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5章 特種兵陰平道曆險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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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稠如墨的黑暗,沉甸甸地壓在頭頂,仿佛凝固的鉛汁,連呼吸都帶著粘滯的阻力。
時間在這裏似乎早已死去,隻剩下無邊無際的蠻荒和原始,肆無忌憚地伸展著它們猙獰的爪牙。
劍門關以西百裏,陰平古道,如同造物主遺忘在洪荒之初的一塊殘片,被歲月的流沙和瘋長的綠意深深掩埋,隔絕了人間的煙火與喧囂。
每一次吸氣,都像吞下飽浸冰水的棉絮,沉重、濕冷,帶著深入骨髓的陰寒,順著鼻腔直灌肺腑。
空氣濃稠得幾乎能捏出水來,死死裹住每一個闖入者,仿佛有無形的蛛網纏繞。
刺鼻的植物腐爛氣息、泥土深處滲出的腥氣,還有一種難以言喻、仿佛來自九幽地底的陳腐陰寒,混合成一種令人窒息的“死亡之息”,無孔不入地鑽進鼻腔,黏附在喉嚨深處,帶來陣陣幹嘔的衝動。
巨大的蕨類植物,葉片寬大如傘蓋,邊緣帶著鋸齒,在濃重的陰影裏沉默地矗立,宛如潛伏的史前巨獸,用冰冷的目光注視著這群不速之客。
藤蔓如同巨蟒,從參天古木上垂落,糾纏虯結,織成一張張死亡之網。
“他娘的,這鬼地方…喘口氣都像在喝泥湯…”隊伍中段,一個新兵忍不住低聲咒罵,聲音嘶啞幹澀,帶著掩飾不住的惶恐。
他叫李狗兒,入伍才半年,臉上的油彩也掩不住那份青澀和此刻的驚悸。
腳下的腐葉層深及腳踝,濕滑粘膩,每走一步都發出令人心悸的“噗嗤”聲,仿佛隨時會陷進無底的泥沼。
“閉嘴!李狗兒!”旁邊一個臉頰帶疤的老兵,代號“老狼”,頭也不回地低斥,聲音像砂紙磨過鐵器,“喘氣都給我收著點!想招來什麽東西啃了你?”
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銳利如鷹隼,警惕地掃視著周圍每一片可疑的陰影,每一次藤蔓的輕微晃動都讓他肌肉瞬間繃緊。“這林子…邪性得很,聞著味兒都不對。”
他補充了一句,聲音壓得更低,帶著老兵的直覺。
絕對的死寂籠罩著這片死域。
任何聲響,都被厚厚的、吸音如同海綿的苔蘚和腐葉貪婪地吞沒。
唯有五百名特戰營銳士極其輕微、幾乎被消弭殆息的腳步聲,以及他們粗重壓抑、如同拉風箱般的喘息聲,在這死寂中頑強地宣告著人類的存在——卻也更加襯托出環境的恐怖與壓迫。
這寂靜並非安寧,而是蘊藏著未知凶險的真空,緊繃著每一根神經。
王玉坤走在隊伍最前方。
他的步伐異常穩定而輕捷,每一步落下,都精準地踏在相對堅實或幹燥的落腳點上,發出微不可聞的沙沙聲,如同在自家精心打理的後院中散步。然
而,那雙隱藏在冰冷精鋼麵甲下的眼睛,卻銳利得如同淬火的鷹隼,目光如同無形的探針,不停地掃視著前方每一寸被濃蔭覆蓋的可疑陰影、每一片垂掛如簾幕的藤蔓之後可能潛藏的致命危機。
他的耳朵微微翕動,捕捉著密林中任何一絲異樣的微響。
他身形挺拔如崖壁上的孤鬆,即使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披掛的黑色輕便軟甲也顯得一絲不苟,緊束的皮帶勾勒出精悍的腰身,腰間橫刀的鯊魚皮鞘被左手虛握著,指關節微微泛白,仿佛刀柄已是他手臂的延伸,隨時準備化作奪命的寒光。
他就像一塊在激流中巋然不動的磐石,是整個隊伍的定海神針。麵甲下露出的下頜線條緊繃,沒有一絲多餘的表情,隻有一種近乎冷酷的專注。
汗水順著他的鬢角滑落,滴在冰冷的甲片上,瞬間被周圍的濕氣吞噬。
在他身後,五百名精挑細選、身經百戰的銳士,排成一條蜿蜒卻沉默的黑色長蛇,艱難跋涉。
沉重的裝備壓彎了他們的腰背:強弩、裝滿箭矢的箭囊、密封的火油罐、堅韌的麻繩與牛筋索、閃爍著寒光的精鋼飛爪、用於固定的鑿釘,以及僅夠維持十日生存的鹽炒米和硬如石塊的肉幹。
汗水、清晨冰冷的露水、以及被荊棘灌木刮蹭出的植物汁液,早已將輕便的軟皮甲浸透,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精悍卻疲憊的肌肉輪廓。深綠色的油彩塗滿了他們的臉,隻露出布滿血絲卻依舊警惕如狼的眼睛。
沉默是他們的盔甲,恐懼被死死壓在心底,唯有沉重的喘息暴露著體能的極限和環境的嚴酷。
隊伍中彌漫著汗味、皮革味、泥土的腥味和一種壓抑到極致的緊張氣息。
向導陳老把頭佝僂著瘦小的身子,緊跟在王玉坤身側稍後的位置,像一株依附巨樹的藤蔓。
