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7章 請殿下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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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肆!李璘小兒,安敢如此欺天罔上!!”
    如同平地一聲驚雷!嚴武第一個炸了!他須發戟張,根根倒豎,雙目瞬間赤紅如血,仿佛要滴出血來,如同被徹底激怒、欲擇人而噬的洪荒巨獸!
    巨大的怒吼聲震得殿宇嗡嗡作響,梁上沉積的灰塵簌簌落下。
    蒲扇般的巨手帶著千鈞之力猛地拍在身旁一根粗壯的蟠龍金柱上,“咚——!!!”一聲遠比信使跪地更沉悶、更駭人、仿佛要將柱子拍斷的巨響炸開!
    整座偏殿仿佛都隨之震顫,連獸爐中的炭火都猛地一暗,橘紅的火星如同受驚的螢火蟲般四散飛濺!
    他一步踏出,沉重的戰靴踏碎地麵光影,地麵仿佛都在搖晃,環眼死死盯著禦座上的裴徽,聲若洪鍾,帶著金鐵交鳴的殺伐之音:
    “殿下!末將請命!即刻點齊三萬精銳,星夜南下!踏平江陵!生擒此獠,梟首示眾!懸首城頭!看誰還敢效仿此等悖逆!!”
    他渾身肌肉虯結賁張,狂暴的殺氣幾乎凝成實質的血色風暴,腰間的長刀在鞘中發出渴血的嗡鳴,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刀衝出殿外,血洗千裏。
    嚴武的爆發如同點燃了引信。
    元載的眉頭瞬間擰成了一個深刻的、幾乎能夾死蚊蠅的“川”字,他撚須的手指猛地用力,“啪”一聲輕響,竟撚斷了幾根精心打理的胡須!
    他顧不上心疼,語速極快,如同連珠炮,帶著精算師特有的、對失控局勢的刻骨焦慮和恐懼,聲音因急切而微微變調:
    “殿下!此非嚴將軍一時意氣!永王此檄,用心何其險毒!他高舉‘討逆複唐’之偽旗,占據長江咽喉,控扼東南財賦命脈!又得盧氏這等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的餘孽暗中輸血!”
    “荊襄豪強鼠目寸光,以為奇貨可居,傾力相助!若任其坐大,裹挾江南諸州,截斷漕運,則江南半壁盡入其手,錢糧兵馬源源不斷!此乃真正的心腹大患!更要命的是——”
    元載的聲音陡然拔高,尖銳得如同夜梟,充滿了火燒眉毛的急迫,“蜀中!蜀中延王李玢在楊國忠那奸賊的操縱下,登基為帝就在眼前!東西兩偽朝一旦形成呼應,江南糜爛,蜀道隔絕,我等剛剛平定的北方將腹背受敵,永無寧日!”
    “”殿下!必須立刻以雷霆手段!在其根基未穩、羽翼未豐之時,犁庭掃穴!斬草除根!一刻也耽擱不得!遲則生變,後患無窮啊!”
