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3章 一群不要命的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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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劍門關。
    血色黎明。
    天光本該撕裂夜幕的時刻,劍門關卻沉淪在一片詭異的、令人窒息的乳白之中。
    東方天際,那抹熟悉的魚肚白被一層稀薄卻無處不在的霧氣徹底吞噬、消解。
    這霧,來得毫無征兆,透著股邪性。
    它不似蜀地秋冬常見的濕重濃霧,倒像是從幽冥地府滲出的、幽靈織就的慘白紗幔,無聲無息地漫溢開來,吞噬了整座倚天拔地的雄關。
    它並非厚重得伸手不見五指,卻足以將遠近嶙峋如巨獸獠牙的山峰、猙獰盤踞的怪石,乃至腳下那條在千仞絕壁間蜿蜒扭曲、如同巨蟒蛻皮般險峻的羊腸小徑,都模糊成影影綽綽、搖搖欲墜的鬼影,仿佛隔著一層沾滿冰冷水汽的磨砂琉璃。
    視野被強行壓縮到百步之內,再遠便是混沌的虛無。
    空氣裏彌漫著濕冷刺骨的沉寂,帶著泥土深處滲出的陰涼、枯枝敗葉腐敗的黴味,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鐵鏽般的預兆,沉沉地壓在每一個守軍的心頭,沉甸甸的,幾乎讓人喘不過氣。
    關城之上,守將楊子釗,這位年過四旬、麵容剛毅如刀劈斧削的蜀中宿將,粗糙的大手死死按著冰涼的青石垛口。
    寒意透過掌心直刺骨髓,指關節因用力而繃得發白,幾乎要嵌進石頭曆經千年風霜的紋理裏。
    他深吸一口氣,那飽含水汽的寒意仿佛無數細小的冰針,瞬間刺入肺腑,激得他喉頭發緊,一股冰冷的鐵鏽味在口腔彌漫。劍門關——這座被無數文人墨客詠歎為“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天下雄隘,此刻在薄霧的纏繞下,其陡峭如刀劈斧削的絕壁更顯猙獰可怖。
    霧氣並非死物,它們被山坳間穿行的、帶著哨音嗚咽的冷風裹挾著,如同無數條有生命的慘白溪流,無聲地漫過鋸齒狀的山脊,又被那些尖銳如洪荒巨獸獠牙的岩石輕易撕裂、扯碎。
    霧氣散開又聚攏的瞬間,底下慘白發青、寸草不生的岩體裸露出來,在昏暗的天光下,像極了巨獸暴露在外的森森骸骨,散發著死亡的氣息。
    “將軍,”一個刻意壓低、帶著蜀地特有綿軟腔調卻又難掩憂慮的嗓音在身後響起,是部將李全。
    李全年近四十,麵龐黝黑精瘦如老樹皮,一雙眼睛卻如同鷹隼般炯炯有神,此刻那眼神深處也蒙上了一層和霧氣相似的陰霾,“這霧……來得太不是時候了,邪性得很。往日這時候,日頭早該躍出山尖,金光萬丈了。您看這……”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連鳥雀蟲豸都啞了,靜得讓人心頭發毛。”
    楊子釗沒有回頭,聽聲音便知是這位跟隨自己南征北戰十餘年的老兄弟。
    他隻是從鼻腔裏沉沉地“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他的目光如同淬火的鋼錐,鷹隼般穿透稀薄翻湧、變幻莫測的霧障,死死釘在關下那片被乳白色完全吞噬、深不見底、仿佛連接著九幽的朦朧穀地。
    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重壓感,如同冰冷的玄鐵巨石,沉甸甸地壓在他的胸口,每一次心跳都顯得格外沉重。
    太安靜了!這死寂比任何喧囂都更令人心悸。
    往日此刻,山間的畫眉、喜鵲早已開始聒噪爭鳴,林中的蟋蟀、草蟲也該窸窣作響,奏響黎明的序曲。
    可今日,萬籟俱寂,仿佛整個天地都被這詭異的白霧捂住了口鼻,扼住了咽喉,連風掠過隘口時發出的嗚咽都顯得格外小心翼翼,如同孤魂野鬼在幽穀深處的悲切歎息,更添幾分不祥。
    咚……咚……咚……
    就在這時,聲音穿透死寂,來了!
    不是預想中排山倒海的喊殺,也不是撕裂寂靜、宣告衝鋒的尖銳號角,而是沉悶、厚重、帶著某種原始洪荒力量、仿佛源自大地髒腑深處的鼓聲!
