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8章 特戰營的暗手
字數:11987 加入書籤
寒風如刀,裹挾著蜀地特有的陰冷濕氣,從陡峭的隘口呼嘯而過,吹得“張”字帥旗獵獵作響,聲音沉悶如嗚咽。
張巡勒住胯下神駿的黑鬃戰馬“烏雲踏雪”,駐立在第二處險道的入口。
他一身明光鎧在陰沉天光下反射著冷硬的光澤,頭盔下的麵容線條剛毅,緊鎖的眉頭下,一雙鷹隼般的眼睛銳利如電,緩緩掃視著前方令人窒息的景象。
狹窄的穀道仿佛被巨斧劈開,兩側是近乎垂直的峭壁,怪石嶙峋,直插灰蒙蒙、鉛塊般沉重的天空。
道路被徹底截斷——巨大的山石滾落堆積如山,粗壯的、被砍伐的巨木橫七豎八地交錯疊壓,幾乎堆到了半山腰的高度。
地麵上,除了散落的碎石,還能看到一些被清理出來、標記了位置的絆馬索殘骸和閃爍著寒光的鐵蒺藜。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塵土味、朽木的腐敗氣息,以及一種無形的、令人心悸的壓迫感。
遠處,斥候小隊像幾隻渺小的螞蟻,在巨大的障礙物上謹慎地攀爬探查,每一次輕微的碎石滑落聲,在這死寂的山穀中都像驚雷般刺耳。
“大將軍,”身旁的趙小營驅馬上前半步,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他年輕的麵龐因緊張而略顯蒼白,“這……已是今日第二處了。手法……與上一處如出一轍,絕非山洪或意外。”
他指向那些斷口整齊的樹幹,指尖微微發白,“您看這切口,幹淨利落,是軍中製式大斧所為。還有這堆疊的方式,顯然是人為布置,意在最大化阻塞通道。”
趙小營觀察細致入微,此刻他的心頭也像這穀道一樣,被重重疑慮堵塞著。
張巡沒有立刻回答。
他那張飽經風霜的臉龐如同石刻,下頜短硬的胡茬微微顫動。
他緩緩撚著短須,目光卻穿透眼前的障礙,仿佛在審視著利州守將的心思。
“之前以為利州守將不過是個仰仗地利、庸碌無為的無名小輩,”他終於開口,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質感,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周圍屏息凝神的將校心頭,“現在看來,不可小視……”
他頓了頓,眼神陡然變得銳利無比,“……亦或是,楊國忠那老賊,瞞天過海,派了真正難纏的角色來主持利州兵事!”
提到楊國忠時,他眼底掠過一絲冰冷的、毫不掩飾的厭惡。
就在張巡話音落下的瞬間,趙小營的目光卻被散落在泥濘地上、半埋著的幾麵殘破軍旗吸引了。
他心頭一動,翻身下馬,不顧地上冰冷的泥漿,蹲下身仔細翻檢起來。
旗幟的布料觸手粗糙得硌手,顏色黯淡褪色嚴重,邊緣磨損得如同破布條,甚至有些地方還帶著黴斑。
他撚起一片最大的殘旗,指腹仔細感受著那粗糲的紋理和不均勻的褪色痕跡,眉頭越皺越緊,心中的疑竇如藤蔓般瘋長:“大將軍,”
他站起身,將這片格外破舊、甚至有些滑稽的殘旗遞給張巡,聲音帶著深思,“對方此舉,恐怕不止是‘遲滯’這般簡單。他們刻意留下這些……這些幾乎可以稱之為破爛的軍旗,是想讓我等以為——利州空虛至極!連像樣的軍資都匱乏,不僅無力出城野戰,甚至連守城都捉襟見肘!其目的,或許是想麻痹我軍,誘使我等輕視利州,甚至……”
趙小營深吸一口氣,語速加快,“……誘導我軍按他們預設的路線和時間行進,最終落入他們精心準備的陷阱!”
他腦海中飛快閃過不良府探子近期情報中那微妙的不協調感——對方似乎對他們的行軍節奏、甚至每日紮營的大致位置都了如指掌,情報回報的時間規律得令人不安。
張巡接過那麵破旗,粗糙有力的手指反複摩挲著那褪色的、幾乎難以辨認的紋路,眼神銳利如刀,仿佛要從中摳出隱藏的陰謀。
他沒有立刻讚同趙小營的分析,也沒有反駁,隻是沉默地將殘旗緊緊攥在掌心,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這個細微的動作讓周圍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沉重了數倍。
所有將領都屏住了呼吸,目光聚焦在他身上,等待主帥的決斷。
張巡心中早已翻江倒海:趙小營所言有其道理,這破旗確實透著刻意的寒酸。
但更讓他始終保持警惕的是不良府在敵後的探子一直沒有傳來信息的異常現象。
所以,一個更隱蔽、更致命的可能在他腦海中逐漸成型,如同冰水澆下,讓他後背泛起一絲寒意:對方並非無力,而是在極其精確地“引導”!
