憑空升起的太陽,瞬間將前方整條寬闊的街道照得亮如白晝!
火光跳躍,驅散了所有陰暗角落,將一切無所遁形!
在刺目火光的映照下,赫然是一支盔明甲亮、刀槍林立、隊列森嚴如同鋼鐵叢林般的精銳騎兵!
他們的玄甲在火光下泛著冷硬的寒光,長矛如林,直刺蒼穹,一股衝天的殺氣如同實質的寒潮,撲麵而來!
當先一員大將,身披玄鐵重甲,肩甲上的狻猊獸吞在烈焰映照下猙獰畢露,反射出嗜血的光芒。
他胯下一匹神駿異常的黑色戰馬,四蹄如柱,噴吐著灼熱的白氣。
正是龍武軍中郎將、長安守軍副統帥、以鐵血和威名著稱的——嚴武!
他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在火光下如同石刻,眼神銳利如電,冰冷地掃視過來,仿佛能洞穿人心最深處的黑暗。
幾乎就在前方火光亮起的同一刹那!
“嗒嗒嗒嗒——!!!”
身後,他們來時的方向,也響起了同樣令人心膽俱裂的鐵蹄轟鳴!
另一支規模絲毫不遜色的精銳騎兵,如同從幽冥地府中鑽出,毫無征兆地堵死了他們的退路!
火光同樣瞬間燃起,冰冷的矛尖在跳動的火焰下閃爍著致命的、令人絕望的寒芒!
整整四千鐵騎!
一前一後,如同兩道不可撼動、堅不可摧的鋼鐵閘門,將近三千名驚惶失措、魂飛魄散的守軍,死死地鎖在了這空曠的十字路口中心!
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插翅難飛的死亡包圍圈!
“啊?!”
“龍武軍?!”
“嚴將軍?!”
“我們被圍了!”
士兵們爆發出無法抑製的驚呼和騷動。
黃元俊、張新民、嶽亞立三人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如紙,毫無人色!
張新民更是身體劇烈一晃,眼前發黑,若非死死抓住馬鞍,差點直接從馬上栽落下來!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水,瞬間淹沒了他們的頭頂。
士兵們的驚呼瞬間變成了更大範圍的恐慌!
隊伍如同被投入巨石的蟻群,瞬間大亂!
戰馬受驚,不安地嘶鳴、踏動、互相衝撞;士兵們驚慌失措地向內擁擠推搡,原本就混亂的陣型眼看就要徹底崩潰瓦解!
“律——!”嚴武猛地一勒馬韁,胯下神駿的黑馬人立而起,發出一聲穿雲裂石般的長嘶,瞬間蓋過了所有的嘈雜!
戰馬前蹄在空中奮力刨動,姿態威猛絕倫。
嚴武居高臨下,目光如兩柄淬火的利劍,緩緩掃過亂成一團、麵無人色的三千守軍,最後,那銳利如刀鋒般的眼神,定格在黃元俊、張新民、嶽亞立三人那驚駭欲絕、如同見了閻羅般的臉上。
他的聲音如同九天驚雷,又似洪鍾大呂,在寂靜被徹底打破的夜空下轟然炸響,帶著無可置疑的凜然威嚴和凍結骨髓的森然殺意:“本將!龍武軍中郎將嚴武!”
聲音滾滾,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
“爾等三千人馬!深更半夜,不遵宵禁令!甲胄在身,刀兵在手!匯聚於此,形跡鬼祟!”
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上,尤其是那三個主官。
“意欲何為?!”
最後這聲質問,如同晴天霹靂,帶著雷霆萬鈞之勢,狠狠劈在黃元俊、張新民、嶽亞立的心頭!
他們隻覺得一股透骨的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刻凍結了!
然而,這雷霆萬鈞、足以讓心虛者肝膽俱裂的喝問中,嚴武似乎隻強調了他們違反宵禁、深夜聚兵、攜帶武器的“形跡可疑”,並未直接點破“開門獻城”那足以誅滅九族的驚天密謀!
‘他……他不知道詳情?’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後一根稻草,黃元俊那被恐懼攫住的腦中,瞬間閃過這個荒謬卻又無比誘人的念頭。
巨大的絕望深淵裏,竟然升起一絲渺茫到近乎虛幻的希望:‘對!他隻是懷疑我們違反宵禁!聚眾鬧事?或許……或許還能蒙混過去?咬死了說是加強巡防?’
張新民更像是瞬間抓住了救命稻草,心中狂喊,幾乎要喜極而泣:‘他沒說!他沒提西城門!他不知道我們的計劃!對!一定是這樣!我們隻是……隻是幾支巡邏隊走岔了路,碰巧集結在此!對!就是這樣!’
就連心思最重、最清楚嚴武可怕的嶽亞立,心也猛地劇烈一跳!