他那張布滿溝壑、如同風幹樹皮的臉上,渾濁的老眼此刻卻閃爍著山民特有的、對山林中無形殺機的敏銳光芒。
他手中的砍刀不時揮動,刀刃劈開堅韌如蛇的藤蔓和帶著毒刺的灌木,發出單調而沉悶的“嚓嚓”聲。
每一次揮刀,他那瘦骨嶙峋的手臂都微微顫抖,渾濁的眼中充滿了對這個鬼地方的深深恐懼,額頭的冷汗混著油彩滑落,浸濕了鬢角的頭發。
他的喘息聲越來越粗重,帶著一種被恐懼扼住喉嚨的嘶啞。
“將…將軍…”陳老把頭的聲音帶著濃重的蜀地口音,又低又急,像被掐住脖子的鳥,在死寂中顯得格外清晰,“千萬小心腳下…”
他喘了口氣,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王玉坤即將落腳的前方,“這青苔滑得很…沾了水比冰還滑溜…左邊…”他急切地指向左側一根半埋在腐葉中、表麵長滿青苔的粗大朽木,“左邊那根老木頭,看著結實,裏麵怕是全空了,莫踩!繞開…繞開那片水窪子…”
他指著前方一片看似尋常、反射著微弱光斑的潮濕區域,聲音帶著驚恐的顫抖,“看著淺,下麵指不定是能吞人的爛泥潭…當年…當年跟著商隊,有好幾個兄弟,就…就那樣沒了,連個泡都沒冒出來,人下去,眨眼就沒了影兒…”
他的聲音裏充滿了心有餘悸的絕望。
他的話像是某種不祥的咒語,讓緊跟其後的幾名士兵下意識地繃緊了身體,目光死死盯著腳下那片看似平靜、實則可能致命的區域,仿佛那黝黑的泥水下麵潛伏著噬人的妖魔。
空氣仿佛凝固了,隻有陳老把頭壓抑的喘息和王玉坤沉穩的腳步聲。
王玉坤的腳步沒有絲毫遲滯,卻在陳老把頭示警的瞬間,精準地改變了落點,靈巧地繞開了那片水窪和朽木。
他沒有回頭,隻是微不可察地點了下頭,算是對向導的回應。
這細微的動作,卻讓陳老把頭緊繃的神經稍稍鬆弛了一瞬,仿佛得到了某種無言的認可。
“停。”
王玉坤的聲音毫無征兆地響起,不高,卻像冰冷的鋼針穿透了壓抑的喘息和砍刀聲,帶著不容置疑的絕對命令。
他的右臂猛然抬起,動作簡潔、幹脆、有力,如同戰旗揮落。
瞬間!
整個行進中的隊伍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捏住,所有動作戛然而止!
呼吸聲被刻意壓到最低,連心跳似乎都慢了一拍。
數百道目光齊刷刷地投向王玉坤的背影,又順著他凝重的視線,聚焦在前方——
一段依附著陡峭崖壁、早已被時光和濕氣徹底腐蝕的古棧道遺跡,如同一條腐朽巨蟒的殘骸,突兀地出現在視野盡頭。
支撐棧道的木樁大多斷裂歪斜,布滿墨綠色的苔蘚和詭異的白色菌斑,如同潰爛的膿瘡。
殘餘的幾塊木板更是搖搖欲墜,邊緣碎裂成鋸齒狀,仿佛輕輕一碰就會化為齏粉,隨風墜入深淵。
棧道之下,是深不見底、雲霧繚繞的幽暗深澗。
沉悶的水流轟鳴聲從深淵底部隱隱傳來,如同遠古巨獸在黑暗深處發出永無止境的咆哮,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吸力,仿佛要將人的魂魄都拖拽下去。
那聲音沉悶而遙遠,卻帶著一種直抵心底的寒意。
一股刺骨的寒風猛地從澗底卷起,帶著水汽和岩石的冰冷,狠狠撞在士兵們的臉上和身上,吹得人遍體生寒,汗毛倒豎。
絕望的情緒如同冰冷的毒蛇,無聲地爬上每個人的心頭,迅速蔓延開來。
眼前這斷壁殘垣,徹底斷絕了沿著古道前行的可能。
陳老把頭看著那深不見底的澗口和腐朽如枯骨的棧道,臉色瞬間灰敗如土,嘴唇哆嗦著,喃喃道:“完了…完了…造孽啊…當年…當年走…雖說險,還有幾根老木頭能借點力…現在…全爛透了…這…這怎麽過得去啊?”
他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山窮水盡的絕望,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旁邊開路先鋒的臂膀,指甲幾乎要嵌進對方的皮甲裏,“這是…天要絕人路啊!陰平道…過了這裏,才算真正踏進了鬼門關呐!閻王爺設下的坎兒…”
他的恐懼如此真實,像冰冷的潮水,衝擊著士兵們本就緊繃的神經。
不少人望著那雲霧繚繞、深不見底的澗口,眼中流露出茫然。
王玉坤沉默地走到懸崖邊緣,距離那腐朽的棧道邊緣僅有一步之遙。
他蹲下身,伸出帶著鐵護手的右手,五指張開,用力抓向岩壁上濕滑冰冷的苔蘚。
苔蘚冰涼滑膩,帶著一種令人厭惡的粘稠感,在他指間被撚碎,滲出墨綠色的汁液,毫無附著力的觸感清晰地傳遞回來。
他抬頭,目光如兩道冰冷的探照燈,掃視著近乎垂直、光禿禿布滿濕滑苔蘚的崖壁。
岩石堅硬冰冷,濕漉漉的,在昏暗的光線下反射著幽暗的水光,幾乎找不到任何可靠的著力點。
空氣仿佛凝固成了鉛塊,沉重地壓在每個人的胸口,深澗的寒風嗚咽著,像是死神的低語。
難道這傳說中的陰平道,真是一條無法逾越的死亡絕路?