他們利用這些看似阻礙的障礙,目的絕非僅僅拖延時間,而是要將我數萬征蜀大軍晚上夜宿的地點,精準地控製在一個他們早已選定的、最適合發動致命伏擊的區域!
這個念頭一旦成型,便如毒蛇般纏繞心頭。
然而,此刻,在深入敵後、肩負重任的特戰營那組精銳尖兵帶回確切情報前,這終究隻是一個基於蛛絲馬跡的、可能性極高的推測。
身為主帥,他不能僅憑猜測就輕易改變大軍行進方略,那會動搖軍心,甚至可能打草驚蛇。
就在這時,一名負責此處探查的探馬小隊長快步奔來,單膝跪地,聲音帶著緊張:“稟大將軍!卑職等反複確認,左側山林深處,靠近山脊線那片最濃密的區域,確有不明旗幟晃動!時隱時現,距離甚遠,顏色像是利州軍的青灰色,但樣式……因林木遮擋,實在看不太真切!最後一次看見,是在半炷香之前。”
消息如同投入油鍋的水滴,瞬間在將校中炸開。
“又是這招?黔驢技窮了!”騎兵郎將張小虎嗤之以鼻,他性格急躁,滿臉不屑地啐了一口,“利州鼠輩,除了插旗嚇唬人,還會什麽?”
“小虎將軍,不可輕敵!”另一位較為謹慎的步軍郎將陳鋒憂心忡忡地反駁,他指著險惡的地形,“上次是故弄玄虛,但這次地形如此險要,插旗的位置也更深入,又選在這等濃密之處,怕不是真要埋伏?你看這路堵的,簡直是絕地!若有伏兵,滾木礌石下來,我們……”
“插個破旗子就想嚇退我征蜀軍?笑話!”主戰派的將領李彪聲音洪亮,他身材魁梧,聲若洪鍾,“我看還是虛張聲勢,就想拖慢我們腳步!大將軍,末將請命,帶一隊敢死之士,強行攀爬清理路障!管他有沒有埋伏,衝過去便是!”
“虛則實之,實則虛之!李將軍,兵法之道豈能如此莽撞?”老成持重的偏將孫振摸著花白的胡須,聲音沉穩地分析道,“大將軍,不可不防啊!末將以為,當派精銳斥候,不惜代價,摸清那旗幟虛實再做定奪!”
將領們的爭論聲浪在狹窄的穀口回蕩,與呼嘯的山風交織在一起,更添煩躁。
張巡聽著,心中快速權衡著利弊。
他猛地抬手,所有聲音戛然而止。
“全軍聽令!”張巡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傳入每一個豎起耳朵的士兵耳中,“最高戒備!強弓勁弩,即刻上弦!刀出鞘!重盾營前移,列陣護住兩翼!斥候隊,給我死死盯住兩側山林,尤其是左側山脊區域!任何風吹草動,即刻來報!”
命令如同冰冷的鐵流,瞬間傳遍全軍。
刹那間,山穀中響起一片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無數長刀利劍出鞘,寒光閃爍;
弓弩手們動作整齊劃一,沉重的弓弦被吱嘎吱嘎地拉開繃緊,箭鏃斜指上方幽暗的密林;
手持巨盾的重甲步兵低吼著向前湧動,沉重的盾牌轟然落地,緊密相連,構成兩道臨時的鋼鐵壁壘。
肅殺之氣衝天而起,連呼嘯的山風都似乎被這凜冽的殺氣逼退了幾分。
張巡隨即點了趙小營和一隊最為精銳彪悍的親衛騎兵:“隨本帥上前親處查看!”