一絲僥幸如同毒藤般纏繞上來。
但隨即,他眼神掃過嚴武身後那如林的、閃爍著死亡寒光的長矛,那四千騎兵嚴陣以待、紋絲不動的肅殺陣列,那撲麵而來的、幾乎令人窒息的冰冷殺氣……這絕非僅僅為了抓幾個違反宵禁的散兵遊勇!
這分明是早有預謀、精心布置的致命伏擊!
是針對他們的!
但事已至此,身陷絕境,這最後一絲僥幸的念頭是如此誘人。
他隻能在心底最深處,瘋狂地祈禱:嚴武真的沒有掌握確鑿證據!希望這最後一線生機能夠成立!
嚴武根本沒有給他們任何喘息、任何編織謊言的機會!
他猛地抽出腰間那柄寒光四射的橫刀,“鋥——!”
一聲龍吟般的清越刀鳴響徹夜空!
刀鋒在熊熊火把的映照下,劃出一道刺目欲盲的凜冽寒光,直指前方亂成一團的近三千人馬!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鍾炸裂,充滿了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的決絕,如同來自九幽的最後通牒,狠狠砸向每一個人的耳膜:“不管爾等有何緣由!”
刀鋒的寒芒掃過每一張驚惶、恐懼、茫然的臉。
“立刻!放下兵器!下馬!原地蹲下!投降!”
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重錘。
“本將隻數三聲!”
他手中的橫刀,仿佛凝聚了夜空中所有的寒意。
“三聲之後——”
他眼中寒芒暴漲,聲音如同萬載寒冰:
“若還有一人手持兵刃站立——視為叛逆!格殺勿論!”
最後四個字,如同四柄巨斧劈落:
“鐵騎踏處——片甲不留!”
“一——!”
這聲“一”,如同催命的喪鍾,轟然敲響!
早已被這驚天陣仗嚇破了膽、且絕大多數根本不知內情、隻求活命的守軍士兵們,此刻終於找到了唯一的、清晰無比的“生路”——投降!服從嚴將軍的命令!
嚴武!守軍副統帥!這三日城頭浴血,身先士卒,親冒矢石,斬殺叛軍無數!
他的身影如同定海神針,他的怒吼如同戰場驚雷!
早已深深烙印在每一個守城士兵的心中!
他是這座危城不倒的象征之一!
是士兵們敬畏的統帥,更是絕境中信賴的支柱!
更重要的是,嚴武的出現和他明確無比的命令——“放下武器,投降!”,給了那些茫然無措、恐懼萬分、隻想保住性命的士兵一個最直接、最“合理”的指令——投降!
這總比不明不白地被當作叛賊亂箭射死、鐵蹄踏碎強一萬倍!
“當啷!”
幾乎是嚴武“一”字剛落,最前排一個年輕的新兵,早已被這陣勢嚇得魂飛魄散,心理防線徹底崩潰,手一軟,緊握的長矛脫手掉落,砸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發出一聲清脆刺耳、如同信號般的響聲。
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摔下馬背,雙手死死抱住腦袋,蜷縮著蹲在了地上,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這一聲,如同打開了地獄的閘門!瞬間引發了雪崩般的連鎖反應!
“當啷!”
“噗通!”
“我投降!我投降!”
“別殺我!我放下兵器!我放下!”
“聽嚴將軍的!快蹲下!快啊!”
“放下!都放下!”
恐懼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間席卷了整個三千人的隊伍!
無數士兵爭先恐後地、如同扔掉燙手山芋般,將手中的長矛、橫刀、弓弩、盾牌……所有武器,劈裏啪啦地扔在地上,發出連綿不絕、震耳欲聾的金屬撞擊聲!
士兵們像被狂風吹倒的麥浪,紛紛跳下馬背,連滾帶爬地抱著頭蹲伏在地,動作倉皇狼狽,生怕慢了一秒就被那如林的矛尖所指,成為“站立持械”的叛逆!
場麵一片混亂,卻又帶著一種絕望的、為了生存而生的秩序——所有人都隻想以最快的速度脫離那“手持兵刃站立”的死亡狀態。
一些經曆過血戰的老兵,雖然心中也掠過一絲疑慮深夜聚兵確實太可疑),但看著周圍同袍都放下了武器,又想到這三日守城的慘烈,對城外叛軍本就深惡痛絕,潛意識裏也覺得服從嚴武這位浴血統帥的命令,似乎更符合軍人的本能和心底未曾泯滅的良知。
他們歎息著,搖著頭,帶著複雜的神情,也扔掉了手中緊握的武器,默默下馬蹲下。
隻有極少數軍官的死忠心腹和世家死士,還死死握著刀柄,眼睛赤紅,如同困獸般看向自己的主官,等待著最後那拚死一搏的指令。
他們的人數,加起來也不過百餘人。
黃元俊、張新民、嶽亞立三人看著眼前這兵敗如山倒、瞬間瓦解的恐怖景象,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褪得幹幹淨淨,隻剩下死灰般的絕望!
