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0章 這味道,是地獄廚房的標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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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那兩聲宣告死亡的大門轟然關閉後,甕城內的叛軍瞬間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和混亂。
近一萬五千叛軍臉上的狂喜瞬間凝固,如同被冰水從頭澆下,化為一片死灰般的茫然和難以置信。
“怎麽回事?!”刀疤都尉臉上的橫肉劇烈抽搐,嘶聲力竭地吼道,聲音因為極度的驚駭而變了調。
“門關了!我們被關在裏麵了!”他旁邊的副手臉色煞白,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驚恐地指著緊閉的城門。
“有埋伏!我們中計了!”一個經驗豐富的老兵最先反應過來,絕望的吼叫聲撕裂了短暫的死寂。
“高尚!宰相高尚誤我!”一個士兵猛地將頭盔摔在地上,發出刺耳的哐當聲,他目眥欲裂,指著長安城深處,發出泣血般的詛咒,“入你娘的高尚啊!你不得好死!”
“狗日的叛徒!他出賣了我們!”
“宰相害我!宰相害我啊!”
如同點燃了絕望的引信,咒罵聲、哭喊聲、驚恐的尖叫瞬間爆發出來,如同海嘯般在甕城這口巨大的“石鍋”裏瘋狂撞擊、回蕩。
一萬四千多人的恐懼和憤怒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那個承諾給他們內應和勝利的宰相高尚。
各種汙言穢語、最惡毒的詛咒如同瘟疫般蔓延,士兵們捶胸頓足,有的甚至抱頭痛哭,剛剛還氣勢如虹的鐵騎洪流,轉瞬間變成了一鍋絕望翻滾、瀕臨崩潰的沸粥。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恐懼。
許多騎兵在極度的慌亂中摘下掛在馬鞍旁的騎弓,手忙腳亂地抽出箭矢,試圖朝著高高的城牆上張弓還擊。
“放箭!放箭!射死那些狗娘養的守軍!”
“跟他們拚了!”
然而,他們的手指剛剛搭上弓弦,箭頭還在因手臂顫抖而晃動不定——
甕城之上,長安西城最高點。
裴徽,麵容沉靜得如同千年古井,深邃的眼眸在下方跳躍的火把映照下,閃爍著鷹隼般銳利、冰冷的光芒,精準地掃視著甕城內每一個混亂的角落。
那目光,不似凡人,倒像是九霄之上俯瞰螻蟻掙紮的神隻,漠然中帶著掌控一切的威嚴。
跳躍的火光在他年輕卻線條堅毅的臉龐上投下明暗交錯的陰影,更添幾分殺伐決斷的冷酷。
他的左側,是郭千裏。
這位身經百戰的老將,一手緊緊按著腰間的劍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他望著下方如同煉獄入口般混亂的甕城,臉上肌肉微微抽動,眼神複雜到了極點。
既有對叛軍肆虐中原、屠戮百姓的刻骨痛恨,恨不得親手將他們碎屍萬段,也有其他意味。
他微微側頭,聲音低沉而沙啞地請示:“郡王,時機已到?”
他的呼吸有些粗重,顯然內心並不平靜。
裴徽沒有回答,甚至沒有看他一眼。
他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牢牢鎖定在甕城中心那幾個仍在試圖組織反抗的叛軍軍官身上。
他的右側,是嚴武。
相比郭千裏的複雜,嚴武的神色則如同他按在刀柄上的手一樣穩定而冰冷。
他的臉龐如同刀削斧劈,眼神銳利如電,裏麵沒有絲毫猶豫或憐憫,隻有純粹的執行命令的果決和對裴徽意誌的絕對服從。
他像一尊沉默的鐵塔,隻待那一聲號令。
裴徽的右手,一直虛懸在身側。
此刻,他緩緩抬起了這隻手。
動作並不快,卻帶著千鈞重壓,瞬間吸引了城頭上所有守軍將士的目光。
空氣仿佛被抽幹,時間再次凝固。
下方叛軍絕望的嘶吼、咒罵,城頭士兵粗重的呼吸,風聲,火把燃燒的劈啪聲,都在這一刻被無限放大。
然後,那隻抬起的手,猛地向下一揮!
幹脆!利落!決絕!
沒有言語,沒有多餘的呼喊,隻有這簡單到極致、卻蘊含著毀滅意誌的動作信號!
下一瞬間——
“呼呼呼——!”那是無數沉重燃燒物破開空氣的沉悶呼嘯!