    他的話語如同密集的冰雹,每一個字都敲打著眾人緊繃到極限的神經,額角滲出了細密的冷汗。
    郭千裏沒有說話,甚至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但他那雙如同鷹隼般銳利的眼睛瞬間眯成了一條極其危險的細縫,寒光凜冽。
    按在腰間長刀刀柄上的手,指節因用力而發白,發出輕微的“哢哢”聲。
    一股冰冷刺骨、仿佛來自九幽地獄、能凍結血液靈魂的殺意,無聲無息地以他為中心彌漫開來,整個偏殿的溫度似乎又驟降了幾分,連爐火的光都顯得黯淡了。
    他雖未言,但那股“殺!必須殺!而且要快、要絕!”的意誌,比嚴武的怒吼更加森然可怖,讓離他稍近的侍立宦官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王維麵色凝重得如同化不開的千年寒冰,他上前一步,寬大的青色袍袖微微顫抖,聲音帶著文人特有的憂患與沉重,字字千鈞,如同洪鍾大呂:
    “殿下,元侍郎、嚴將軍所言,字字泣血,振聾發聵!李璘此舉,不僅是對殿下無上權威的公然挑戰,更是對天下黎民翹首以盼的安定局麵,投下的劇毒之刃!其檄文顛倒黑白,指鹿為馬,汙蔑殿下再造乾坤、解民倒懸的不世功績!此等流毒之言,混淆視聽,蠱惑人心,其危害更甚於刀兵!若不迅速撲滅,澄清玉宇,恐使忠良寒心,令愚氓盲從,動搖新朝根基於無形!維雖不才,願為殿下執筆,草擬討逆檄文,正本清源,以正視聽!將李璘之流的狼子野心、盧氏豪強的助紂為虐、荊襄鼠輩的短視禍國,昭告天下!使四海皆知,逆賊當誅,天命在殿下!”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金石交擊般的力量,在肅殺的大殿中回蕩。
    杜黃裳的指尖在袖中掐算的速度更快了,眼神銳利如電,飛速地在裴徽、信使、地圖方向掃視,似乎在推演著某種複雜的棋局。
    張巡則微微頷首,堅毅如花崗岩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緊抿的嘴唇和按在佩劍劍柄上的手,清晰地寫著一個“戰”字。
    魏建東眼中戰意熊熊,郭襄陽則用隻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冷哼了一聲“跳梁小醜”。
    所有人的目光,焦灼、憂慮、憤怒、殺意、期盼……如同無數道實質般的利箭,穿透殿內被信使帶來的寒氣所侵擾的空氣,帶著千鈞之力,死死聚焦在禦座之上那個年輕的身影上。
    殿內空氣凝固如鉛,炭火的劈啪聲被無限放大,心跳聲如同戰鼓擂動。
    他們在等待,等待裴徽的雷霆之怒,等待那一聲令江山變色、血流成河的平叛詔令。
    然而,裴徽的反應,卻讓所有人心頭猛地一跳,仿佛從萬丈懸崖一腳踏空,墜入冰冷的深淵!
    他聽完信使那幾乎窒息的、帶著血腥味的稟報,甚至連頭都沒有完全抬起。
    隻是目光從手中那份關於河北屯田、事關數十萬流民生計、墨跡未幹的奏章上,極其自然地移開,淡淡地掃了一眼案角那份墨跡淋漓、仿佛還帶著江陵城陰冷水汽和血腥氣的密報。
    那眼神,平靜得如同在看一份關於某地糧價輕微波動的尋常簡報,甚至帶著一絲審視文筆優劣的挑剔。
    他的臉上,沒有一絲震驚的裂痕,沒有半分憤怒的潮紅,甚至連一絲意外的漣漪都欠奉。
    那是一種……洞悉了棋盤上所有落子,掌控著全局走向的、近乎冷酷的淡然,仿佛眼前這場足以傾覆乾坤的叛亂,不過是預料中的一步棋。
    他緩緩放下手中那支飽蘸朱砂的禦筆,筆尖在白玉筆山上輕輕一頓,發出細微而清脆的“嗒”聲,在寂靜的大殿中異常清晰。
    身體向後,靠在了寬大厚重的紫檀木椅背上,椅背上蟠龍的浮雕頂著他挺拔的脊背。
    修長的手指交叉,輕輕搭在玄色常服包裹著的小腹處,姿態從容不迫,甚至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閑適?
    仿佛剛剛處理完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的目光平靜地掃過眼前這群憂心忡忡、如臨大敵、幾乎要燃燒起來的心腹重臣——嚴武的怒發衝冠,元載的焦灼算計,郭千裏的冰冷殺意,王維的凝重憂憤……嘴角似乎還勾起了一抹極其細微、難以察覺的弧度——那弧度,似嘲弄?似了然?亦或是……一切盡在掌握、穩操勝券的篤定?
    這份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近乎詭異的淡定,甚至比暴怒更讓元載、嚴武等人感到心驚肉跳!
    一股寒氣從他們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他們跟隨裴徽從屍山血海中殺出,深知這位年輕主上手段之酷烈、心思之深沉、行動之果決!
    麵對如此赤裸裸的割據反叛,足以動搖國本的大禍,他竟能如此平靜?
    這平靜之下,究竟蘊藏著何等可怕的意誌力與掌控力?