王玉坤緩緩站起身,麵甲下的下頜線條似乎繃得更緊了一分。
他沒有看身後絕望的士兵和向導,目光依舊鎖定在絕壁上,如同釘子般銳利。
他沉默著,那沉默本身卻帶著一種沉重的力量,壓下了部分無措的恐慌。
“飛爪。”他吐出兩個字,聲音依舊平穩,聽不出絲毫波瀾,卻像黑暗中劃亮的火石,瞬間驅散了一部分絕望的陰霾。
立刻有士兵從背囊中取出一件閃爍著幽冷金屬光澤的器物——天工之城為特戰大隊特製的精鋼飛爪。
三根彎曲的利爪如同猛禽的趾鉤,末端連接著堅韌無比的牛筋索,爪尖在昏暗的光線下流動著危險的寒光,帶著一種冰冷的殺氣。
王玉坤接過飛爪,冰冷的金屬觸感傳來,帶著沉甸甸的分量。
他掂量了一下,目光再次投向那令人望而生畏的絕壁。
他的眼神銳利如鷹,在濕滑的岩壁上快速搜尋,一寸一寸地檢視著每一處可能的凸起和縫隙。
時間仿佛被拉長,士兵們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心髒在胸腔裏沉重地跳動,每一次心跳都敲打著絕望的邊緣。
突然,他目光一定!鎖定在崖壁上端一塊突出的、相對堅固幹燥的岩石棱角上!
沒有絲毫猶豫,他右臂肌肉賁張,猛地一掄!
全身的力量灌注於手臂,精鋼飛爪帶著撕裂空氣的尖銳呼嘯,劃過一道精準、冷酷的弧線,如同撲食的獵鷹!
“鏘啷——!”
一聲清脆的金鐵交鳴聲在寂靜的崖壁間驟然炸響,如同敲響了命運的鍾磬,格外刺耳,在深淵上空回蕩、碰撞,久久不息!
飛爪穩穩地、深深地扣住了那塊突出的岩石棱角!爪尖如同獠牙,深深嵌入石縫,紋絲不動。
王玉坤雙手抓住繩索,身體後傾,腰腹核心爆發出驚人的力量,用全身重量猛地向下拽了幾下!
繩索瞬間繃得筆直,如同拉滿的弓弦,發出細微卻充滿力量的嗡鳴。
飛爪牢牢地嵌入了岩石之中,承受著巨大的拉力,沒有絲毫鬆動。
他再次發力,繩索發出令人牙酸的繃緊聲,依舊穩固。
“攀。”他言簡意賅,將繩索的另一端扔給身邊一名身材最為精悍、肌肉虯結如鐵塔般的士兵。
那是隊中有名的攀爬好手,綽號“壁虎”。
王玉坤的目光如同實質,給予了絕對的信任和命令:“你,先上。係主繩。”
“喏!”壁虎低吼一聲,聲音帶著決絕,沒有絲毫猶豫。他迅速將繩索在腰間和肩背纏繞數圈,打上複雜而牢固的死結,手法嫻熟而迅捷,每一個繩結都透著力量感。
他深吸一口氣,那口氣仿佛要將肺葉撐破,胸膛高高鼓起,然後猛地吐出,眼神變得無比專注,所有的恐懼和雜念都被摒除,隻剩下眼前的岩壁和手中的繩索。
他如同最敏捷的壁虎,整個身體緊緊貼住冰冷濕滑的岩壁,手指的指甲死死摳進岩石微小的縫隙,尋找著任何一絲微不足道的支撐,穿著特製防滑靴的雙腳艱難地探索著任何微小的凸起。
每一次移動,都伴隨著碎石和苔蘚簌簌落下的聲音,墜入下方無底的深淵,連一絲回響都聽不見,隻有風聲在耳畔呼嘯。
汗水瞬間從他額頭、鬢角湧出,混著油彩滑落,浸透了內襯,肌肉在極限用力下繃緊、顫抖,青筋在手臂和脖頸上虯起。
下方,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屏息凝神,目光死死鎖定在那道在絕壁上緩慢移動的身影上。
每一次他腳下打滑,碎石滾落,都會引發一陣壓抑的驚呼和倒吸冷氣的聲音。
陳老把頭更是緊張得閉上了眼睛,雙手合十,幹裂的嘴唇無聲地快速開合,向著不知名的山神祈禱著,身體微微顫抖。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難熬。
隻有壁虎沉重的呼吸和繩索摩擦岩石的吱嘎聲在死寂中回響。
“穩住!別往下看!”老狼忍不住低吼一聲,既是提醒壁虎,也是給自己和周圍的人打氣。
“手!抓緊了!”另一個老兵也嘶啞地喊道。
李狗兒隻覺得自己的手心全是冷汗,心髒狂跳,幾乎要衝破胸膛,他死死盯著壁虎的腳,仿佛自己的腳也跟著懸空。
終於!那道身影成功攀上了那塊突出的岩石!