“咻咻咻——!”那是較小火罐、油瓶高速下墜的尖銳厲嘯!
從四麵高聳、如同懸崖峭壁般的城牆上,守軍士兵如同被賦予了無窮的力量,爆發出一陣壓抑到極致、終於得以釋放的怒吼:
“放!”
“燒死他們!”
“給死去的弟兄們報仇!”
一場詭異而致命的“火雨”,傾盆而下!
並非預想中的密集箭矢,也不是轟鳴的火藥武器。
那是無數被點燃的死亡載體:浸透了刺鼻火油的破布爛絮、幹燥易燃的枯草束、混著硫磺硝石的木屑包、裝滿粘稠黑油的陶罐……
它們被守軍士兵用長長的推杆奮力捅下、用簡易的拋石索旋轉甩出、甚至是被強壯的士兵徒手抱起,帶著刻骨的仇恨和複仇的快意,狠狠砸向下方擠得水泄不通的叛軍人馬!
“天啊!是火!是火攻!”一個叛軍士兵抬頭望見漫天墜落的火球,瞳孔瞬間縮成針尖,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火油!快躲開!躲開啊!”另一個士兵試圖勒馬轉向,但擁擠的人群讓他寸步難行,隻能絕望地看著一團巨大的、燃燒的草捆當頭砸來!
“啊——!我的馬!我的馬燒起來了!”淒厲的慘嚎響起,一個騎兵絕望地看著一個火油罐砸在他心愛的戰馬脖頸上,黑色的油脂和火焰瞬間爆開、流淌、附著!
戰馬痛苦地人立而起,發出震耳欲聾的悲鳴,瞬間化作一團瘋狂扭動的巨大火球。
轟!嘩啦——!
劈啪!嗤嗤……
火球如同來自地獄的隕石,無情地砸落。
有的重重砸在青石板地上,瞬間點燃了守軍事先潑灑在暗處的火油,橘紅色的火舌“騰”地一聲,如同被壓抑的惡魔猛地掙脫束縛,竄起數尺之高!
更多的火球則直接砸進了密集的人群和馬匹中!
恐怖的景象瞬間上演。
火油四濺,沾之即燃!
一個陶罐在人群中炸開,滾燙粘稠的黑油像毒蛇的汁液飛濺開來,濺到幹燥的皮甲上、粗糙的麻布衣服上、甚至人的皮膚和戰馬的鬃毛上,立刻騰起藍色的火焰,迅速蔓延。
一個士兵的胳膊被點燃,他慘叫著瘋狂拍打,卻隻是讓火焰更快地吞噬了他的衣袖和半邊身體。
人形火炬,翻滾哀嚎!
一個被火油從頭澆下的士兵,瞬間變成了一個瘋狂舞動、發出非人慘嚎的火人。
他本能地在人群中翻滾、衝撞,絕望地試圖撲滅身上的火焰,卻隻將死亡和火焰帶給更多驚恐的同伴。
所到之處,人群驚恐地尖叫著四散躲避,踩踏隨之發生,混亂加劇。
戰馬驚瘋,踐踏如潮!
火焰對馬匹的刺激最為劇烈。
被點燃的戰馬徹底瘋狂,劇痛讓它們完全失去了理智。
它們嘶鳴著,帶著熊熊燃燒的身體,瘋狂地橫衝直撞。
背上的騎士被輕易甩落,隨即被發狂的馬蹄踐踏而過,骨斷筋折。
發瘋的火馬撞倒旁邊的同伴,點燃更多的馬匹,引發連鎖反應,形成一股股由燃燒的牲畜和絕望人類組成的毀滅洪流。
焦臭彌漫,窒息絕望!
濃烈到令人作嘔的黑煙滾滾升騰,那是毛發、皮革、血肉、布帛被烈焰焚燒混合產生的死亡氣息。
刺鼻的焦糊肉味和毛發燃燒的惡臭,瞬間就彌漫了甕城的每一個角落,鑽入每個人的口鼻,直衝腦髓,引發一陣陣劇烈的咳嗽和生理性的嘔吐感。
這味道,是地獄廚房的標誌。
火借風勢或許是甕城特殊結構形成的回旋氣流),風助火威!
僅僅片刻功夫,整個甕城已化作一片翻騰咆哮的火海!
火焰不再是獨立的火舌,而是連接成片,形成高達數丈、不斷扭曲咆哮的火牆!