說罷,他猛地一夾馬腹,“烏雲踏雪”長嘶一聲,如同一道黑色閃電,率先向險道口最前沿馳去。
趙小營和親衛們緊隨其後,沉重的馬蹄踏在碎石遍布的路麵上,發出清脆而急促的“噠噠”聲,在這片因戒備而突然陷入死寂的險地中,顯得格外刺耳,每一下都敲在將士們緊繃的心弦上。
張巡勒馬停在道口最前沿,親衛們迅速在他周圍形成一個小型防禦圈。
眼前景象令人倒吸一口涼氣。
狹窄的通道被破壞得更加徹底,巨大的石塊棱角猙獰,粗壯的樹幹如同巨獸的骸骨,層層疊壓,幾乎堆到了半山腰,形成一道令人絕望的壁壘。
幽暗的光線下,能清晰地看到地麵上除了木釘,還有被清理出來、用石灰標記的絆馬索和鐵蒺藜的殘留痕跡。
而兩側的山林,在望遠鏡的視野裏,如同兩堵沉默而壓抑的、無邊無際的墨綠色高牆,濃密的枝葉層層疊疊,遮蔽了所有的視線,陽光隻能艱難地在地麵投下零星、慘淡的光斑。
幽深、陰暗、寂靜得可怕,隻有山風穿過林隙時發出的嗚咽聲,如同鬼魂在低泣,一陣陣地刮過人的耳膜,帶來深入骨髓的寒意。
張巡和趙小營幾乎同時舉起精良的黃銅單筒望遠鏡,冰涼的筒身貼在眼窩,帶來一絲異樣的清醒。
兩人屏住呼吸,全神貫注地搜索著探馬所指的那片靠近山脊、最是濃密陰森的區域。
鏡頭裏,隻有無盡的、仿佛凝固的墨綠樹影、虯結的深褐色藤蔓和嶙峋怪石投下的詭異陰影。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那片可疑的區域死寂一片,除了風吹樹梢的輕微搖晃,沒有任何旗幟的蹤影,也沒有任何人類活動的跡象。
張巡的眉頭越皺越緊,眉心的刻痕深如刀鑿。
他再次運用了觀察鳥獸的本能,目光如炬,耐心地在望遠鏡視野邊緣和更廣闊的林間搜尋著生命的跡象。
這一次,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仿佛凝固了一般。
全軍將士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無數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弓弦被拉得更滿,發出細微的呻吟。
突然,張巡的鏡頭捕捉到一個移動的黑點!
是一隻體型不小的林鳥,灰藍色的羽毛在陰沉的天色下並不顯眼,似乎是一隻灰喜鵲。
它撲棱著翅膀,從遠處飛來,目標似乎正是那片死寂的、被標記為可疑的密林!
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停滯了,連風都小了些許。
隻見那灰喜鵲毫無警覺地、甚至帶著點悠閑的姿態,振翅飛入了那片濃得化不開的墨綠色林海……身影瞬間被吞噬,消失得無影無蹤。
時間在極度緊張的等待中變得粘稠。
一息……兩息……十息……仿佛過了許久其實不過片刻),就在有人快要按捺不住時,一個小小的身影再次出現!
正是那隻灰喜鵲!
它毫發無損地飛了出來,甚至還在附近一棵突出岩石的鬆樹枝頭輕盈地停留了片刻,歪著小腦袋,發出幾聲清脆悅耳的“喳喳”鳴叫,然後才不緊不慢地振翅,悠然自得地飛向了山穀另一側,消失在視野中。
張巡緩緩放下望遠鏡,嘴角猛地勾起一抹熟悉的、帶著冰冷殺意和極度輕蔑的弧度:“哼!裝神弄鬼,故技重施!”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回蕩在寂靜的山穀口,“飛鳥入林,安然無恙,鳴叫如常!林中若有伏兵,豈能如此?鳥獸之靈,遠勝凡人!”
他心中的怒意如潮水般翻湧,對利州守將這種反複玩弄心理戰術、視軍國大事如兒戲的把戲,已然升騰起一股熾烈的怒火。
“可是大將軍,”趙小營也放下了望遠鏡,但眼中的疑慮如同陰雲,並未完全消散,反而更深了,“末將也看到了那鳥。但是……”
他指著那片令人望而生畏的密林,“此處地形實在過於險要!密林深邃,遮天蔽日。萬一……萬一敵軍真有埋伏,且極其善於隱匿,精於山林之道,連鳥獸都未驚動……”
他話未說完,但意思再明顯不過——在如此絕地,任何疏忽都可能是致命的。
他心底深處,對不良府探子過分的“規律性”和這刻意留下的“破旗”,始終縈繞著強烈的不安。
張巡沉默了,趙小營的提醒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他因憤怒而升騰的自信。
他鷹隼般的目光再次掃過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墨綠色林海,最終,如同釘子般牢牢釘在探馬之前看到旗幟晃動的大致方位——那片靠近山脊、最為陡峭難攀的密林深處。
一股決絕之氣在他眼中凝聚。
“取本將令箭!”張巡的聲音陡然變得斬釘截鐵,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意味。
親衛隊長立刻雙手捧上一支刻有虎頭、纏繞紅纓的青銅令箭。
“再派兩名死士!”張巡接過令箭,目光如電掃過身後親衛隊中那些最悍勇的麵孔,“目標——左側山林,山脊線下方,剛才疑似出現旗幟的那片區域!給我摸進去!看清楚裏麵到底是藏著千軍萬馬,還是隻有幾麵破旗子在唱他娘的空城計!”