    如同一座沉默的活火山,內部奔湧的熔岩早已蓄勢待發,隻待那毀滅性的指令。
    未知帶來的恐懼,瞬間攥緊了他們的心髒。
    就在這因極度反差而顯得異常寂靜、連呼吸都仿佛被凍結、心跳聲清晰可聞的窒息時刻。
    裴徽的目光,如同偶然掠過深潭水麵的飛鳥,極其自然地、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玩味?落在了侍立在一根蟠龍金柱旁、正擰著眉頭、下意識摩挲著腰間酒葫蘆的李太白身上。
    那目光很短暫,一觸即收,快得讓除了當事人外幾乎無人察覺。
    但李太白卻如遭電擊,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絕不僅僅是隨意的一瞥。
    那眼神裏包含著一種極其複雜的東西:有洞穿時間長河的深邃了然,有一絲微妙的“曆史車輪終究碾過此處”的印證,甚至還帶著一點點……針對他個人的、難以言說的揶揄?仿佛在說:“看,這就是你本該投奔的‘明主’。”
    李白被看得莫名其妙,心頭猛地一跳,仿佛被無形的重錘狠狠擊中。
    他下意識地挺直了那慣常慵懶的腰背,修長的手指飛快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臉頰和下巴——難道昨夜宿醉未醒,臉上沾了墨跡?
    還是剛才聽聞永王作亂,自己那不屑一顧的冷笑表情被殿下捕捉到了?
    他自問平生磊落,對那江陵的永王李璘毫無興趣,更無半分牽扯瓜葛,殿下這意味深長、仿佛看透前世今生、帶著一絲古怪“宿命感”的一眼,究竟是何意?
    他張了張嘴,喉結滾動了一下,那句“殿下何故看我?”幾乎要脫口而出,卻在目光對上裴徽那雙深不見底、仿佛蘊藏著整個星空的幽邃眸子時,硬生生把話咽了回去。
    一股強烈的狐疑和莫名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般纏繞上心頭,在胸腹間盤旋打轉,讓他連最愛的酒葫蘆都忘了擰開,隻覺得那眼神像一根無形的刺,紮得他渾身不自在。
    裴徽自然不會解釋。
    他心中隻是掠過一絲隻有他自己才懂的、帶著冰冷金屬質感的漣漪:‘永王李璘……曆史的慣性還真是頑強得令人厭惡啊。就像跗骨之蛆,總想回到它“既定”的軌跡上去。’
    他的指尖無意識地在紫檀木扶手上輕輕敲擊著,發出幾不可聞的篤篤聲。
    ‘隻是,那個原本曆史軌跡上,被你那“帝室之胄”的虛假光環吸引,懷著滿腔“掃清胡塵”的熱血投奔你,最終卻被牽連流放夜郎、潦倒半生的“謫仙人”李太白,此刻正好好地站在我的身邊,一臉茫然困惑呢。’
    一絲極淡的、帶著掌控者優越感的嘲諷在他眼底深處一閃而逝。
    ‘這世界線,終究是被我徹底攪亂了。李璘,你手中的這張“宗室”牌,在我這裏,早已是一張廢牌。你自以為是的“天命所歸”,不過是我棋局中一顆注定被碾碎的棋子。’
    他目光深處,一絲冰冷、鋒利、足以凍結靈魂的鋒芒稍縱即逝,如同暗夜中出鞘的刀光。
    殿內的暖意似乎在這一刻徹底消散,隻剩下無形的壓力在無聲蔓延,等待著主宰者最終落下的裁決之音。
    紫宸殿偏殿。深冬的寒意被殿內熊熊燃燒的獸炭盆驅散了大半,但空氣卻比殿外的風雪更顯凝滯。
    金絲楠木梁柱高聳,雕龍繪鳳,在搖曳的燭火和炭盆跳動的紅光中投下巨大而沉重的陰影,仿佛蟄伏的巨獸。
    空氣中彌漫著上等銀霜炭燃燒時特有的、略帶焦香的暖意,混合著紫檀木案幾散發的沉鬱木香,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來自殿外積雪的凜冽氣息。
    裴徽端坐於紫檀木大案之後,案上文牘堆積如山,如同連綿的微型山脈。
    他剛剛收回投向殿外風雪的目光,那目光深邃如淵,仿佛穿透了重重宮闕,落在了遙遠而動蕩的江陵。
    此刻,那目光重新落回案牘,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韻律,開始輕輕敲擊著光滑如鏡的桌麵。
    篤…篤…篤…
    篤…篤…篤…
    清脆而規律的敲擊聲,在寂靜得隻剩下炭火爆裂“劈啪”聲的大殿裏,被無限放大。
    每一次敲擊都像一柄無形的冰錘,精準地砸在凝固的空氣上,砸在每個人的心尖上。
    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蕩在空曠的殿宇中。
    它敲碎了表麵的平靜,也敲得侍立兩旁的文臣武將們心頭發緊,喉頭發幹。
    那節奏是思索?是權衡?還是……某種即將降臨的、無聲的審判?空氣仿佛變成了粘稠的膠質,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無形的壓力。
    元載站在左列之首,他感覺那敲擊聲正一下下撞擊著自己的太陽穴,讓他額角青筋微微跳動。
    他看著裴徽那副莫測高深、甚至帶著一絲玩味審視的神情,仿佛殿中眾人上演的不過是一場無關緊要的鬧劇,心中的焦慮如同沾了毒液的藤蔓,瘋狂滋長,幾乎要衝破他那身紫袍的束縛炸裂開來!
