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2章 敵後斬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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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的行進路線,印證了不良府前期情報工作的價值,也暴露了張府防衛外緊內鬆、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本質。
    通往正屋的回廊下、廳堂外的漢白玉台階旁、甚至正屋那雕梁畫棟的屋簷陰影裏,稀稀拉拉地分布著十來個負責值夜的護衛。
    然而,此刻的他們,早已被張玉祥父子長年累月的奢靡安逸,和一種“在利州無人敢惹”的狂妄心態所徹底腐蝕。
    有的抱著長槍倚著朱紅廊柱,頭顱一點一點地打著瞌睡,涎水順著嘴角流下;
    有的幹脆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台階上,背靠廊柱,發出輕微卻均勻的鼾聲;
    還有的雖然強撐著站姿,眼神卻空洞地望著虛無的黑暗,神思早已不知飛向何處。
    對於這些訓練有素、心硬如鐵的不良人殺手而言,他們幾乎等同於毫無防備的活靶子。
    殺手們如同融入夜色的死亡之潮,無聲地靠近每一個目標。
    冰冷的匕首貼上溫熱的脖頸皮膚時,能清晰地感受到皮膚下那蓬勃生命力的脈動。
    利刃切入咽喉的瞬間,是肌肉纖維和軟骨被鋒銳強行割裂時產生的輕微滯澀感,緊接著是滾燙、帶著濃烈鐵鏽味的液體噴湧而出。
    血腥味,如同驟然綻放的死亡之花,迅速在微涼的夜風中彌漫開來,混合著木質回廊的潮氣和遠處若有若無的花香,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甜腥。
    目標身體在神經反射下短暫地痙攣,隨即像被抽掉骨頭的蛇般癱軟。
    殺手們如同最熟練、最無情的屠夫,輕柔而迅速地將失去生命的軀體擺回他們“休息”時的姿勢,甚至細心地將流出的鮮血用腳底蹭入石板縫隙或泥土中。
    月光吝嗇地灑下,從稍遠處望去,這些倚著、坐著的身影,與之前並無二致,隻是那鼾聲或均勻的呼吸,永遠地停止了。
    整個過程快如鬼魅、精準如手術刀、狠辣如雷霆,隻有刀刃劃過皮肉時那微不可聞的“嗤”聲,以及血液滴落在青石板上幾不可聞的“嗒嗒”輕響,如同死神在寂靜中低沉的計數。
    韓北風每一次看到屬下得手,緊繃的神經就稍鬆一絲,但隨之而來的是更深、更重的壓力,如同巨石壓在胸口。
    他清楚,清除這些外圍崗哨隻是微不足道的開始,真正的龍潭虎穴,在那座燈火最盛的正屋之內。
    若成功控製住紈絝子弟張誌明,以其為質,或可要挾其父張玉祥,撕開那該死的騎兵封鎖線,將蜀中援軍北上的驚天情報送出去,甚至可能影響整個戰局走向!
    這將是不世之功,足以抵消之前探子盡墨的過失。
    但若失敗……不僅自己和身邊這些精銳屬下、多年心血培養的班底將盡數葬身於此,化為枯骨,更致命的是,情報斷絕!
    而自己……韓北風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代表身份的銅符——剛剛因前任犯錯被嚴相處決,他才得以晉升的從七品上都尉之位。
    嚴相治下,狼鷹衛與不良府合並,官位本就僧多粥少,盯著他這個位置、等著他出錯好取而代之的人,怕是在長安的不良府衙門裏,早就排起了長隊。
    想到那些同僚或明或暗、如同毒蛇般窺伺的眼神,韓北風手心微微沁出了冷汗,在冰冷的刀柄上留下一絲滑膩。
    韓北風今夜敢於行此險招的底氣,不僅來自周密的計劃和準確的情報,更來自這支他親手打造、磨合多年的小隊。
    身後五人皆是絕對的心腹,經曆過血與火的淬煉,實戰經驗豐富,心理素質過硬。
    其中“剃刀”曾是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的獨行客,刀法狠辣刁鑽,專攻要害;
    “簧舌”則出身盜門世家,溜門撬鎖、翻牆入戶、機關消息的本事堪稱爐火純青;
    更難得的是,“沙蠍”與“夜梟”,這兩人是嚴莊相爺親自從關外重金招募、調撥給他的職業殺手,精於隱匿、刺殺與刑訊逼供,手段酷烈,是真正的殺人機器。
    這支小隊,是韓北風在利州經營數年、賴以生存的最大本錢。
    而反觀張玉祥,在利州作威作福近十年,自恃手握重兵,府邸雖也養了些看家護院的好手,更有一隊三百人的精銳親兵常年駐防在府內東側的獨立營房,但承平日久,警惕性早已被酒色財氣腐蝕殆盡。
    即便唐軍壓境,府內的防衛也不過是做做樣子,外緊內鬆,漏洞百出。
    於天豐和韓北風正是看準了這一點,才敢行此刀尖起舞的險招!