    如同大地深處沉睡的太古巨獸被驚醒,開始緩慢而有力、帶著毀滅韻律地搏動它那龐大的心髒。
    這鼓聲穿透濃霧的阻隔,自穀地最幽暗、最混沌的深處傳來,一聲接著一聲,節奏精準得如同最精密的機括齒輪咬合,單調得令人心慌意亂,卻又蘊含著一種足以碾碎山河、冰冷而不可動搖的堅定力量。
    每一次鼓槌落下,都仿佛不是敲在鼓皮上,而是直接砸在城頭每一個守軍緊繃欲裂的神經末梢,宣告著一個龐大、無情、隻為毀滅而生的戰爭機器的步步逼近。
    鼓點如同巨大的鐵錘,敲打著每一個守軍的心防。
    “來了!”楊子釗心中警鈴如同炸雷般轟鳴,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瞬間竄上頭頂,頭皮陣陣發麻。
    他幾乎是本能地,右手五指猛地收攏,如同鐵鉗般死死握緊了腰間佩劍那冰涼滑膩的鯊魚皮劍柄。
    皮革摩擦發出的細微“沙沙”聲,在這片死寂中顯得格外刺耳清晰。
    隨著那如同催命符般精準敲擊的鼓點,薄霧深處,影影綽綽的輪廓開始浮現。
    先是模糊混沌的一線暗影,緊接著是第二線、第三線……如同從濃稠的、翻滾的乳白色沼澤中,無聲無息地生長出一片移動的、由鋼鐵與血肉澆鑄而成的死亡叢林!
    士兵!密密麻麻、數不清的士兵!
    他們沉默地踏著與鼓點完美契合的步伐,步伐沉重而統一,如同巨人的腳掌踏在脆弱的大地上,從朦朧的霧靄中一步步走向清晰,在劍門關下那片相對開闊的穀底迅速列陣。
    距離尚遠,城頭上的守軍隻能憑借模糊的輪廓和隱約可見的旗幟樣式,勉強分辨出大約有兩三千之數。
    但正是這尚存的距離,才更凸顯出那腳步聲匯聚成的恐怖——數千人的鐵靴,每一次抬起、每一次落下,都整齊劃一,發出同一個沉悶如雷的巨響:“轟!轟!轟!”
    如同一個頂天立地的巨人,正邁著毀滅的步伐,一步步無情地碾向這號稱“天險”的關隘!
    那腳步聲本身,就是最震撼的戰鼓!
    轟!轟!轟!
    腳步聲不再是鼓點的伴奏,它本身已化作了更宏大、更震撼、更令人肝膽俱裂的雷霆!
    每一次成千上萬隻鐵靴同時踏下,關城上的碎石都仿佛在驚恐地微微跳動,守軍腳下的青磚傳來清晰而持續的震顫感,如同輕微卻連綿不絕的地動。
    沒有嘶吼,沒有喧囂,沒有一絲一毫多餘的聲音,隻有無邊無際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沉默!
    這沉默比任何戰吼都更具壓迫感,如同一塊巨大無比、浸透了千年寒氣的鉛布,沉甸甸地覆蓋在每一個守城士兵的心頭、肺葉上,讓他們呼吸困難,血液仿佛都要凝固。
    肅殺之氣,凝若實質,冰冷刺骨,讓關城上的溫度仿佛瞬間又下降了幾度,嗬氣成霜。
    楊子釗感到自己按在垛口上的左臂,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了一下。
    他牙關緊咬,腮幫肌肉繃起如同鐵塊,強行將這股源自骨髓深處的寒意壓下去,眼神卻銳利得如同淬了火的鋼針,死死釘在關下那片沉默的鋼鐵洪流上:“朱雀軍團……這便是裴徽那妖孽親手調教出來的天工係精銳?”
    他近些時日殫精竭慮,幾乎動用了蜀地能動用的所有暗線和多年積累的人情,不惜代價收集關於這支神秘軍團的情報。
    他知道統兵的張巡,雖然是裴徽麾下新晉崛起的大將,資曆遠不如郭子儀、李光弼那些成名已久的宿將深厚,獨立指揮的、足以載入史冊的大戰功似乎也寥寥無幾。
    但此刻,親眼目睹這沉默如淵、冷酷如鐵、行動如同精密機械般的軍容,他終於明白,為何富庶堅固、城高池深、糧草充足的利州城,會像紙糊的玩具一般,在短短數日之內便告陷落!
    眼前這哪裏是一群有血有肉的士兵?
    分明是一架龐大、精密、隻為高效殺戮而生的戰爭機器!
    每一個士兵都是這機器上冰冷運轉、悍不畏死的齒輪!