壁虎發出一聲如釋重負的、帶著顫音的低吼,迅速解下腰間那根更粗更長、專門用於承載重量的主繩牛筋與鋼絲混編),牢牢地係在飛爪下方的岩石棱角上,用盡全身力氣反複拉緊,確保每一個繩結都固若金湯。
他的動作因為脫力而有些顫抖,但依舊堅定。然後,他將主繩的另一端用力拋了下來!
“主繩固定!可以攀援!”他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帶著脫力的喘息,更帶著衝破絕境的振奮,如同黑暗中亮起的第一束光,瞬間點燃了下方士兵眼中希望的火苗!
“上。”王玉坤的命令如同戰鼓擂響,打破了令人窒息的等待。
他第一個行動起來。抓起粗壯的主繩,將腰間的特製精鋼活扣安全繩扣迅速掛上主繩,動作流暢精準,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然後手腳並用,沿著主繩的輔助,身體緊貼岩壁,以驚人的速度和令人咋舌的穩健向上攀去!
他的動作精準、高效,沒有絲毫多餘,每一步都充滿了力量與技巧的完美結合,仿佛這令人絕望的懸崖峭壁,隻是他征服過的無數險境之一。
那黑色的身影在絕壁上移動,帶著一種沉靜而強大的力量感,深深印入每一個仰望的士兵眼中,成為勇氣和信念的具象。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尤其是在絕境之中。
五百名特戰銳士,如同沉默而堅韌的蟻群,一個接一個,將安全繩扣掛上主繩,開始了這場與死神共舞的攀援。深澗的寒風如同冰冷的鞭子,無情地抽打著他們的身體,帶走體溫,也考驗著意誌。
每一次落腳,都伴隨著碎石滾落的驚心動魄之聲,那聲音如同死神的倒計時;每一次向上挪動,都像是在鬼門關前小心翼翼地探步。
粗重的喘息、繩索摩擦岩石的吱嘎聲、以及偶爾因極度恐懼或用力而發出的壓抑低吼,構成了這場生死攀登的交響曲。
“跟著我的落腳點!別慌!手抓牢!”老狼的聲音在李狗兒上方響起,沉穩有力。
“拉我一把…我腳滑了…”一個年輕士兵帶著哭腔的聲音傳來。
“抓住!用力!”立刻有幾隻手伸了過去。
“別往下看!隻看上麵!隻看前麵的人!”王玉坤的聲音從高處傳來,冰冷卻帶著奇異的鎮定力量。
鼓勵和提醒的聲音在呼嘯的風中顯得微弱,卻傳遞著力量,維係著這支隊伍搖搖欲墜的意誌。
李狗兒咬著牙,指甲因為用力摳進石縫已經滲出血絲,混合著冰冷的雨水和汗水,帶來鑽心的刺痛。
他強迫自己隻盯著眼前咫尺的岩壁和老狼的靴底,不敢有絲毫分神。每一次向上挪動一寸,都耗盡了全身的力氣。
恐懼像冰冷的毒蛇纏繞著他的心髒,但求生的本能和對主將的信任支撐著他。
當最後一名士兵在王玉坤有力的手臂拉扯下,精疲力竭地翻上崖頂,癱倒在冰冷堅硬的岩石上,如同離水的魚般大口貪婪地呼吸著稀薄的空氣時,一種劫後餘生的虛脫感席卷了所有人。
汗水浸透了重甲下的衣衫,冷風一吹,刺骨的冰涼。
他們躺在地上,胸膛劇烈起伏,貪婪地呼吸著高處相對“清新”的空氣,仿佛真的剛從地獄深淵爬回人間。
許多士兵的雙手因為過度用力而控製不住地顫抖,指尖血肉模糊。
崖頂的風更大,吹散了部分疲憊,也帶來了新的寒意。
然而,這份短暫的喘息和慶幸,在看清前方景象的瞬間,便被更深的寒意凍結,如同兜頭澆下一盆冰水。
眼前,不再是遮天蔽日的原始密林,而是一片籠罩在灰綠色、仿佛凝固了的、粘稠霧氣中的——死寂森林!
這片森林的樹木形態詭異扭曲,如同在痛苦中掙紮的巨人,枝椏扭曲盤繞,指向灰暗的天空。
樹皮上覆蓋著厚厚的、色彩斑斕得令人作嘔的苔蘚和菌類,紅、黃、紫、白,如同潰爛的皮膚上滋生的黴斑,交織成一片病態的斑斕。
地麵上,堆積著不知多少年月的落葉和朽木,形成一層厚厚、鬆軟、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腐殖層,一腳踩下去,發出令人心悸的“噗嗤”聲,深陷至腳踝,帶起一股更加濃烈的腐敗惡臭。
一股濃烈到刺鼻、令人腸胃翻江倒海的腐敗氣息撲麵而來,混雜著一種難以形容的甜膩腥臭,直衝腦門,熏得人頭暈目眩。
空氣在這裏仿佛變成了毒液。
光線被那濃得化不開的灰綠霧氣徹底吞噬,四周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昏暗,視野不超過十步。
死一般的寂靜中,隻有不知名的微小蟲豸在厚厚的腐葉下發出窸窸窣窣的、令人頭皮發麻的細微聲響,更添幾分陰森詭秘。
吸入一口這裏的空氣,立刻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和惡心,胸口像壓了一塊巨石般發悶,喉嚨發緊。
“瘴…瘴氣林…”陳老把頭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身體篩糠般劇烈顫抖起來,渾濁的老眼裏充滿了刻骨的恐懼,他死死抓住身邊開路先鋒的胳膊,指甲幾乎要嵌進對方的皮甲裏,“這…這就是死地啊!閻王爺見了都發愁的地方!”