    韓北風等六人如同鬼魅般摸到了正屋外。
    根據詳盡的宅邸結構圖和踩點觀察正屋主人臥室通常在坐北朝南、采光通風最佳的核心位置),他們很快鎖定了一間位於正屋東側、窗欞內隱隱透出微弱卻穩定燭光的寬大房間。
    那燭光在死寂的黑夜裏,如同指引死亡的燈塔。
    六人無聲地蹲伏在窗下冰冷的石基上,側耳傾聽。
    裏麵清晰地傳來一個年輕男人粗重、帶著酒意和滿足感的鼾聲,間或夾雜著女子細微、甜膩的夢囈和翻身時錦被摩擦的窸窣聲。
    韓北風看向“簧舌”,眼神銳利如刀,微微頷首。
    “簧舌”會意,如同沒有骨頭的影子般悄無聲息地移動到厚重的楠木門邊。
    他沒有立刻動手,而是先極其謹慎地檢查了門軸和門檻,確認沒有暗藏的報警機關。
    然後,才從腰間一個特製的皮鞘中,抽出一把薄如柳葉、在微光下泛著幽藍、韌性極佳的合金刀片。
    他將刀片小心翼翼地插入門扇與門框之間那道狹窄的縫隙。
    他的手指穩定得如同磐石,手腕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微小幅度轉動著。
    刀尖如同擁有生命和智慧的觸手,一點點地探索著門閂的形狀和位置,然後,如同最耐心、最專注的微雕匠人,開始極其緩慢、極其輕柔地撥動那沉重的木製門閂。
    每一次撥動,都隻移動毫厘,力量控製得妙到巔毫,避免發出任何可能驚動屋內人的摩擦聲。
    門閂在刀片精妙的引導下,一點一點、極其艱難地向旁邊滑開。
    夜,靜得可怕。隻有山風掠過高高屋簷時發出的嗚咽,如同怨鬼的低泣,以及屋內那依舊均勻、甚至帶著點囂張意味的鼾聲。
    在這極致的寂靜中,所有人都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髒在胸腔內瘋狂擂動的巨響,血液衝上頭頂的嗡鳴,以及刀片與幹燥木閂接觸時,那微乎其微、卻又在死寂中被無限放大的“沙…沙…”聲,如同毒蛇在沙地上爬行。
    時間仿佛被拉長、扭曲,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難熬。
    韓北風甚至閉上了眼睛,將全部心神都凝聚在雙耳上,捕捉著門內任何一絲最細微的聲響變化——那鼾聲,此刻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是他判斷行動是否暴露的唯一依據。
    冰冷的汗珠,不受控製地順著他緊繃的鬢角悄然滑落,滴在衣領上,留下深色的印記。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真的熬過了一個漫長的世紀,“簧舌”終於停下了那令人心顫的微小動作,朝著韓北風的方向,極其用力地點了下頭——門閂已完全退至盡頭!成了!
    韓北風猛地睜開眼,眼中精光爆射。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湧入肺葉,壓下狂跳的心髒。
    心中默念一聲陛下保佑,然後極其謹慎地,用雙手拇指和食指的指尖,死死捏住厚重的門頁邊緣,向上微微抬起寸許,以最大限度地減輕古老門軸承受的壓力。
    接著,才用最小的力道,如同推動千斤巨石般,緩緩地、一點一點地向內推動那扇決定生死的楠木門。
    “吱……吖……”
    盡管韓北風已經將力量控製到了極致,那飽經歲月、缺乏潤滑的古老門軸,在死寂中發出的、如同垂死呻吟般的摩擦聲,依舊如同冰冷的鋼針,狠狠刺入了門外所有人的耳膜!