    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噬咬著他的心髒。
    關城之上,原本因晨霧彌漫和敵軍驟然壓境而起的嘈雜議論聲、緊張的喘息聲、盔甲兵器無意識的碰撞聲、壓抑的咳嗽聲,在這沉重如山、步步緊逼的腳步聲和絕對的、吞噬一切的沉默麵前,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嚨,迅速地減弱、消失。
    最終,隻剩下山風掠過隘口時發出的、如同嗚咽般的尖嘯,以及每個人胸腔裏那擂鼓般、幾乎要破膛而出的、狂亂的心跳聲。士兵們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背,仿佛這樣能抵禦那無形的壓力,握緊了手中被冷汗浸得滑膩冰冷的刀槍劍戟,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
    他們的臉色在青灰的晨光下顯得慘白如紙,眼神中交織著驚懼、茫然、難以置信和一種麵對未知鋼鐵巨獸般的深深無力感。
    他們大多是蜀地老兵,與凶悍的南詔蠻族在濕熱瘴癘的叢林中周旋過,與嘯聚山林、亡命凶悍的流寇土匪在崎嶇陡峭的山道上廝殺過,自詡見過血雨腥風,聞慣了死亡的氣息,練就了一身膽氣。
    但眼前這支軍隊散發出的氣息,冰冷、機械、沉默、帶著一種非人的、近乎完美的紀律性和毀滅一切的壓迫感,讓他們從靈魂深處感到一陣陣發毛,一種麵對不可抗力時的本能戰栗。
    不少人的手心,早已被涔涔的冷汗浸透,滑膩得幾乎握不住兵器,隻能下意識地在衣甲上反複擦拭。
    步兵方陣在關下肅立,沉默如山,唯有那沉重的呼吸匯聚成低沉的、如同悶雷滾過天際般的聲響,隱隱傳來。
    轟隆隆隆——
    更大的、如同悶雷貼著地麵滾動、又似江河決堤般的轟鳴聲,從遠處山穀深處洶湧傳來!
    這聲音與步兵的沉重步伐截然不同,那是無數密集而急促的馬蹄,如同狂暴的鐵錘,狠狠地、持續不斷地、帶著毀滅性的節奏叩擊著大地!
    腳下的關城震顫得更厲害了,甚至能聽到城牆縫隙裏細微的塵土簌簌落下,簌簌作響。
    沒過多久,一隊隊剽悍絕倫的騎兵,如同從地獄熔爐中奔湧而出的黑色鐵流,悍然衝破薄霧的最後一層阻隔,風馳電掣般席卷而至!
    馬蹄翻飛,卷起泥濘的土塊和碎草,鐵甲鏗鏘碰撞,在稀薄霧氣中反射著幽冷致命的寒光。
    他們動作迅捷如電,衝鋒隊形卻嚴整如磐石,在步兵方陣後方迅速展開,形成一道更具衝擊力、機動性和毀滅性的鋼鐵屏障。
    騎兵的出現,瞬間給這支原本就沉默如山的死亡大軍,注入了雷霆萬鈞般的狂暴能量,那衝天的煞氣幾乎要凝成實質!
    一麵巨大的、在灰白霧氣中依然灼目刺眼、仿佛燃燒著不滅火焰的戰旗,在騎兵陣中陡然升起,獵獵狂舞!
    赤紅如血的底色上,一隻振翅欲飛、周身纏繞著熊熊烈焰的神鳥朱雀,繡工精湛,翎羽畢現,仿佛要掙脫布帛的束縛,發出清唳,直衝九霄!
    旗麵翻卷,那朱雀銳利的雙眸似乎閃爍著妖異而威嚴的光芒,冷冷地俯視著劍門雄關。
    旗下,一個身披玄黑色重甲、身形挺拔如標槍的將領端坐於一匹神駿異常、通體烏黑如墨、唯有四蹄雪白的巨馬之上。
    他頭盔下的麵容看不真切,但那淵渟嶽峙、氣度沉凝如山嶽的氣場,隔著遙遠的距離和霧氣,依舊如無形的浪潮般洶湧地衝擊著關城,帶著主宰生死的威嚴。
    即使看不清麵容,那統帥千軍、睥睨天下的磅礴氣勢,已讓城頭守軍感到窒息。
    “張巡!那便是朱雀軍的大將軍張巡?!”楊子釗竭力睜大雙眼,眼角的皺紋因用力而深刻如刀刻,幾乎要裂開。
    他努力前傾身體,試圖穿透那該死的距離和依舊頑固殘留的霧氣的阻隔,看清那個即將決定蜀地千萬生靈命運的死敵麵容。
    但除了一個模糊而堅毅、如同山嶽般的輪廓,他什麽也看不清!
    一股強烈的挫敗感和焦灼瞬間攫住了他,他心中暗恨,幾乎要揮拳砸向冰冷的城牆:“若有望遠鏡該多好!若有望遠鏡……”
    他曾在蜀王府的秘檔中見過關於天工之城製作“千裏眼”的隻言片語,那神奇的造物能將十裏之外的景物拉至眼前,纖毫畢現!