他頓了頓,語氣森寒如九幽之風,“告訴他們,此行九死一生!若遇伏擊,無需纏鬥,立刻吹響號角示警!本將親率大軍,即刻強攻接應!若能探明虛實,平安歸來,官升三級,賞百金!”
兩名被點到的精悍士兵出列。
他們麵容剛毅,眼神中沒有絲毫畏懼,隻有一種近乎冷酷的專注。
他們迅速脫下顯眼的明光鎧和頭盔,隻著輕便堅韌的牛皮軟甲,腰間插著淬毒的短匕和便於攀爬的鉤索,背上係著用於示警的犀牛角號。
兩人互相檢查了裝備,用力對撞了一下拳頭,眼神交流間盡是決絕。
然後,如同兩道融入陰影的鬼魅,他們利用巨石、溝壑和低矮灌木的掩護,以令人驚歎的速度和悄無聲息的動作,迅捷地沒入了那片仿佛巨獸之口的墨綠色林海之中。
濃密的枝葉如同帷幕般晃動了幾下,很快便恢複了死寂,徹底吞沒了他們的身影。
全軍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等待。
空氣沉重得如同灌了鉛。
弓弦被拉到了極限,發出不堪重負的細微呻吟。
士兵們緊握著冰冷的武器,手心全是冷汗,目光死死地盯著那片吞噬了同伴的山林,仿佛要用視線將它燒穿。
連久經沙場的戰馬都似乎感受到了這凝重的、幾乎凝固的殺意,不安地刨動著蹄子,打著沉悶的響鼻。
時間,在這極致的壓抑和寂靜中,被無限地拉長、扭曲。每一息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
張巡端坐於“烏雲踏雪”之上,腰背挺直如鬆,麵無表情。山風吹動他頭盔下的紅纓,拂過他冷硬如鐵的臉頰。
然而,他握著韁繩的手指,卻在不自覺地微微收緊,指節泛白。
他心中的那根名為“謹慎”的弦,在利州守將這虛實難辨、環環相扣的連番“表演”下,已然繃緊到了極致,發出瀕臨斷裂的嗡鳴。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幾乎要將所有人吞噬之時,角落裏那尊一直沉默的“石雕”動了。
一直隱在陰影中的特戰營郎將王玉坤,像一柄深藏鞘中的利劍,無聲地向前踏出一步。
他的動作沒有絲毫拖泥帶水,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靴底踩在幹燥的地麵上,發出輕微的“嗒”聲,在這死寂的帳篷裏竟顯得格外清晰。
“大將軍。”王玉坤的聲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啞,像是久未開口,卻帶著一種磐石般的沉穩,瞬間刺破了沉重的氛圍。
他走到燈火稍亮處,抱拳行禮,動作幹淨利落,透著一股軍人特有的幹練。
他那張冷硬的臉在燭光下顯得輪廓分明,深陷的眼窩裏目光銳利依舊,但此刻似乎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決斷。
張巡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王玉坤,仿佛要穿透他的靈魂。
趙小營和其他將領也瞬間屏住了呼吸,目光齊刷刷聚焦在這個平日幾乎被遺忘的特戰營主官身上。
“末將,”王玉坤頓了頓,聲音清晰而堅定地響起,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派了麾下最精銳的一隊斥候,已於三日前深夜,成功潛入敵後縱深。”
“特戰營一隊斥候已經潛入敵後?” 一名年長些的將領忍不住低呼出聲,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
在敵後不良人的情報難以送達的情況下,特戰營還有一隊斥候能夠潛入敵後,這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王玉坤仿佛沒聽到那聲低呼,繼續沉穩地說道:“以他們的能力和經驗,定能刺探到敵軍主力的確切位置、兵力部署乃至可能的動向。算算時間……”他微微側頭,似乎在心中飛快地計算著,“就在今夜,最遲明晨破曉之前,他們應當能設法送回精準消息。”
如同在滾油中潑入一瓢冷水,整個中軍帳瞬間“炸”開了!