    聲音其實並不算大,但在萬籟俱寂的深夜裏,卻顯得格外清晰、刺耳、驚心動魄!
    糟了!
    所有人的心髒瞬間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攥緊,提到了嗓子眼!血液仿佛瞬間凝固!
    屋內的鼾聲……似乎……就在門軸聲響起的瞬間……停頓了那麽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一刹那!
    韓北風的動作瞬間僵住!
    全身的肌肉在萬分之一秒內繃緊如鋼鐵,屏住呼吸,如同蓄勢待發、即將撲向獵物的獵豹,所有的感官提升到極致,準備迎接下一秒可能爆發的尖叫、怒喝、兵刃出鞘的鏗鏘!
    他死死盯著門縫內透出的那線昏黃燭光,側耳傾聽著屋內最細微的聲響,握著短刀的手心瞬間被冷汗浸透。
    萬幸!那鼾聲僅僅中斷了不到半息,如同睡夢中被輕微驚擾的囈語,隨即又恢複了均勻,甚至比之前更加沉重了些,仿佛剛才的停頓隻是夢境中的一個漣漪。
    “呼……”
    幾乎能聽到所有人心中同時長舒一口氣的聲音。
    韓北風感覺後背的衣衫瞬間被湧出的冷汗浸透,一股冰冷的寒意從尾椎骨直衝頭頂。
    剛才那瞬間的停頓,幾乎讓他以為整個計劃徹底敗露,功虧一簣!
    若是驚醒了屋內的張誌明,隻要他發出一聲喊叫,引來了府內巡邏的護衛,甚至驚動了東側營房那三百名精銳親兵……後果不堪設想!
    他幾乎能清晰地看到箭矢如飛蝗般破空而來,刀光劍影在狹窄空間內瘋狂絞殺,自己人浴血苦戰、最終一個個倒在血泊中的慘烈景象。
    好在,隻是虛驚一場。他強壓下狂跳不止的心髒,暗罵自己關鍵時刻竟也沉不住氣。
    門被推開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縫隙。
    濃烈的脂粉香、酒氣和一種奢靡的、混合著體味的怪異氣息撲麵而來。
    韓北風不再有絲毫猶豫,如同滑不留手的泥鰍,閃身而入!
    緊隨其後的是眼神陰鷙的“剃刀”和渾身散發著荒漠死亡氣息的“沙蠍”。
    三人如同融入燭光陰影的鬼魅,迅速而淩厲地掃視著室內環境。
    這是一間極盡奢華的內室。
    地上鋪著厚實柔軟的波斯地毯,繁複的花紋在燭光下若隱若現。
    昂貴的紫檀木家具——雕花大櫃、鑲嵌螺鈿的梳妝台、精致的博古架——在角落一盞長明燈造型為仙鶴銜芝)的微弱光線下泛著幽深溫潤的光澤。
    空氣裏彌漫著濃鬱的脂粉香、未散的酒氣以及一種縱欲過後特有的、令人不適的甜膩氣息,混合著昂貴的熏香,形成一種令人頭暈目眩的奢靡氛圍。
    一張巨大的、罩著輕紗帳幔的雕花拔步床占據了房間的中心位置,如同小型宮殿。
    帳幔半垂著,借著長明燈和窗外透入的微光,能清晰地看到床上躺著三個人!
    中間一個年輕男子,身材壯實,袒胸露腹,鼾聲如雷,正是此行的關鍵目標——張誌明!
    他左右各擁著一名僅著薄如蟬翼的粉色紗質褻衣的女子,雪白豐腴的肌膚在昏暗中格外刺眼,酥胸半露,發髻散亂,顯然在酒精和疲憊的雙重作用下,睡得正沉。
    韓北風對“沙蠍”使了個淩厲的眼色,同時整個人如同捕食的猛虎,猛地撲向大床!“沙蠍”的目標是右側女子,“剃刀”則撲向左側。
    韓北風的動作快如閃電,左手如精鋼打造的虎爪,死死扣住張誌明的右手腕脈門,同時整個身體的力量如同山嶽般壓下,將其臉朝下狠狠按進柔軟的被褥裏!