熾熱的氣浪扭曲了空氣,烤焦了城牆上守軍的須眉。
絕望的哭喊、戰馬垂死的悲鳴、皮肉燒灼的滋滋聲、骨骼爆裂的劈啪聲、火焰吞噬一切的轟隆聲……種種聲音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曲宏大、混亂、淒厲到令人靈魂顫栗的地獄交響樂!
城牆上的守軍,此刻已進入了某種冰冷而高效的殺戮節奏。
最初的亢奮被眼前的慘烈景象稍稍壓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默的、近乎麻木的堅決。
他們臉上沾滿了汗水和煙灰,被濃煙嗆得連連咳嗽,眼淚直流,但手上的動作卻絲毫不停。
搬運火源、點燃、投擲……動作熟練而精準。
“趙老哥,這邊角落!還有活口聚堆!”一個年輕的士兵對著旁邊一個滿臉絡腮胡、眼神凶狠的老兵吼道。
“來了!”老兵趙大胡子啐了一口唾沫,抱起一個剛點燃、熊熊燃燒的草球,用盡全身力氣,朝著士兵指的方向狠狠砸去,“狗雜種們,爺爺請你們吃頓‘熱乎’的!下輩子記得別當叛賊!”
看著火球精準地落入一小撮試圖躲在牆角的叛軍中,引發新的慘叫和火焰,他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一絲猙獰的快意。
“王二狗,別愣著!油!快搬油過來!”另一個小軍官厲聲催促著。
名叫王二狗的新兵看著下方煉獄般的景象,臉色有些發白,胃裏翻江倒海,但聽到命令,還是咬緊牙關,和同伴一起奮力將沉重的油罐抬到垛口邊緣。
火光不僅照亮了下方掙紮的叛軍,也映紅了城牆上每一張守軍士兵的臉。
那紅光跳躍在他們眼中,混合著複仇的火焰、勝利的渴望,以及對那位立於城頭最高處、宛如神隻般的身影的深深敬畏。
郭千裏依舊扶在冰冷的城垛上,指關節捏得發白。
甕城內傳來的陣陣焦臭和那非人的慘嚎,讓他這位見慣了沙場生死的宿將也感到一陣陣心悸。
他望著那在火海中徒勞掙紮、最終化為焦炭的身影,眼中那絲憐憫終究被更深的震撼所取代。
他側過頭,聲音帶著無比的歎服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對身旁的嚴武說道:“郭某征戰半生,自詡見過無數戰陣殺伐……然今日方知,何為‘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裴帥真乃神人也!僅憑一封密信,寥寥數語,便將這兩萬驕狂鐵騎引入這絕命死地!以火為刃,焚敵於無形……自身不損一兵一卒!此等謀略,鬼神莫測!吾輩……望塵莫及啊!”
他想起了之前聽聞裴徽在敵後那些不可思議的戰績——一日攻下九郡、神不知鬼不覺的拿下真定和太原府,以少勝多大敗史思明,奔襲千裏、攻下洛陽、殺了安祿山——當時他心中曾掠過的一絲疑慮。
此刻,看著甕城內升騰的烈焰和濃煙,那點疑慮早已被燒得灰飛煙滅,隻剩下五體投地的敬畏。
嚴武的表情則如同他按在刀柄上的手一樣穩定。
他注視著裴徽挺拔如鬆的背影,沉聲回應郭千裏,語氣中充滿了堅定與自豪:“郭帥所言極是。這便是郡王殿下的手筆!謀定後動,算無遺策。以長安為餌,以甕城為爐,以最小的代價,滅敵最精銳之師於頃刻之間!幹淨利落,不留後患!”
他環顧四周,看著那些雖然疲憊卻眼神熾熱、士氣如虹的守城士兵,聲音更加鏗鏘有力,“經此一役,郡王殿下在長安守軍心中的威望,將如這甕城之火,熾烈衝天,無可撼動!”
他的目光掃過那些奮力投擲火源的士兵,他們臉上除了疲憊,更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振奮和滿足。
嚴武心中雪亮,對於這些在叛軍鐵蹄下苦苦支撐、目睹過袍澤慘死的士兵而言,還有什麽比跟著這樣一位統帥打仗更令人心安的?
他用無與倫比的智慧,將強大的敵人玩弄於股掌之間,輕易碾碎,而己方付出的代價微乎其微。
這種勝利,遠比慘烈的肉搏更能激發士氣,更能凝聚軍心。
士兵們私下裏那樸素卻無比真實的評價——“很香”意指跟著裴帥打仗,既勝得痛快,自身又安全),道盡了此刻所有守軍將士的心聲。
這“香”,是複仇的快意,是生存的慶幸,更是對強大統帥的絕對信賴!