張巡原本緊鎖的眉頭驟然舒展,身體因巨大的驚喜而微微前傾,壓在心頭數日的巨石仿佛被這句話猛地掀開,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眼中爆發出劫後餘生般的光芒。
“當真?!玉坤將軍!此話當真?!”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那是希望重燃的激動。
趙小營的反應最為激烈。
他一個箭步衝到王玉坤麵前,臉上混雜著狂喜和巨大的不滿,幾乎要抓住對方的肩膀搖晃:“王將軍!我的好王將軍!你有這等撒手鐧,為何不早說?!害得我等和大將軍這幾日食不甘味,夜不能寐,一顆心都懸在嗓子眼裏,都快熬幹了!”
他指著自己布滿紅血絲的眼睛,語氣裏充滿了誇張的埋怨,卻也透著一股卸下重擔後的虛脫感。
其他將領也紛紛圍攏過來,七嘴八舌,臉上都洋溢著振奮之色。
剛才還死氣沉沉的軍帳,瞬間被一股劫後餘生的熱烈氣氛所充斥。有人用力拍著同僚的肩膀,有人長舒一口氣癱坐在胡凳上,緊繃的神經驟然鬆弛。
然而,麵對眾人的狂喜和趙小營的埋怨,王玉坤臉上的表情卻沒有絲毫放鬆。
他依舊站得筆直,如同一棵紮根於磐岩的勁鬆。
他深邃的目光掃過激動的眾人,最後落在張巡臉上,那眼神裏沒有得意,反而帶著一種近乎肅穆的凝重。
他略一猶豫,再次抱拳,聲音比剛才更加低沉,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分量:“大將軍,各位同僚,實在抱歉。”
這聲道歉並非軟弱,更像是一種宣告。
帳內的喧鬧聲瞬間平息下來,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眾人臉上的喜色凝固了,疑惑地看著他。
王玉坤迎著所有人的目光,眼神銳利如刀,一字一句清晰地解釋道:“我們特戰大隊,有鐵律般的‘特戰條例’規定。凡派出去執行潛入敵後、縱深作戰任務的精銳小隊,其行蹤、目標、路線、甚至存在本身,皆為最高機密!級別等同於大將軍的虎符調令!”
他環視一周,目光掃過每一張臉,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人心,帶著一種冰冷的壓力。
“知曉範圍,僅限於直接指揮官及必要的核心聯絡人員。此條例不為其他,隻為最大程度保障潛入隊員的絕對安全!”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金屬般的質感,敲擊著每個人的耳膜,“多一個人知曉,便多一分泄密的風險。一個不經意的眼神,一句無心的話語,甚至營中流傳的某個猜測,都可能被敵人捕捉到蛛絲馬跡。一旦暴露,等待他們的……”
王玉坤的聲音微微頓住,喉結滾動了一下,那瞬間的停頓裏蘊含了太多殘酷的可能,“將是十麵埋伏,死無葬身之地!生還的概率,會從七成驟降到不足一成!”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那份沉重的責任吸入肺腑:“因此,非是末將有意隱瞞,更非對大將軍和諸位同僚不信任。
實乃職責所在,條例如山!
通常情況下,知道的人越少,他們活著完成任務、帶回情報的希望,就越大!”
他最後的話語斬釘截鐵,如同冰冷的鐵塊砸在地麵。
“……”
“……”
“……”
現場陷入了一片死寂。
方才的狂喜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和難以言喻的沉重。
燭火似乎也感受到了這份肅殺,跳動得更加微弱。
張巡臉上的激動早已褪去,眼神複雜地看著王玉坤。
他理解了那份沉默背後的沉重代價和鐵血擔當。
一絲後怕和深深的敬意悄然爬上心頭。
他剛才的狂喜,某種程度上,正是建立在那些無名英雄的生死線上。
趙小營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臉上火辣辣的,方才的埋怨此刻顯得如此淺薄和魯莽。
他尷尬地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搓著衣角,心中翻騰著複雜的情緒:既有對王玉坤的些許愧疚,更有對那支小隊深深的擔憂與敬佩。
他從未如此清晰地意識到,情報的獲取,並非理所當然,而是用最精銳戰士的生命在刀尖上跳舞。
其他將領也個個麵色凜然,肅立無聲。
王玉坤的話像一盆冰水,澆醒了他們剛才因希望而有些發熱的頭腦。
他們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特戰條例的冷酷與必要,感受到那份隱藏在黑暗中的犧牲。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