    右手則如同鐵鉗,精準地捂住了張誌明因劇痛、窒息和驟然驚醒的極度驚駭而本能張開的嘴巴,將一聲即將爆發的、撕心裂肺的慘叫硬生生堵回了喉嚨深處!
    幾乎在同一瞬間!
    “哢嚓!”“哢嚓!”
    兩聲輕微卻令人牙酸、頭皮發麻的骨裂脆響,如同死神的歎息,在寂靜的房間內驟然響起!“沙蠍”和“剃刀”的手法幹淨、冷酷、高效到了極致,沒有絲毫猶豫,精準地扭斷了那兩名無辜侍妾纖細的脖頸!
    她們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悶哼,身體隻是像離水的魚般劇烈地、短暫地抽搐了一下,便徹底癱軟下去,美麗的頭顱以詭異的角度歪向一邊,香消玉殞,空洞的眼睛在燭光下殘留著最後的迷茫。
    那扭斷脖子的脆響,如同喪鍾敲在韓北風的心頭。
    女子瞬間失去生命時身體最後的痙攣,透過柔軟的被褥清晰地傳到韓北風壓製張誌明的手臂上。
    濃鬱的血腥味開始混合著濃烈的脂粉香和酒氣,形成一種令人窒息欲嘔的死亡氣息。
    身下的張誌明被死死按著,口鼻被堵,身體因極度的恐懼、窒息和目睹枕邊人瞬間斃命的刺激而瘋狂地扭動掙紮,喉嚨裏發出“嗚嗚嗚”的、如同瀕死野獸般的絕望悶響,雙腿亂蹬,錦被被踢得一團糟。
    韓北風借著長明燈那穩定卻微弱的光線,仔細辨認著身下這張因恐懼、窒息和憤怒而扭曲變形、涕淚橫流的臉。
    濃眉、闊口、略顯浮腫的眼袋,與情報中張玉祥獨子張誌明的畫像特征完全吻合!
    “是他!”韓北風低聲確認,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是高度緊張後的生理反應,也是初步得手後強行壓下的激動。
    他左手依舊如鐵箍般壓著張誌明,右手則從袖中極其隱秘地滑出一顆龍眼大小、通體烏黑、散發著淡淡苦杏仁味的蠟封藥丸。
    他用膝蓋死死頂住張誌明掙紮的腰眼要害,捏開其緊咬的牙關,不顧對方瘋狂的搖頭抗拒和喉嚨裏發出的“嗬嗬”哀鳴,硬是將那枚冰涼刺骨的藥丸塞進了他的喉嚨深處!
    緊接著,韓北風在他後心處不輕不重地一拍!
    “咕咚!”張誌明在劇烈的生理反射和窒息恐懼下,不由自主地將那枚要命的藥丸咽了下去!
    藥丸滑入食道的瞬間,張誌明感覺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苦澀如同毒蛇般鑽入腹中,隨即化為一種灼燒般的異樣感。
    巨大的、滅頂的恐懼瞬間淹沒了之前所有的驚駭和憤怒。
    他不再徒勞掙紮,身體僵硬得如同石塊,隻剩下無法控製的、篩糠般的顫抖,臉色在昏暗的光線下慘白如金紙,豆大的冷汗如同溪流般瞬間布滿額頭、鬢角,浸濕了被褥。
    他知道,自己徹底完了!落入了比死亡更可怕的境地!