……
此時,甕城已徹底化作了吞噬叛軍最精銳鐵騎的巨型熔爐。
灼熱的氣流扭曲上升,帶著令人作嘔的焦臭,映紅了長安城西半邊漆黑的夜空,仿佛地獄之火在人間點燃。
與甕城內這慘烈到極致、絕望到徹底的死亡方式相比,城外長街上,另一場由郭千裏指揮的伏擊——利用街壘、強弩和箭雨對後續湧入的叛軍進行無情的“收割”——雖然同樣致命,卻顯得不那麽“憋屈”了。
至少,那裏的叛軍還能看清敵人,還能揮刀搏殺,死得像個戰士。
而甕城之內,隻有無盡的火焰、濃煙、踩踏、以及被活活燒成焦炭的絕望哀鳴。
這是徹底的毀滅,是單方麵的屠殺,是裴徽精心譜寫的、獻給偽燕叛軍最精銳力量的最終殺戮樂章。
長安城的西大門內外,兩處由裴徽一手策劃的屠宰場,正以最高效、最殘酷的方式,吞噬著偽燕賴以縱橫天下的兩萬鐵騎脊梁。
徹底覆滅叛軍從這座浴血的都城、從這位年輕郡王冰冷決絕的手勢中,正式打響了。
裴徽依舊矗立在城頭最高處,玄色王袍在火光和夜風中狂舞。
他深邃的目光穿透濃煙與烈焰,仿佛已看到了更遠的戰場,看到了這場煉獄之火點燃的反攻燎原之勢。
嘴角,似乎勾起了一絲微不可察的、冰冷如霜的弧度。
……
……
大燕皇帝安慶緒,端坐於一匹通體如墨、四蹄踏雪的西域神駒之上。
那張因連日操勞和縱欲而略顯浮腫的臉上,此刻卻洋溢著誌得意滿的紅光。
他的目光死死鎖定著長安西城那扇緩緩開啟、仿佛不堪重負的城門。
“衝進去了!”高尚策馬湊近,聲音因激動而微微顫抖,眼中閃爍著貪婪與算計的光芒,“內應得手!裴徽小兒主力遠在潼關之外,城中空虛,此乃天賜良機!隻要大將軍帶領兩萬精銳鐵騎入城,裏應外合,長安唾手可得!興慶宮的龍椅,今夜便是陛下的禦座!”
安慶緒嘴角勾起一抹猙獰的笑意,仿佛已經感受到龍椅扶手的冰涼觸感。
他甚至看到了自己坐在含元殿上,接受偽燕百官朝拜的景象,看到了那些曾經輕視他的大唐宗室、勳貴匍匐在他腳下的醜態。
“傳令!營中其他人做好隨時入城準備!”他猛地抽出腰間鑲嵌寶石的彎刀,向前狠狠一揮,聲音因亢奮而嘶啞。
安慶緒誌得意滿之情幾乎要溢出胸腔。
他輕撫胯下寶馬的鬃毛,對身邊的高尚笑道:“高卿此計甚妙。待朕入主長安,定要那裴徽跪在朕麵前,看看他精心打造的‘天工之城’,是如何為朕所破!韓國夫人抱在懷中……那般美妙,比她更美更年輕的虢國夫人想必肏起來更加美妙……”
他眼中閃過一絲淫靡的光,仿佛已沉浸在溫柔鄉的幻想中。
然而,現實如同最冷酷的判官,在他最得意忘形的時刻,給了他最沉重、最無情的當頭一棒!
就在最後一名叛軍騎兵衝入甕城的瞬間,異變陡生!
“轟隆隆——!!!”
那看似搖搖欲墜的西城門,竟如同沉睡巨獸猛然合攏的血盆大口,以遠超開啟時的速度與力量,裹挾著千斤之力,轟然閉合!
沉重的撞擊聲仿佛敲在所有叛軍心頭,震得大地都為之顫抖。
“不好!”安慶緒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誌得意滿的紅潤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駭人的死灰!
一股刺骨的寒意從尾椎骨瞬間竄上天靈蓋,四肢百骸刹那間僵硬如冰雕。
巨大的震驚和無法理解的現實,像一隻無形巨手攥緊了他的心髒,讓他大腦一片空白,連呼吸都停滯了。
下一秒,是火山爆發般的恐懼與滔天巨浪般的憤怒!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