    此刻若能有一具,便能洞悉敵酋的一舉一動,判斷其意圖!這念頭如同毒蛇噬心,讓他更加煩躁。
    關下的張巡,仿佛隔空感應到了城頭上那兩道灼熱、焦躁、充滿恨意與探究的目光。
    他從容地、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冷漠,放下了手中那支閃爍著黃銅光澤、鏡筒細長、雕刻著精密雲紋的單筒望遠鏡——這自然是天工之城最新的傑作,造價昂貴,僅配發給軍團主將及核心斥候。
    透過那兩片由水晶精心打磨的鏡片,他清晰地看到了城頭上楊子釗那焦慮張望、眉頭緊鎖如同溝壑、寫滿凝重與不屈的麵容,甚至能看清對方緊握劍柄、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顫抖的手。
    一絲微不可察、近乎冷酷的弧度,在他線條剛硬、如同岩石雕刻般的嘴角邊一閃而逝,如同冰封湖麵上掠過的一道凜冽寒光。
    隨即,他沉穩地抬起了帶著精鋼鱗片手套的右手,簡潔、有力、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向前一揮。
    動作不大,卻如同揮動了命運的閘刀。
    “嗚——嗚——嗚——”
    沉悶如大地心跳的鼓聲戛然而止!仿佛被無形的利刃斬斷!
    取而代之的是三聲嘹亮、悠長、仿佛能刺破蒼穹、撕裂靈魂的號角長鳴!
    這號角聲異常清晰、穿透力極強,仿佛並非來自穀底,而是在每一個守軍的耳邊、顱腔內直接吹響!
    瞬間撕裂了山間令人窒息的死寂!
    聲音在陡峭如刀削斧劈的群峰之間反複回蕩、碰撞、疊加,形成一片宏大、悲愴、帶著金屬震顫的聲浪,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衝擊著所有人的耳膜和心神!
    楊子釗心頭劇震,如同被重錘擊中!
    他凝神細聽,捕捉著每一個音符。
    那號角並非簡單的進攻信號,而是在吹奏一首完整的、氣勢磅礴的曲子!
    曲調初起時平緩而低沉,帶著一種深沉的、仿佛源自大地血脈深處的悲愴,如同白發蒼蒼的母親在寒風中送別遠行的兒郎,又似壯士訣別故土時回望家園的最後一眼,每一個音符都沉甸甸地壓在聽者的心頭,充滿了離別的哀傷;
    漸漸地,音調陡然拔高,如同孤鶴唳天,節奏驟然加快,號角聲中仿佛憑空注入了金鐵交鳴的鏗鏘、戰馬奔騰的嘶鳴、刀劍破風的銳嘯、戰旗獵獵的狂響!
    一股金戈鐵馬、氣吞萬裏如虎、踏破山河的壯烈氣息,如同決堤的洪流,帶著無堅不摧、玉石俱焚的瘋狂意誌,排山倒海般撲麵而來!
    他並不知道,這正是那位以鐵血手腕席卷天下、被世人敬畏或詛咒的天授皇帝裴徽,禦筆親題、親自譜曲,勒令朱雀軍團人人習唱、融入骨髓的軍歌——《精忠報國》!
    這旋律本身,便灌注了裴徽那鐵血與狂熱、忠誠與毀滅交織的滔天意誌!
    就在號角聲攀至最高峰,那悲壯與激昂的情緒幾乎要撐破胸膛,如同火山噴發前最後的蓄力,即將如潮水般回落之際——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數百麵戰鼓如同蟄伏在深淵中的太古巨獸同時蘇醒、狂怒咆哮!
    鼓點不再是單調的催進,而是驟然爆發出密集如盛夏傾盆暴雨般的轟鳴!
    沉重、短促、狂暴的鼓槌如同冰雹般狠狠砸落在緊繃的牛皮鼓麵上,帶著排山倒海、摧枯拉朽、碾碎一切的氣勢,精準無比地砸落在號角聲的每一個轉折、每一次低回、每一處情感宣泄的節點之上!
    鼓聲與號角聲不再分離,它們完美地交織、融合、激蕩、共鳴!
    形成了一場撼天動地、足以令靈魂震顫崩裂的宏大戰爭交響!
    那曲調中蘊含的悲壯、決絕、一往無前、舍生忘死、玉石俱焚的瘋狂意誌,如同無形的精神狂潮,化為億萬根無形的鋼針,狠狠刺入關城上每一個守軍的心神深處!
    不少意誌稍弱的士兵臉色煞白如死人,雙腿發軟打顫,幾乎要癱倒在地,手中的兵器“哐當”落地,眼神渙散。
    “殺!”
    “殺!!”
    “殺!!!”
    就在這精神衝擊達到頂點、守軍心神搖撼的瞬間,那沉默如山、壓抑如淵的步兵方陣,如同積蓄了萬載能量、壓抑到極致的火山,轟然爆發!
    整齊劃一、震耳欲聾、仿佛要將天空都撕裂、將群山都震塌的“殺”聲,如同九霄落下的滅世雷霆,驟然在穀底炸響!
    這聲音匯聚了數千人凝聚到極致、近乎燃燒靈魂、獻祭生命的戰意和殺氣,直衝雲霄!
    連關城上的磚石都似乎在這怒吼中簌簌發抖,灰塵簌簌落下!
    “殺!”“殺!”“殺!!!”
    步兵的怒吼尚未平息,後方的騎兵方陣爆發出更加狂野、更加暴烈、如同受傷猛獸般的咆哮!那是源自血脈深處的野性與狂暴!