    韓北風這才稍稍鬆開了捂著張誌明嘴巴的手,但冰冷的短刀刀鋒,如同毒蛇的信子,依舊穩穩地緊貼在其咽喉的皮膚上,鋒利的刀刃甚至微微陷入皮肉,帶來一絲清晰的刺痛和冰寒刺骨的死亡威脅。
    “張誌明,”韓北風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一種滲入骨髓、凍結靈魂的寒意,每一個字都像冰錐鑿在對方心上,“聽清楚了,我們是大唐不良府的人。
    剛才給你吞服的,是‘閻王笑’,我們獨門的秘藥。
    三天之內,若無獨門解藥,”他刻意停頓了一下,讓恐懼充分發酵,“便會從五髒六腑開始腐爛,腸穿肚爛,全身皮膚潰爛流膿,痛癢鑽心,哀嚎七日七夜,受盡人間至苦方死。
    任你找來什麽名醫聖手,神仙也難救。”他放緩語速,確保每一個字都如同烙印般刻進張誌明的腦海。
    感覺到身下的軀體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韓北風繼續道:“我現在給你鬆口,你若敢喊出一絲聲音,或者有任何異動……”
    他手中的短刀微微加力,一絲溫熱的血線立刻在張誌明脖子的皮膚上顯現出來,蜿蜒而下,“……我保證,你絕對等不到毒發的那一刻,立刻就能去見閻王。聽明白了嗎?”
    最後的問句,帶著不容置疑的審判意味。
    咽喉處那清晰的刺痛和冰冷話語中描述的恐怖死狀,如同兩把重錘,徹底擊垮了這位紈絝公子哥僅存的所有意誌。
    他平日裏仗著父親的權勢在利州城作威作福、欺男霸女的膽氣,此刻早已煙消雲散,隻剩下對死亡和痛苦的極致恐懼,以及對生存最卑微、最本能的渴望。
    “唔……唔……唔嗯!”張誌明拚命地、小幅度地點著頭,喉嚨裏發出含糊不清、如同嗚咽小狗般的聲響,眼神裏充滿了最卑微的乞求和討好,淚水混合著鼻涕、口水不受控製地流下,狼狽不堪。
    韓北風緩緩移開了捂嘴的手。
    張誌明立刻如同瀕死的魚被扔回水中,貪婪地大口大口喘息,卻又死死壓抑著不敢發出太大聲音,每一次吸氣都帶著劇烈的顫抖和哽咽,生怕引起眼前這殺神的絲毫誤會。他帶著濃重的哭腔,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好……好漢…饒…饒命!爺爺!祖宗!不要殺我!求求你們…不要殺我!金…金銀珠寶…我庫房裏多的是!成箱的金錠!東珠翡翠!美…美女…府裏還有十幾個絕色的!環肥燕瘦隨您挑!你們要什麽…我都給!都給你們!隻求…隻求饒我一條狗命……”
    他語無倫次,隻想抓住任何一根可能的救命稻草,將自己所有能想到的籌碼都拋了出來。
    張誌明這不堪入目、搖尾乞憐的表現,讓韓北風心中最後一絲不確定也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牢牢掌控局麵的冷厲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鄙夷。
    他心中暗忖:此計已成大半!這張牌,算是穩穩捏在手裏了!
    “閉嘴!”韓北風低喝一聲,如同鞭子抽過,打斷了張誌明毫無尊嚴的絮叨,短刀穩穩地貼回他的脖子,“金銀?美女?我們不要這些俗物!”
    他刻意拔高了一點聲調,帶著居高臨下的威壓,“你隻要乖乖聽話,按我說的做,我保你性命無憂。事成之後,解藥給你,你下半輩子雖不能像現在這般作威作福,但做個富甲一方的富家翁,錦衣玉食,安穩度日,綽綽有餘。”
    這承諾如同無邊黑暗地獄中透出的一絲微光。
    這“富家翁”的前景,瞬間點燃了張誌明眼中死灰般的求生欲。
    “好…好!我聽!我一定聽!好漢…不…大人!爺爺!您要我做什麽?上刀山下油鍋,我一定照辦!絕無二話!”他忙不迭地表著忠心,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百倍的諂媚笑容,努力想湊近韓北風,卻又被脖子上的刀鋒嚇得僵住。
    韓北風盯著他那雙充滿恐懼和討好的眼睛,冷酷地提出要求:“眼下,先做好兩件事。第一,這屋外廊下,躺著十幾個‘睡著’的護衛。在天亮之前,你必須想辦法把他們處理幹淨,不能引起府內任何人,尤其是你父親親兵的懷疑!第二,我們一共十個人,”
    韓北風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屋內如同雕像般肅立的“剃刀”、“沙蠍”和門外陰影中的人。
    “天亮後,你要給我們一個能名正言順、時時刻刻跟在你身邊的身份!比如你新招的貼身護衛、遠房來投奔的親戚隨從……總之,要合情合理,不引人注目,能讓我們隨時‘保護’你!現在,立刻告訴我,你能做到嗎?”