他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山窮水盡的絕望,“進去…進去就出不來了!吸了這毒瘴…輕則頭昏眼花,四肢無力…重則…重則爛腸穿肚,渾身流膿,神仙下凡也難救啊!當年…山裏的老獵戶,誤闖進去的,就沒見能活著爬出來的!屍骨都化了!”
他的恐懼如同實質的瘟疫,瞬間感染了周圍的士兵,不少人臉上露出了驚惶之色,下意識地捂住了口鼻,仿佛那致命的毒瘴已經鑽了進來。
絕望的氣氛再次彌漫開來,比懸崖更甚。
王玉坤蹲下身,無視那令人作嘔的氣味和腳下濕滑粘膩的觸感,伸手抓起一把地上深黑色的腐殖土,湊近麵甲下的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那股甜膩腥臭的氣息更加濃烈地鑽入鼻腔,帶著一種麻痹神經的詭異力量,直衝腦髓,連他這樣意誌如鐵的人也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和惡心。
他抬頭,望向那片濃得如同實質、緩緩流動的灰綠色死亡之霧,隱藏在麵甲下的眼神,依舊如寒潭古井,沒有絲毫動搖,隻有冰冷的決斷。他必須做出決定,沒有退路。
“藥。”他伸出手,掌心向上,簡潔的命令打破了恐懼的蔓延。
開路先鋒立刻從背簍裏拿出幾個用油紙嚴密包裹的藥包。打開後,一股更加刺鼻、混合著雄黃、蒼術、艾草等強烈氣味的藥味彌漫開來,暫時壓過了瘴氣的腥臭。
裏麵是趙小營提前準備的避瘴藥丸和解毒草藥粉末。
“含住。濕布掩口鼻。快速通過。不得停留。”王玉坤的命令清晰、冷酷,斬斷了任何猶豫的可能。
他率先拿起一顆龍眼大小、黑褐色、散發著濃烈腥苦氣味的藥丸,毫不猶豫地壓在舌根之下。
苦澀的味道瞬間在口腔彌漫開來,帶來一陣強烈的反胃感,但他眉頭都沒皺一下。
又用一塊浸透了濃稠解毒藥汁的厚棉布,緊緊捂住口鼻,隻露出一雙在昏暗瘴霧中依舊閃爍著銳利寒光的眼睛。
他“嗆啷”一聲拔出腰間的橫刀,雪亮的刀身在灰綠霧氣中反射出一抹攝人心魄的寒芒,如同暗夜中的一點孤星,為隊伍指明方向,也昭示著決死的意誌。
“跟緊。”他吐出兩個字,沒有絲毫停頓,高大的黑色身影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第一個踏入了那片死寂而恐怖的灰綠色濃霧之中。
濃霧如同擁有生命的粘稠液體,瞬間將他吞噬,隻留下一個模糊卻堅定的輪廓。
五百名銳士,盡管心中充滿對未知毒瘴的極致恐懼,看著主將義無反顧的背影,一股悲壯的血勇壓過了恐懼。
他們緊咬牙關,含著那令人作嘔的藥丸,用浸透藥汁的布巾死死捂住口鼻,義無反顧地緊隨其後,衝進了這片名副其實的死地。
黑色的長龍,無聲地沒入了灰綠的毒瘴,如同被一張巨口吞噬。
瘴氣林內的跋涉,每一步都異常艱難。
腳下是深及腳踝、濕滑粘膩的腐葉層,踩上去發出令人心悸的“噗嗤”聲,仿佛隨時會陷下去,拔出來都帶著沉重的阻力。
濃稠的灰綠色霧氣纏繞在身周,視線被壓縮到極限,隻能看到前方幾步之遙同伴模糊的背影,如同行走在混沌的噩夢中,方向感徹底喪失。
無處不在的刺鼻腐臭和濃烈的草藥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怪味,透過濕布鑽進鼻腔,刺激著脆弱的神經。
每一次呼吸,即使隔著藥布,也能感覺到一股灼燒感順著氣管蔓延到肺部,帶來陣陣眩暈和胸悶,四肢開始感到一種莫名的酸軟。
無形的枷鎖緊緊纏繞著每一個人,隊伍的行進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來,如同陷入泥沼。
死寂中,隻有壓抑到極致的喘息聲、踩踏腐葉的“噗嗤”聲,以及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的聲音。
李狗兒覺得自己的肺像被塞滿了濕棉花,每一次吸氣都無比費力,頭昏沉沉的,眼前的景象有些晃動,腳步虛浮。
他死死盯著前麵老狼的背影,那是他唯一的坐標。
藥丸的苦澀和瘴氣的腥甜在嘴裏混合,惡心得他想吐,又拚命忍住。
喉嚨裏像堵著一團火,幹渴難耐。
“撐住…小子…別掉隊…想想家裏的熱炕頭…”老狼的聲音透過布巾,悶悶地傳來,帶著喘息,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他自己也覺得頭暈目眩,握著刀柄的手有些發軟。
“狼…狼哥…我…我有點喘不上氣…”李狗兒的聲音帶著哭腔。
“憋著!越喘吸得毒越多!跟緊!”老狼低吼著給他打氣,其實自己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
突然!