    無數雪亮的鐵槍被高高舉起,在號角與鼓聲的磅礴餘韻中,如同一片瞬間破土而出的、閃爍著死亡寒光的鋼鐵森林,帶著刺穿一切、毀滅一切的鋒銳,齊刷刷刺向灰蒙蒙、壓抑的天空!
    槍尖反射著穿透薄霧的微光,匯聚成一片令人膽寒的、冰冷刺骨的死亡寒芒!槍林所指,正是劍門雄關!
    奇跡發生了!
    隨著這三聲足以令鬼神辟易、山河變色、乾坤倒轉的驚天動地的“殺”聲,那彌漫山間、仿佛亙古不散、帶著詭異粘稠感的乳白色薄霧,如同受到了無法抗拒的神力衝擊,或者被這衝天的殺氣與軍魂所震懾,劇烈地翻滾、湧動、扭曲起來!
    然後,“嘩啦”一聲,如同被一隻無形的、來自天界的神聖巨手猛然扯去,竟在頃刻之間消散得無影無蹤!
    久違的、金色的、熾烈而輝煌的陽光,如同無數柄天神投下的巨大光劍,驟然刺破厚重的雲層,毫無保留地、壯麗無比地傾瀉而下,精準地籠罩在關下山穀中那支肅殺如林的朱雀軍團身上!
    冰冷的鋼鐵甲胄瞬間反射出千萬點刺目耀眼的金光,仿佛為這支沉默的殺戮軍團披上了一層神聖而威嚴、卻又令人望而生畏、心生絕望的金色戰甲!
    陽光驅散了陰霾,照亮了大地,卻帶來了更深的、冰冷的寒意——那支在陽光下閃耀著神聖與毀滅雙重光輝的軍隊,是如此的冰冷、強大、勢不可擋!
    他們的眼神,在陽光下清晰可見,隻有一片燃燒的、冰冷的、對勝利和毀滅的絕對渴望!
    連吼三聲“殺”後,整個軍團再次陷入一片死寂。但這寂靜比之前的沉默更加可怕萬倍!
    如同暴風雨中心那令人窒息的短暫寧靜,預示著毀滅風暴的最終降臨,是爆發前的極致壓抑。
    每一個士兵,無論是如同磐石般矗立的步兵,還是如同即將離弦之箭、蓄勢待發的騎兵,都抬起了頭,目光如同淬了劇毒的鋼針,死死地、貪婪地、帶著毀滅的欲望,釘在了那條蜿蜒曲折、狹窄陡峭、如同懸掛在萬仞絕壁之上、通向劍門關第一道關卡的唯一山路。
    那是一條被濃重死亡陰影徹底籠罩的“天梯”,每一步都將踏在屍骨與血泊之上,是名副其實的“黃泉路”。
    天時?霧散日出,陽光普照,將守軍的部署、垛口的每一處細節暴露無遺,對攻方視野和士氣極為有利!
    金色的陽光如同神隻的加冕,落在朱雀軍團的鐵甲上。
    人和?戰意如沸,殺氣盈野,朱雀軍團的士氣已攀至頂峰,那沉默中爆發的力量足以摧毀任何障礙!
    《精忠報國》的餘音仍在山穀回蕩,激勵著每一個士兵的靈魂。
    地利?這狹窄險峻、僅容兩三人並行的“一線天”,依然是守軍天然的、看似牢不可破的主場!
    這條山路,注定將被雙方的鮮血反複浸透、浸泡,成為一條名副其實的、通往地獄的“死亡之路”!
    是蜀道天險最後的倔強!
    張巡身邊,一名身高近九尺、渾身筋肉虯結如千年古樹、赤膊上身隻斜挎著一條粗大牛皮帶、皮膚黝黑發亮如同精鐵鑄就的彪形鼓手,猛地將兩隻如同小酒壇般大小、包裹著熟牛皮的沉重鼓槌高高舉起,虯結的肌肉塊塊墳起,如同岩石般堅硬!
    同時,他身旁一名同樣高大、神情肅穆如同石雕、雙手緊握一麵巨大朱紅色鑲金邊令旗的旗手,將令旗斜指向那“死亡天梯”的起點!動作簡潔有力,充滿爆炸性的力量感,如同戰神揮下了令旗!
    咚咚咚咚咚!
    鼓點再次炸響!
    這一次,不再是整齊的軍樂,而是密集如爆豆、急促如驟雨、帶著瘋狂催逼意味、如同疾風暴雨般的衝鋒鼓!