他們身邊的這點親兵死士,在這崩潰的洪流和四千鐵騎的包圍下,渺小得如同塵埃。
有人目眥欲裂,手按刀柄,嘶聲低吼:“都尉!拚了吧!” 想要鼓動主官帶頭,殺出一條血路。
然而——
“二——!”嚴武那冰冷得不帶一絲人類情感的聲音,如同北極寒風,再次轟然響起!如同死神的腳步,重重踏在每個人的心髒上!
隨著這聲“二”,他身後那四千沉默的鐵騎,齊刷刷地、帶著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放平了手中那丈餘長的騎槍!
密密麻麻、閃爍著致命寒光的槍尖,如同瞬間生長出的鋼鐵荊棘林,直指包圍圈中心!
同時,所有的戰馬開始不安地刨動前蹄,“咚!咚!咚!” 沉悶而巨大的聲響如同戰鼓擂動,狠狠敲打在每一個還未蹲下的人心上!
那蓄勢待發、下一刻就要雷霆衝鋒的姿態,讓空氣中彌漫的殺氣瞬間濃鬱了十倍,沉重得如同實質,壓得人喘不過氣,幾欲昏厥!
看著那密密麻麻、寒光刺眼的槍林,感受著那排山倒海般、足以碾碎一切的壓迫感,再看看身邊如同潮水般蹲伏下去、毫無戰意、甚至帶著哀求目光看向自己的士兵,黃元俊、張新民、嶽亞立最後一絲反抗的勇氣,也被這絕對的武力威懾徹底碾碎、化為齏粉!
他們徹底明白了,任何抵抗都是徒勞的螳臂當車,隻會瞬間被這鋼鐵洪流碾成肉泥!
嚴武那句“視為叛逆!格殺勿論!”絕非恫嚇,而是即將發生的、血腥的現實!
而嚴武那句隻提“形跡可疑”帶來的最後一絲僥幸,此刻成了他們唯一能抓住的、維係生命的稻草——也許,也許嚴武真的不知道開門獻城的細節?
也許投降了,還能辯解是被世家脅迫?
還能有一線渺茫的生機?
至少……能多活一會兒?
“當啷!”黃元俊第一個鬆開了緊握刀柄的手,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氣,任由那柄跟隨他多年的腰刀掉落在地。
他笨拙地、甚至帶著一種解脫般的狼狽,滾下馬鞍,踉蹌兩步,猛地抱頭蹲在了地上,將那張黝黑的臉深深埋進臂彎裏,不敢看任何人,身體微微顫抖。
“噗通!”張新民更是徹底癱軟,像一灘爛泥般直接從馬上滑落下來,雙膝重重砸在青石板上,發出一聲悶響,然後才蜷縮著、抖得像篩糠一樣蹲好,涕淚橫流,嘴裏無意識地念叨著什麽。
嶽亞立痛苦地、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一絲渾濁的、飽含悔恨與不甘的淚水,從眼角無聲滑落。
他最後看了一眼西城門的方向,那裏依舊籠罩在無邊的黑暗中,仿佛一個遙不可及的、充滿罪惡誘惑的噩夢終點。
他長長地、深深地歎息一聲,那歎息中充滿了無盡的屈辱和一種詭異的解脫感。
他手腕一鬆,那柄代表著龍武軍郎將身份的佩劍,“哐當”一聲掉落在冰冷的石板上。
他翻身下馬,動作依舊帶著軍人的一絲刻板,沉默地抱著頭蹲了下去,腰背下意識地挺得筆直,卻再也掩不住那份深入骨髓的頹然與絕望。
主將投降,如同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叮叮當當……” 一陣雜亂的金屬落地聲響起,那最後百餘個還在猶豫或試圖頑抗的死忠心腹和世家死士,也徹底放棄了抵抗。
他們如同泄了氣的皮球,垂頭喪氣,帶著不甘和恐懼,扔掉了武器,如同鬥敗的公雞般蹲了下去。
整個十字路口,瞬間陷入一種詭異的死寂。
隻剩下滿地狼藉、反射著冰冷火光的丟棄兵刃盔甲,以及三千名抱著頭、蜷縮蹲伏在地、如同待宰羔羊般瑟瑟發抖的降卒。
四千嚴武麾下的精銳騎兵,如同沉默的鋼鐵森林,無聲地宣告著這場未遂叛亂的徹底終結。
火把燃燒的劈啪聲,戰馬偶爾的響鼻聲,在這死寂中被無限放大。
嚴武緩緩放下了直指前方的橫刀,刀尖斜斜指向地麵,寒光內斂。