“啊——!!!”
隊伍中段猛地爆發出一聲短促、淒厲到變調的慘叫!
如同利刃劃破了死寂!
那聲音裏充滿了極致的痛苦和驚恐,瞬間刺穿了濃霧!
緊接著是重物倒地的悶響和一陣猝不及防的混亂騷動!
原本緊密的隊伍瞬間出現了缺口!有人被絆倒,發出驚呼!
“什麽東西?!”
“警戒!快警戒!!” 老狼的嘶吼聲瞬間響起,帶著前所未有的緊張。
“小五!小五被拖倒了!有東西…啊!他被拖走了!!”一個帶著哭腔的聲音驚恐地尖叫起來,充滿了無助和絕望。
極致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噬咬著每個人的神經!
隊伍瞬間騷亂起來!
靠近事發點的士兵本能地後退,弩箭上弦的聲音“哢哢”作響!
未知的襲擊比看得見的敵人更令人膽寒!
王玉坤如同鬼魅般猛地回身,速度快得在瘴霧中拉出一道殘影,直撲騷亂源頭!
他的橫刀早已出鞘,刀鋒在灰綠霧氣中劃出一道冰冷的軌跡。
隻見一名年輕的士兵倒在地上,身體劇烈地抽搐著,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鐵青,嘴角溢出帶著泡沫的白沫,喉嚨裏發出“嗬嗬”的窒息聲,眼球痛苦地向上翻著。
他的小腿褲管被撕裂,兩個細小卻深可見骨、邊緣迅速發黑發紫的牙洞赫然在目,正汩汩地冒著粘稠的黑血!
而在旁邊一截巨大、覆蓋著斑斕菌類的朽木陰影下,一條通體碧綠如翡翠、僅有手指粗細的小蛇,正昂著三角形的頭顱,猩紅的信子如同毒鞭般快速吞吐著,一雙冰冷的豎瞳死死盯著人群,閃爍著殘忍而嗜血的惡意!
它細小的身體盤繞著,隨時準備再次發動攻擊。
“竹葉青!見血封喉的劇毒!”開路先鋒臉色瞬間煞白如紙,失聲驚呼,聲音裏充滿了絕望!“在這種瘴氣林裏,毒性更強!咬中腿…來不及了!”
他痛苦地閉上眼睛,不忍再看。
他知道,這種在瘴氣林裏毒性被大大強化的毒蛇,咬中要害,神仙難救!小五的腿已經開始腫脹發黑。
王玉坤眼神驟然冰寒!一股純粹的、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的暴風雪瞬間席卷而出,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冷了幾度!
沒有絲毫猶豫,他手中的橫刀化作一道撕裂灰霧的奪命匹練!
刀光一閃而逝!快得超越了視覺的捕捉!刀鋒破開空氣,帶起尖銳的嘶鳴!
“嗤!”
一聲輕響,如同裂帛。那昂首吐信、碧綠如翡翠的小蛇瞬間被斬成兩截!斷口平滑!蛇頭跌落腐葉,兀自猙獰地張著嘴,蛇身還在神經性地扭動。
然而,地上士兵小五的抽搐已經停止,身體徹底僵硬,瞳孔渙散放大,年輕的臉上凝固著極致的痛苦和驚恐——已然沒了氣息。
從被咬到毒發身亡,不過短短幾個呼吸的時間!瘴氣林的死亡法則,冷酷地展示了它的獠牙。
“該死啊!”一名與死者同鄉的士兵悲憤地低吼出聲,眼中熱淚瞬間湧出,他猛地衝上前,想要抱起小五,卻被老狼死死拉住。
“小五…小五啊!早上…早上你還說…說打完仗回家娶媳婦…”他的聲音哽咽,充滿了無力與憤怒,拳頭死死攥緊,指甲掐進了掌心,鮮血滲出,滴落在腐葉上。
“你答應給翠兒帶蜀錦的…你個混蛋…”他泣不成聲,巨大的悲痛和無力感讓他幾乎站立不穩。
“噤聲!”王玉坤冰冷如鐵的聲音如同驚雷炸響,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和一種穿透靈魂的力量,瞬間壓製了蔓延的恐慌和悲傷。
他那雙透過麵甲掃視眾人的眼睛,如同極地寒冰,凍結了一切雜念。
“處理傷口!抬走!繼續前進!不得停留!”他的命令斬釘截鐵,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在士兵心上。
在瘴氣林中停留,就是給死神更多的收割機會!犧牲無法避免,但任務必須完成!任何猶豫和悲傷,都可能葬送整個隊伍。
他冰冷的視線掃過那同鄉悲憤的士兵,帶著嚴厲的警告:“趙鐵柱!收起你的眼淚!想讓他白死嗎?拿起你的弩!”