    鼓點敲在每一個朱雀士兵的心尖上,點燃了他們眼中最後一絲屬於“人”的猶豫,隻剩下純粹的、對勝利的渴望和對毀滅的狂熱!他們眼中燃燒著冰冷的火焰。
    步兵都頭丁曉東,一個身材不高但異常敦實、如同鐵墩子般下盤極穩、左臉上一道從眉骨斜劃至嘴角、如同紫紅色蜈蚣般猙獰刀疤的漢子,眼中沒有絲毫的猶豫或恐懼,隻有一片燃燒的、近乎虔誠的狂熱。
    他猛地舉起一麵幾乎與他等高、邊緣包裹著厚厚鐵皮、盾麵中心鑄有猙獰虎頭吞口的巨大方盾,盾牌邊緣在金色的陽光下閃著刺骨的寒光。他越眾而出,聲音嘶啞卻如同金鐵交鳴,帶著一種斬釘截鐵、視死如歸的決絕:
    “一都!跟我上!為陛下!為朱雀!踏平劍門!”
    話音未落,他已如同離弦之箭,率先衝向那條狹窄得令人絕望、布滿碎石和濕滑苔蘚的死亡山徑!
    在他身後,五十名同樣一手緊握沉重方盾護住要害、一手緊握丈二精鐵長槍的精銳士兵,如同一個楔入頑石的鋼鐵楔子,沉默而堅定地緊隨其後,義無反顧地踏上了這條通往地獄、也通往榮耀的征途!他們眼中隻有前方,隻有那座雄關!
    衝出十幾步,丁曉東便開始了小步奔跑,沉重的鐵靴踏在布滿碎石和濕滑苔蘚的山道上,發出“哢噠、哢噠”的脆響,在死寂的山穀中如同驚雷般清晰可聞。
    他的速度越來越快,身影在山道上跳躍、閃動,利用每一處微小的凸起和凹陷,靈活得如同一隻撲向獵物的黑色獵豹,展現出驚人的山地奔襲能力。
    關牆後的守軍甚至能看清他刀疤臉上繃緊如岩石的肌肉、那道隨著奔跑而扭曲跳動的疤痕,以及那雙燃燒著冰冷火焰、毫無感情波動的眼睛。
    他身後的士兵也紛紛加速,沉重的腳步聲匯成一片,如同催命的鼓點,與關下的鼓聲遙相呼應。
    關下的鼓聲追隨著他們的腳步,越來越急!
    越來越密!
    如同狂風暴雨,敲得城上守軍心膽俱裂,手心冒汗!
    楊子釗的臉色凝重得如同腳下曆經千年風霜、堅硬冰冷的黑色山岩。
    他猛地轉身,魁梧的身軀如同一座鐵塔,目光如電,掃過身後一張張或緊張得嘴唇發白哆嗦、或恐懼得眼神渙散失焦、或強作鎮定卻手指顫抖無法自抑的麵孔。
    他深吸一口氣,那帶著血腥預兆的空氣灌入肺腑,聲音低沉卻如同洪鍾大呂,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和蜀地漢子特有的剛烈血性,在關牆上隆隆回蕩,試圖喚醒士兵骨子裏的悍勇:
    “弟兄們!蜀地的漢子們!抬起頭來!看看你們腳下的關牆,摸摸你們手裏的刀槍!想想你們身後的婆娘娃兒,想想你們家裏的田土屋舍,灶膛裏的煙火!”
    “南詔的蠻子,十萬大山裏的土匪,哪一個不是凶神惡煞?哪一個不是想把我們踩在腳下,搶我們的糧,燒我們的屋,辱我們的妻女?!”
    “可結果呢?!哪一次,不是被我們蜀中兒郎用刀槍,用熱血,用這條命給硬生生地打回去了?!”
    “今天,站在關下的,不過是換了身皮囊的北佬!他們以為靠這裝神弄鬼的陣仗,靠這敲敲打打的把戲,就能嚇破我們蜀人的膽?!就能踏破我們的家門?!做夢!”
    他猛地拔出腰間佩劍,劍鋒在初升的陽光下劃出一道刺目的寒光,直指關下洶湧而來的黑色死亡洪流,聲音陡然拔高,帶著衝天的豪氣和決死的意誌:
    “讓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北佬,用他們的血,他們的命,好好嚐嚐什麽叫‘蜀道難,難於上青天’!讓這條‘天梯’,變成他們朱雀軍的‘奈何橋’!弓箭手——就位!滾木礌石——給老子備足備齊!弓弩上弦,刀劍出鞘!今日,有敵無我,有我無敵!”