    他再也按捺不住,猛地向前踏出一步!
    “嗤啦——!”
    靴底在打磨得光可鑒人的金磚上摩擦出刺耳銳響,瞬間撕裂了那令人心悸的敲擊聲。
    元載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急切和一種更深沉的恐懼而微微發顫,他拋出的問題,如同淬毒的匕首,直刺要害,遠比平叛本身更為致命:“殿下!永王悖逆,其罪罄竹難書,當誅九族!然則!”
    他深吸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仿佛要汲取足夠的勇氣說出那足以動搖國本的話,“其檄文最毒辣陰險之處,在於其核心直指殿下——‘名位未正’!此乃誅心之論,釜底抽薪之絕戶毒計啊!”
    元載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緊迫感,“他李璘,以李唐宗室自居,打著‘奉密詔’、‘複唐討逆’的旗號!無論那密詔是盧氏偽造還是他憑空捏造,在那些愚昧無知、隻認李唐旗號的愚夫愚婦眼中,在那些首鼠兩端、唯利是圖的牆頭草眼中,他李璘至少占了一絲‘正統’之名!而殿下您……”
    元載的聲音陡然低沉,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沉痛,話語如同決堤的洪流,洶湧傾瀉:“您雖功高蓋世,挽狂瀾於既倒,解黎庶於倒懸,隻手再造破碎山河!您雖得……得先帝禪位詔書,法理昭昭!然則!”
    他猛地抬頭,目光灼灼地逼視著禦座,“您至今未登大寶,未即帝位!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此乃千古不易之至理,關乎社稷存亡啊殿下!”
    他激動地揮舞著手臂,寬大的袍袖帶起一陣風,袖口精致的金線刺繡在燭光下劃出淩厲的光痕:“永王、蜀中那個即將被楊國忠那條老狗扶上位的延王李玢),乃至天下所有心懷叵測的李唐宗室餘孽、那些被殿下新政觸痛了根基、心懷怨懟的舊日門閥巨擘、那些擁兵自重、蠢蠢欲動的藩鎮節將!他們皆可借此‘名分’二字,大做文章!”
    “他們會汙蔑您是竊國權奸!會詆毀您得位不正!他們會以‘光複李唐’為名,行割據自雄、禍亂天下之實!”
    “殿下!名分大義,在此亂世初定、人心浮動、百廢待興之際,有時比十萬雄兵更為緊要!它如同夜空中最亮的北鬥,指引著天下人心之歸向!如同江河之源頭,賦予萬川奔流不息的力量!沒有它,我們縱有百萬鐵騎,亦是師出無名的強梁盜寇!有了它,我們便是奉天承運、吊民伐罪的煌煌王師!”
    元載的話,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心上,將華麗表象下血淋淋的現實烙印得無比清晰。
    “砰!”
    一聲沉悶的金屬撞擊聲驟然響起,如同戰鼓擂動!
    右列中的嚴武,巨大的拳頭再次狠狠砸在胸前的山文甲護心鏡上,震得甲葉嘩啦作響。
    他那張虯髯怒張、飽經風霜的臉上滿是激動,聲如洪鍾,震得殿梁上的微塵似乎都在簌簌下落:“元尚書所言,字字千鈞!句句泣血!殿下!”