趙鐵柱渾身一震,對上王玉坤那冰寒刺骨、卻又蘊含著強大意誌的目光,滿腔的悲憤被硬生生壓了下去,化為一種更深的痛苦和麻木。
他狠狠地抹了一把臉,將淚水混著油彩擦去,咬著牙,默默地和其他士兵一起,用隨身攜帶的防水油布將同伴冰冷的遺體小心包裹。
沉重的擔架很快用樹枝和繩索紮成,仿佛承載著所有人心頭壓下的巨石。隊伍再次沉默地啟程,氣氛變得更加壓抑,如同凝固的鉛雲,沉得讓人喘不過氣。
每一步踏在腐葉上的“噗嗤”聲,都像是踩在同伴尚未冷卻的屍骨上。
死亡的陰影,如同這無處不在、濃得化不開的瘴霧,沉甸甸地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冰冷徹骨。
李狗兒隻覺得手腳冰涼,胃裏翻江倒海,小五那鐵青的臉和凝固的驚恐表情在他眼前揮之不去。
趙鐵柱默默地扛起擔架的一角,每一步都走得異常沉重,眼神空洞而悲傷。
不知在死寂、恐懼和悲傷中艱難跋涉了多久,前方的灰綠色霧氣似乎終於稀薄了一些,光線也稍稍明亮起來,不再是那種令人絕望的昏暗。
腐葉層似乎也變薄了,腳下稍稍堅實了一點。
就在眾人心中剛升起一絲微弱的、名為“希望”的火苗時——
走在最前麵的開路先鋒和陳老把頭猛地停住了腳步!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牆!
開路先鋒甚至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手中的強弩瞬間端平,手指扣在了懸刀上!
“郎將!前麵…不對!”開路先鋒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的身體緊繃如弓弦,聲音因為緊張而變調。
陳老把頭更是嚇得魂飛魄散,指著前方,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怪響,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臉色比死人還要難看,渾濁的眼睛裏隻剩下極致的恐懼。
王玉坤排開擋在前麵的士兵,大步走到最前方。眼前豁然開朗,是一片相對開闊的林間空地。
然而,這片空地卻異常“幹淨”,地麵幾乎沒有什麽落葉和朽木,仿佛被刻意打掃過,露出下麵潮濕黝黑的泥土。
空地中央,赫然盤踞著一個巨大的、令人頭皮瞬間炸裂、渾身血液都要凝固的恐怖陰影!
那是一條巨蟒!
它的身軀之粗壯,足以媲美百年老樹的主幹,盤繞起來的身體如同一座用肌肉和鱗片堆砌的小山丘,散發出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深褐色帶著暗金斑紋的鱗片,每一片都有成人巴掌大小,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金屬般的冷硬光澤,充滿了力量感和難以摧毀的防禦感,仿佛披掛著天然的鎧甲。
那三角形的巨大頭顱微微昂起,高高在上,俯視著這群渺小的闖入者。
一雙冰冷、毫無感情、如同熔融黃金般的巨大豎瞳,如同兩盞來自地獄深淵的幽冥鬼燈,正冷冷地、無聲地鎖定著他們!
猩紅分叉的信子如同一條致命的鞭子,緩緩地、帶著令人牙酸的“嘶嘶”聲吞吐著,每一次吞吐都帶出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腥風!
這股腥風,甚至暫時壓過了瘴氣的腐臭!
在它龐大身軀盤踞的中心,赫然散落著幾根森白的人類骸骨和破碎的、鏽跡斑斑的甲片!
顯然,這裏就是它精心布置的巢穴,也是它享用獵物的血腥獵場!這是一頭盤踞在死亡之地的洪荒凶獸,是這片山林的真正主宰!
巨蟒顯然被驚動了。
它緩緩地、極具壓迫感地舒展著龐大無匹的身軀,粗壯的肌肉在堅韌的鱗片下滾動、隆起,發出令人牙酸的、如同砂紙摩擦岩石的“沙沙”聲。
僅僅是這個舒展的動作,就讓整個空地都仿佛震動起來。那龐大身軀所帶來的視覺衝擊和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懼,如同海嘯般席卷了每一個人!
空氣凝固到了極點,隻剩下巨蟒移動的恐怖聲響和士兵們粗重得如同破風箱般的、壓抑到極致的呼吸聲。
一場人與洪荒巨獸的遭遇戰,在這與世隔絕的死亡絕地,一觸即發!時間仿佛停滯了。
然而,王玉坤隱藏在麵甲下的臉上,卻沒有任何緊張,隻有一片冰封般的平靜,以及平靜之下洶湧的、純粹的殺意。
他仿佛麵對的並非能生吞活人的巨獸,而是一頭待宰的牲畜。
他微微側頭,聲音低沉卻清晰地傳入身旁親衛的耳中:“用微型火藥包。炸死它。”
語氣平淡得沒有一絲波瀾,像是在下達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命令。
“喏!”一名緊跟在王玉坤身後的特戰精兵,眼神中沒有絲毫猶豫,隻有絕對的服從和一絲對未知武器的狂熱信任。
他迅速從背囊中取出一個巴掌大小、用厚油紙和蠟緊密包裹的方塊狀物體——微型火藥包。
這是天工之城的最新秘器,威力驚人,數量稀少。
他熟練地用火鐮“嚓”地一聲點燃了包裹外露出的引線。
引線發出“嗤嗤”的急促燃燒聲,閃爍著危險的紅亮火星,在昏暗的光線下格外刺眼。
就在士兵奮力將點燃的火藥包投向巨蟒那如同小山般的頭顱時,異變陡生!
那看似笨拙的巨蟒,頭顱竟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猛然彈射而起!
快如閃電!血盆大口瞬間張開到極限,露出裏麵慘白的、倒鉤狀的獠牙!喉嚨深處是令人心悸的黑暗深淵!
它並非閃避,而是主動出擊,精準地——
“噗!”一聲悶響。
那燃燒著的微型火藥包,竟被巨蟒一口吞了下去!
猩紅的信子一卷,那閃爍的火星瞬間消失在它深不見底的喉嚨之中!動作精準得如同演練過千百遍!