    他的話語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不少士兵眼中壓抑的怒火和血性。
    一些滿臉風霜的老兵狠狠啐了口帶血的唾沫,將恐懼壓在心底,用布滿老繭的手死死握緊了手中的武器,眼神變得凶狠如狼,對著關下發出低沉的咆哮。
    但空氣中彌漫的凝重和那關下傳來的、如同實質的冰冷殺意,並未完全散去,依舊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第一道卡口的守將朱仲強,一個滿臉橫肉、眼如銅鈴、脾氣暴躁如火藥桶的悍將,此刻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仿佛一座無形的大山沉沉地壓在他的肩上,讓他呼吸都有些困難。
    他手下有一千精兵,扼守著這進關的第一道咽喉,也是死亡之路的起點和終點。
    看著山下那個越來越近、跑在最前麵、仿佛根本無視城頭如林箭矢威脅的朱雀軍軍官丁曉東),對方那種一往無前、視死如歸、仿佛腳下不是死亡之路而是坦途的衝鋒姿態,在他眼中變成了一種赤裸裸的、極其刺眼的輕蔑和挑釁——盡管理智告訴他,對方在高速奔跑和盾牌遮擋下根本不可能看清他臉上的表情。
    朱仲強感到一股邪火“騰”地一下從腳底板直衝腦門,燒得他雙目赤紅。
    剛才自己心頭掠過的那一絲因敵軍恐怖氣勢而產生的怯意和緊張,讓他倍感羞恥和憤怒,如同被當眾抽了一記耳光。
    “都他娘的給老子打起精神!軟腳蝦嗎?!被幾聲鬼叫嚇破膽了?!看看你們手裏的家夥,是燒火棍嗎?!”朱仲強狠狠一拳砸在關卡的青石牆垛上。
    “砰”的一聲悶響,碎石簌簌落下,幾塊尖銳的石屑甚至劃破了他粗糙的手背,滲出細小的血珠。
    他渾然不覺,指著下方越來越近的黑色身影咆哮,唾沫星子橫飛,“滾石!快!把最大的那幾顆‘閻王點頭’給老子推過來!對準那個領頭的疤臉雜種!老子倒要看看,這些裝神弄鬼的啞巴兵,被砸成肉泥的時候,喉嚨裏還能不能憋住一聲屁響!”
    他要用最血腥、最暴力、最具視覺衝擊力的方式,碾碎對方的囂張氣焰,也碾碎自己心頭那絲不該有的動搖,提振己方的士氣。
    “嘿——喲!嘿——喲!”幾個膀大腰圓、赤裸著上身的士兵,臉上青筋暴起如同蚯蚓,呼喝著粗獷的號子,額頭汗珠滾落,合力將一顆早已打磨得溜圓光滑、重逾三百斤、堅硬如鐵的墨黑色花崗岩石球——“閻王點頭”,在青石地麵上摩擦出刺耳的聲響,推到了垛口邊緣。
    石球表麵濕漉漉的,反射著冰冷的晨光,散發著令人心悸的死亡氣息。旁邊的士兵早已準備好裹著鐵皮的硬木撬杠。
    朱仲強身體前傾,幾乎半個身子探出垛口,銅鈴般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個衝在最前麵、身影越來越清晰的目標。
    對方距離關卡已不足五十步!他甚至能看清對方盾牌上那猙獰虎頭紋飾的每一顆獠牙,看清那張刀疤臉上每一道緊繃的線條、濺上的泥點和那雙毫無感情、隻有一片冰冷決絕的眸子!
    一股強烈的、想要將對方徹底毀滅、碾為齏粉的欲望,如同毒蛇般噬咬著他的心髒,讓他血脈賁張。
    他要用這顆“閻王點頭”,將那個帶頭衝鋒的疤臉軍官,連同他那可笑的勇氣和整個朱雀軍的氣焰,一起碾成肉醬!
    “放!給老子碾死那個領頭的雜碎!送他去見閻王!”朱仲強用盡全身力氣,脖子上的青筋如同扭曲的樹根般暴起,嘶吼聲如同受傷的野獸,在關牆上回蕩!
    “嘿——喲!!!”士兵們齊聲暴喝,粗壯的撬杠猛地一推,杠杆的力量被發揮到極致!
    “骨碌碌……轟隆隆……”沉重的石球帶著恐怖的勢能,順著陡峭狹窄、幾乎呈四十五度角的山道,瘋狂地加速滾落!
    它碾過碎石,發出令人牙酸的、刺耳的摩擦聲,體積在丁曉東急速放大的瞳孔中如同山崩般急速放大,帶著碾壓一切、毀滅一切的死亡陰影,裹挾著風雷之勢撲麵而來!陰影瞬間籠罩了丁曉東和他身前的幾名士兵。
    丁曉東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如同刷了一層慘白的牆灰,瞳孔猛地收縮成針尖大小。
    這狹窄的山道,兩側是近乎垂直、滑不留手、寸草不生的峭壁,連棵可供借力的灌木都沒有,根本無處可躲!
    電光火石之間,求生的本能和軍人的職責、對陛下的忠誠在腦中激烈碰撞,最終化為一聲從胸腔深處迸發出來的、如同受傷猛虎般的低沉咆哮:
    “頂——住!結盾牆!為後隊開路!” 他沒有後退半步,反而將速度催至極限,迎著滾石又衝前幾步,拉近了距離!
    全身肌肉瞬間賁張隆起,粗壯的脖頸上血管暴突如同蚯蚓!他猛地將手中那麵沉重的巨盾狠狠砸向地麵!
    “咚!”盾牌下沿的尖角深深嵌入泥土和碎石之中!他身體重心驟然下沉,左腿弓步在前,膝蓋幾乎觸地,右腿肌肉墳起,死死蹬住後方一塊凸起的、棱角分明的岩石,整個身體側轉,用最厚實的肩甲和臂甲部位,如同抵住即將崩塌的城門般,全力頂向盾牌內側!