    最後一句,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能!能!大人您放一萬個心!包在我身上!”張誌明沒有絲毫猶豫,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符咒,急聲道,語速快得像倒豆子,“府裏管雜役護衛的管事叫張福,是我奶娘的兒子,絕對的心腹!我這就叫他悄悄處理!就說…就說那些家夥昨晚偷懶聚眾喝酒賭錢,玩忽職守,被我發現了,重罰一頓,連夜打發去城外莊子上做苦役了!保證沒人敢多問一句!身份更好辦!”
    “我爹…哦不,張玉祥那個老東西,最近正催我多找些可靠護衛防身,怕唐…怕那些人狗急跳牆!我就說你們是我花重金從蜀中‘巴山劍派’請來的頂尖高手!專門來保護我的!有我在,府裏上下,包括那些親兵,絕對沒人敢盤查多問!”他心思急轉,為了活命,腦子倒是轉得飛快,連“巴山劍派”這種蜀地有名的武林門派都扯了出來,顯得更有說服力。
    韓北風對他的反應還算滿意,但臉上依舊冷峻如冰:“算你識相。記住,解藥三天內有效。這三天,你的命,”
    他用刀鋒輕輕拍了拍張誌明的臉,“取決於你的表現。”
    這是懸在張誌明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也是驅動他合作的唯一、也是最原始的動力。
    “是是是!小人明白!小人一定盡心竭力!肝腦塗地!”張誌明點頭如搗蒜,隨即臉上又露出極度的諂媚和哀求,捂著肚子,仿佛那毒藥已經開始發作,“那個…大人…爺爺…您看…這解藥…能不能先…先賞小人一顆?哪怕…哪怕半顆也行?小人…小人這心裏實在慌得緊…肚子好像…好像有點不舒服了…”
    他努力做出痛苦的表情,試圖博取一絲憐憫。
    “哼,”韓北風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冰冷的嗤笑,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急什麽?‘閻王笑’三天後才會讓你真正知道什麽叫‘不舒服’。隻要你聽話,把事情辦得漂亮,解藥自然少不了你的。現在,給我打起精神來!”
    他猛地一推張誌明,將其推得一個趔趄,“想想怎麽圓你手下護衛‘消失’的謊!還有,立刻把你那個心腹張福叫來!記住,隻準他一個人來!天亮之前,必須把外麵清理幹淨!若有一絲紕漏……”
    韓北風沒有說完,隻是用刀鋒在脖子上輕輕一劃,做了一個割喉的手勢。
    他需要張誌明保持足夠的恐懼和動力,過早給解藥隻會讓這條怕死的毒蛇生出不必要的異心。
    韓北風沒有立刻給解藥,一是為了絕對的控製,二是這“閻王笑”的發作時間是否真如他所言是三天?
    這會不會成為後續難以預料的變數?張誌明眼中除了恐懼和諂媚,是否還隱藏著一絲刻骨的怨毒和隱忍的算計?
    他提到的“心腹”張福,是否真的如他所言可靠?
    府內是否還有張玉祥留下的、不買張誌明賬的暗樁或眼線?
    遠處東側營房的親兵,真的對今夜西花園和回廊下的殺戮毫無察覺嗎?而那盞在主人熟睡時依然亮著的長明燈……為何燭火似乎比剛才……跳動得更劇烈了些?
    房間內,血腥味、脂粉味、恐懼的汗味、嘔吐物的酸腐味以及那盞仙鶴長明燈燃燒的油脂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窒息欲嘔的死亡氣息。
    窗外,夜色依舊濃重如墨,但東方的天際,似乎隱隱透出了一絲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灰白。
    黎明,正在悄然逼近,如同無聲收緊的絞索。
    對於韓北風和張誌明而言,這場以生命為籌碼的致命牌局,在血腥與謊言中,才剛剛翻開第一張牌。
    真正的考驗,如同那即將刺破黑暗的晨曦,冰冷而不可阻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