所有士兵的心猛地一沉,沉入了無底深淵!
完了!這怪物竟然把炸藥吞了!恐懼瞬間攫住了所有人!
“轟——!!!”
一聲沉悶卻蘊含著恐怖毀滅力量的巨響,猛然從巨蟒的體內爆發出來!
聲音並不算驚天動地,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內髒被撕裂的悶響!仿佛在巨蟒的腹腔裏引爆了一個雷霆!
沉悶的爆炸聲在密閉的蛇軀內回蕩,產生一種令人牙酸的擠壓感和碎裂聲!
巨蟒那高高昂起的、充滿威嚴和壓迫感的巨大頭顱,連同它頸部近丈長的一段身軀,如同一個被內部引爆的爛西瓜,轟然炸裂!
深褐色的堅硬鱗片、暗紅色的血肉、慘白的碎骨,混合著內髒碎片墨綠色的膽囊、猩紅的肝髒、蠕動的腸子),如同最血腥的暴雨般向四麵八方猛烈噴濺!
腥臭的血霧瞬間彌漫開來,濃烈的血腥味和內髒的腥臊味充斥了整個空間,濃烈得令人窒息!滾燙的蛇血和碎肉甚至濺到了前排士兵的臉上和甲胄上!
那龐大的、失去了頭顱的蛇軀,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的皮囊,劇烈地、神經質地抽搐、翻滾、拍打著地麵,將周圍的朽木和岩石掃得粉碎!
巨大的蛇尾瘋狂地抽打著地麵,發出沉悶的“砰砰”聲,泥土飛濺!
腥臭的蛇血如同小溪般汩汩湧出,迅速染紅了黑色的泥土,匯聚成一個個小小的血窪。
僅僅幾個呼吸,那令人窒息的龐大存在,就徹底變成了一堆尚在微微蠕動的巨大肉塊和滿地狼藉的碎肉殘骸!場麵血腥而震撼,空氣中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和死亡的氣息。
整個林間空地,陷入了一片死寂。
隻有蛇血滴落的“嗒嗒”聲和殘餘神經抽動的“噗噗”聲。
士兵們目瞪口呆地看著這瞬間逆轉的、無比血腥又無比震撼的一幕,大腦一片空白,仿佛無法理解眼前發生的一切。
陳老把頭更是張大了嘴,眼珠子瞪得幾乎要掉出來,看著王玉坤那依舊挺拔如槍、連衣角都未曾多動一下的背影,如同看著一尊降世的神隻——或者,更可怕的魔神。
那瞬間決斷的冷酷和火藥包恐怖的威力,深深烙印在每個人的靈魂深處。
李狗兒呆呆地看著那堆巨大的蛇屍,胃裏一陣翻騰,忍不住彎腰幹嘔起來。
王玉坤甩了甩橫刀上沾染的幾點蛇血和碎肉,動作流暢自然,仿佛剛才隻是隨手拍死了一隻蒼蠅。
他冰冷的聲音打破了死寂,將眾人從極致的震撼中拉回殘酷的現實:
“休息一刻鍾。”他的目光掃過那堆龐大的蛇屍,如同在看一堆尋常的柴火,“把蟒蛇肉分割,去掉內髒和頭部。每人背上幾塊,充當幹糧。動作快!”
食物,在絕境中就是生命。他的語氣不容置疑。
“喏!”短暫的愣神後,士兵們爆發出劫後餘生的應和,聲音中帶著難以抑製的激動和對主將的狂熱信服。
恐懼暫時被生存的渴望和對食物的需求壓了下去。他們迅速行動起來,抽出鋒利的短刀和匕首,強忍著濃烈的血腥氣和內心的不適,圍向那堆小山般的蛇屍。
熟練地剝開堅韌的蛇皮,剔掉粗大的骨頭和劇毒的內髒尤其是腥臭的膽囊),將相對完好的、粉紅色的蛇肉切割成便於攜帶的長條塊狀。
空氣中彌漫著更加濃烈的血腥味和蛇類特有的腥氣,但這血腥味在此刻,卻奇異地帶上了一絲“生機”的氣息。
李狗兒忍著惡心,將一塊還帶著溫熱的蛇肉塞進背囊,那滑膩的觸感讓他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但腹中的饑餓感卻真實地提醒他這東西的價值。
趙鐵柱默默地割下一大塊肉,用力塞進背囊,動作帶著一種發泄般的狠勁。
王玉坤走到空地邊緣,麵朝他們來時的方向——那片依舊被灰綠瘴霧籠罩的森林深處。
他銳利的目光穿透漸漸散去的薄霧,投向更遠方起伏的山巒輪廓。
這看似慷慨贈予的蛇肉,又能支撐多久?
更深處,還有什麽在等待著這支背負著絕密使命的隊伍?
他注意到陳老把頭在爆炸後,望向遠山的眼神更加驚懼,嘴裏無聲地念叨著什麽,仿佛在懼怕某種比巨蟒更可怕的東西被驚醒。
他按在刀柄上的手指,微微收緊。
一刻鍾很短,但在這條死亡之路上,每一刻都彌足珍貴。
休息,是為了走更遠的路,迎接更殘酷的戰鬥。
陰平古道,才剛剛向他們展露了它猙獰的一角。
他抬頭看了看天色,灰蒙蒙的瘴霧之上,日頭已經偏西。
黑夜,即將降臨這片死亡之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