他冷峻如冰的目光,如同實質般掃過蹲了一地的降卒,最後,那銳利如鷹隼的眼神,定格在黃元俊、張新民、嶽亞立那三個蜷縮的、象征著背叛與失敗的身影上。
他眼神深處,閃過一絲洞悉一切的銳利與了然,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極淡、極冷的弧度。
他並沒有立刻下令收押,隻是靜靜地、如同山嶽般坐在馬上。
任由這令人窒息的死寂、火把燃燒的劈啪聲、戰馬不安的響鼻聲,如同無形的重錘,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敲打著每一個降卒那早已脆弱不堪的心理防線,尤其是那三個主官——他們此刻,想必正在絕望的深淵裏,反複咀嚼著那最後一絲渺茫的“生機”所帶來的、更為殘酷的煎熬。
夜風吹過空曠的貨場,卷起地上的塵埃和灰燼,也卷起一絲陰謀破碎後未散盡的、帶著血腥與鐵鏽味的恐懼氣息。
長安城這驚心動魄、暗流洶湧的一夜,還遠未結束。
更大的風暴,或許正在這死寂的投降之後,悄然醞釀。
……
……
長安城外西郊的密林深處,空氣潮濕而冰冷,帶著泥土和腐葉的濃重氣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了冰碴,刺得肺腑生疼。
樹林如同鬼魅的爪牙,將本就黯淡的星光撕扯得粉碎,隻在地上投下斑駁扭曲的暗影。
兩萬偽燕叛軍鐵騎,如同蟄伏在這片黑暗森林中的鋼鐵巨獸,人馬皆被厚重的玄鐵甲胄包裹,連戰馬的頭部也覆著猙獰的麵甲,隻餘下粗重壓抑的喘息聲在死寂中沉重地回蕩,噴出的團團白氣甫一離口鼻,瞬間便被無邊的寒夜吞噬殆盡,不留一絲痕跡。
他們的目光,數百雙、數千雙,灼灼如炭火,穿過稀疏的林木縫隙,死死釘在遠處那座在黑暗中巍峨聳立的巨獸輪廓上——長安西城門。
城頭幾點搖曳的微弱火光,在無邊的墨色中渺小得如同螢火,卻仿佛蘊含著致命的誘惑,點燃了每一名叛軍眼中名為“破城”的瘋狂火焰。
連日攻城的挫敗、袍澤的血仇、對繁華長安的貪婪,都在此刻化作了灼燒理智的燃料。
田乾真麵容剛毅如刀削斧鑿,歲月和風霜在他古銅色的臉龐上刻下深刻的紋路。
他身披特製的玄鐵重鎧,甲片在微弱的反光下流淌著幽暗的冷芒,腰間挎著一柄造型猙獰的彎刀,刀柄上纏著的皮繩早已被汗漬、血漬浸透,呈現出一種令人心悸的深褐色。
此刻,他緊握著冰冷的韁繩,指節因過度用力而微微發白,青筋在鐵手套下虯結。
安慶緒陛下那不容置疑的密令,如同冰冷的毒蛇,依舊在他耳邊嘶嘶作響:“大將軍,奪西城門,直搗黃龍!此乃國運之戰,隻許成功,不許失敗!”
然而,長安城高池深,名不虛傳。
那守城的郭千裏、嚴武,皆是沙場宿將,用兵老辣。
縱有宰相高尚信誓旦旦的內應之策,這險……冒得也實在太大。
一絲不安如同冰冷滑膩的藤蔓,悄然纏繞上他的心頭,越勒越緊。
他鷹隼般的銳利目光掃過身後沉默的鋼鐵洪流,心中反複推演:內應能否準時?守軍是否察覺?
甕城那致命的鐵閘門……萬一……他強迫自己將這些雜念壓下,但那份沉甸甸的憂慮卻揮之不去。
突然!
“殺——啊——!”
“守住城門!有奸細!內奸動手了!”
“擋住他們!啊——!”
“別讓他們靠近絞盤!”
淒厲到變調的喊殺聲、刺耳的金鐵猛烈撞擊聲、垂死之人絕望的慘嚎聲,毫無征兆地從西城門方向猛然爆發,如同無數把利刃狠狠刺穿了夜的死寂!
這聲音在空曠的郊野和寂靜的密林中回蕩、放大,如同投入一潭死水的巨石,瞬間激蕩起滔天巨浪!
“將軍!快看!”副將那如同破鑼般的粗獷嗓音帶著難以抑製的狂喜響起。
他身材魁梧如熊羆,滿臉虯髯幾乎遮住了半張臉,此刻一雙銅鈴大眼瞪得溜圓,閃爍著餓狼般的光芒,“信號!是咱們的人!內應得手了!城門開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