    嚴武的聲音帶著金鐵交鳴般的質感,“將士們浴血拚殺,從屍山血海裏爬出來追隨您,認的是您這個人!是您能帶我們再造一個朗朗乾坤、太平盛世!但要讓天下億萬百姓真心歸附,讓那些暗地裏磨牙吮血的魑魅魍魎不敢妄動,就需要那至高無上的名分!那是號令天下的金印!是凝聚人心的圖騰!有了皇帝大位,您討伐李璘,就是天子討逆臣,天經地義!名正言順!他李璘再蹦躂,也不過是跳梁小醜,亂臣賊子!天下共擊之!末將今日,再次泣血懇請殿下!”
    他單膝轟然跪地,沉重的甲胄撞擊金磚,發出令人心顫的巨響,姿態決絕如山嶽傾覆,“為天下蒼生計!為社稷萬代計!速登帝位!正位乾坤!以安軍心!以定國本!”
    一直沉默觀察、如同古井深潭的杜黃裳,此刻也緩緩開口。
    他的聲音不高,嘶啞低沉,甚至帶著一絲疲憊,卻蘊含著千錘百煉後的、磐石般的份量,每一個字落下,都仿佛在金磚上砸出一個凹痕:“殿下,元尚書、嚴將軍所言,皆切中肯綮。名分即是大義,大義即是力量。此非虛言,而是治亂興衰之基石。”
    他那雙閱盡滄桑、洞察幽微的眼睛,緩緩掃過眾人,最後落在裴徽臉上,“不良府遍布天下的耳目,近日密報如雪片紛至。民間雖普遍感念殿下平亂安民、再造社稷之曠世奇功,然……”
    他頓了頓,語氣加重,“對殿下遲遲不登基稱帝,亦多有猜測疑慮,流言蜚語如地底暗河,湧動不休。有言殿下謙衝自牧,有言……有言殿下或有難言之隱,甚至有不懷好意者,散播‘權臣挾主’、‘鳩占鵲巢’之陰毒謠言。”
    “永王此檄文一出,正中下懷!此等疑慮與流言,恐被天下宵小之徒惡意利用,煽風點火,混淆視聽!屆時,三人成虎,眾口鑠金,縱殿下功蓋寰宇,亦恐陷入被動!”
    杜黃裳的目光轉向殿側那幅巨大的江山輿圖,精準地鎖定在江陵那個刺眼的猩紅標記上,眼神冰冷如刀,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唯有正位大寶,承天受命,昭告天下!方能如旭日東升,驅散陰霾!聚攏天下人心,號令宇內!使逆賊無所遁形!使流言不攻自破!此其時也!刻不容緩!”
    王維深吸一口氣,整理衣冠,深深一揖到底,姿態恭謹,言辭懇切,引經據典,帶著文人特有的風骨與赤誠:“殿下,昔漢高祖斬白蛇起義於沛,雖天命所歸,亦需假‘沛公’之名以聚義兵,攬豪傑,名正則言順;光武皇帝中興漢室於南陽,帝星已耀,亦需借更始帝之封以正視聽,收人心,位定則國安。名器之重,關乎天命人心,非虛言也。”
    王維抬起頭,目光清澈而堅定地望向裴徽,“今殿下功業巍巍,已超邁古今,再造社稷之功,可比堯舜!受禪之禮已成,神器有主,天命所歸。關中父老簞食壺漿,河北遺民望風泣涕,中原萬民翹首以盼新朝日月,如久旱之盼甘霖。若再遲疑謙退,恐非美德,反生枝節,予逆賊可乘之機,遺禍無窮!維,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唯有一腔忠忱,懇請殿下,順天應人,俯從眾望,早登帝位!以安社稷之神器!以定兆民之彷徨!以正天下視聽!”
    一直沉默如淵、仿佛置身事外的羅曉寧,此刻也終於動了。
    他並未像其他人那般慷慨激昂或跪地泣血,隻是從容地、帶著一種近乎儀式感的神態,從寬大的玄色道袍袖中,緩緩取出一卷用玄色絲帶係著的帛書。
    那帛書質地古樸,邊緣磨損,透著一種跨越漫長歲月的滄桑氣息,隱隱散發著一絲陳年墨香與書蠹的微塵氣息。
    他雙手將其恭敬捧起,動作沉穩而莊重,聲音平和舒緩,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如同清泉流淌,瞬間撫平了殿內所有的躁動喧囂,直抵人心深處:
    “殿下,諸位同僚拳拳之心,皆為國為民,泌深以為然。然天命幽微,非人力可強求,亦非人言可盡述。”
    他輕輕解開那玄色絲帶,動作輕柔如同展開一段塵封的曆史,小心翼翼地展開帛書一角。
    晦澀難辨的古篆文字和玄奧的星宿圖紋在燭光下顯露出來,散發著神秘莫測的氣息。“
    此乃太史局近日於蘭台秘檔深處,費盡周折,幾經周折,方尋得的一卷前朝讖緯殘篇。”
    羅曉寧的聲音帶著一種引導眾人探尋秘辛的意味,“內有‘天命玄鳥,降而生商’之古喻,複有‘紫微臨凡,掃蕩群邪,開萬世太平’之隱語,字字珠璣,暗合天道。太史令張公與多位通曉讖緯、皓首窮經的宿儒,焚膏繼晷,嘔心瀝血,共參天機。”
    他略作停頓,目光掃過眾人驚疑不定的臉,最終落回裴徽那深邃難測的眼眸,“皆言,近日天象有異!紫微帝星北極星)光芒大盛,其輝煌煌,光耀中天,勢不可擋!其星位正應長安新主!此非人謀可致,實乃天命昭昭,乾坤已定!殿下登基,上合昊天之誌,下順兆民之心,乃順天應人之舉!正當其時,無可逆也!”
    羅曉寧的話語,如同在沸騰翻滾的油鍋裏,滴入了一滴冰冷而神聖的甘露,瞬間引爆了更強烈、更狂熱的情緒。
    “天命”二字,這最具神聖性、最不容置疑的終極砝碼,被他以最平靜卻最震撼的方式拋了出來,在眾人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一直處於困惑、不安,甚至帶著幾分舊日文人清高中掙紮的李白,此刻也被殿內這股洶湧澎湃、最終匯成唯一指向的洪流所席卷。
    他胸中那股屬於詩人的豪情、對盛世的渴望、以及對眼前這位再造乾坤者的敬仰,被徹底點燃,壓倒了所有的猶疑。
    他猛地一拍腰間那個從不離身的、油光發亮的酒葫蘆,“咚”的一聲悶響,隨即朗聲長吟,清越激昂的聲音瞬間壓過了炭火的劈啪爆裂:“妙哉!羅先生此言,如醍醐灌頂!殿下!”
    李白雙目炯炯,仿佛有星辰在其中燃燒,他大步向前,衣袂飄飛,帶著詩人的狂放不羈,“太白雖詩酒狂徒,不通軍國大事,卻也知天命不可違,人心不可逆!殿下掃清六合,滌蕩八荒,功蓋三皇,德超五帝!此等偉業,震古爍今,豈是尋常帝王可比肩?當有匹配之名,方顯其盛!名不正,則功業如明珠蒙塵!位不顯,則盛世如明月蔽雲!”
    他猛地張開雙臂,仿佛要擁抱整個天下,“太白不才,胸無韜略,唯有手中一支禿筆,滿腔熱血!願傾此殘軀,為殿下作《登基頌》、《定鼎賦》!頌揚聖德於竹帛,筆走龍蛇驚風雨!傳檄四海,使天下皆知!新朝當立,如日方升!煌煌盛世,將臨人間!此乃天地氣運之所鍾,億兆黎庶之所盼!殿下若再謙遜推辭……”
    李白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詩人特有的浪漫與激烈,“非但寒了忠臣義士、浴血將士之心!更是逆了這浩浩蕩蕩、不可阻擋的曆史洪流啊!”
    “請殿下登基!”
    “請殿下即皇帝位!正位乾坤!”
    “天命所歸,人心所向,請殿下勿再遲疑!”
    “正位大寶,以安天下!以懾群醜!”
    “臣等泣血叩請!”
    李白的激情宣言如同點燃了最後的引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