    他要以血肉之軀,硬撼這雷霆萬鈞的一擊!
    這是為身後弟兄爭取一線生機的唯一生路,也是朱雀軍令如山、死不旋踵的鐵血意誌體現!沒有退路,唯有向前!
    “都頭!”
    “保護都頭!頂上去!”
    就在這千鈞一發、石球裹挾著風雷之勢即將及體的瞬間,丁曉東身邊人影急閃!
    他麾下兩名最勇悍忠誠的隊正,一個叫趙大柱,身高體壯如熊羆,滿臉絡腮胡;
    一個叫孫猛,動作敏捷如獵豹,眼神銳利。兩人竟在石球即將撞上都頭盾牌的刹那,如同心有靈犀,猛地搶前數步,悍不畏死地衝到了丁曉東的身前!
    兩人幾乎是同時發出了怒吼,做出了和丁曉東一模一樣的動作——盾牌狠狠砸地,發出沉悶的撞擊聲,側身弓步,用肩膀和半邊身體死死頂住盾牌!
    更多的士兵也毫不猶豫地湧上,用身體和盾牌在丁曉東麵前構築起一道單薄卻決絕的血肉堤壩!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城上城下,無數目光聚焦於此,空氣仿佛凝固!
    轟——!哢嚓!噗嗤——!嘎嘣!
    下一刻,沉悶到令人心髒停跳、如同攻城錘撞擊城門的巨響,伴隨著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骼碎裂聲、盾牌炸裂的爆響、血肉撕裂的悶響同時炸開!
    混合成一首殘酷到極致的死亡樂章!
    石球以萬鈞之力,毫無花巧地狠狠撞在第一排趙大柱和孫猛的盾牌上!
    精鐵包裹的硬木盾牌如同紙糊般瞬間炸裂成無數碎片,木屑和鐵片四散飛濺!
    巨大的衝擊力毫無保留地傳遞到兩人身上。
    趙大柱,那個如同鐵塔般的漢子,連哼都沒哼一聲,整個人如同被狂奔的遠古巨象正麵撞上,如同一個破麻袋般倒飛出去,胸膛明顯塌陷下去一大塊,鮮血混合著碎裂的內髒狂噴而出,在空中劃出一道淒厲的血色弧線,“砰”地一聲悶響,如同重物落地,重重撞在堅硬的峭壁上,然後軟軟地滑落在地,激起一片塵土,鮮血迅速在身下蔓延,眼見是活不成了。
    孫猛稍好一些,但也口噴鮮血,左臂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扭曲著,森白的骨茬刺破皮肉,胸骨發出令人牙酸的碎裂聲,他試圖掙紮,卻隻能徒勞地倒在地上劇烈地抽搐著,口中湧出血沫和內髒碎片,眼神迅速黯淡下去,生命的光彩正在熄滅。
    石球被這血肉之軀稍稍阻滯,速度略減,但依舊帶著可怕的餘威,狠狠撞在第二排士兵的盾牌上!
    “咯嘣!咯嘣!啊——!”令人牙酸的骨骼斷裂聲和淒厲的慘叫聲再次響起!第二排的士兵們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豆大的汗珠如同溪流般從額頭滾落,有人肩胛骨碎裂,手臂無力地垂下;
    有人手臂被震得扭曲變形,劇痛讓他們渾身劇烈顫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鮮血從嘴角溢出。
    但後撐的腿卻如同鐵鑄般死死釘在地上,沒有後退半步!
    盾牌向內嚴重凹陷變形,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巨大的力量傳導到他們身上,幾乎要將他們擠扁、碾碎!
    鮮血順著他們的嘴角、鼻孔、耳朵滲出。
    石球,終於在這以生命和血肉為代價的頑強阻擊下,耗盡了大部分動能,在第二排盾牌前不甘心地微微搖晃著,停了下來,離丁曉東的盾牌隻有不到三尺!
    濃烈的血腥味瞬間彌漫開來,令人作嘔。
    “快!掀下去!”丁曉東目眥欲裂,眼中布滿血絲,嘶聲吼道,聲音因極度的悲痛和憤怒而扭曲變形。
    他看著倒下的兄弟,心如刀絞,但此刻唯有前進!
    幾名反應極快的士兵立刻從縫隙中撲出,顧不得地上的血汙、碎肉和內髒,用肩膀、用撬棍、甚至用血肉模糊的手,合力將那沉重的石球猛地推向一側深不見底的幽穀!
    “一!二!嘿喲!”
    伴隨著號子聲,石球翻滾著墜落,帶起一片碎石塵土,許久,才從穀底傳來一聲沉悶而遙遠的回響,如同地獄傳來的歎息,久久回蕩。
    “衝!為柱子!為孫猛!為死去的兄弟!殺上去!奪下此關!”沒有時間悲傷,甚至沒有時間去看一眼倒下的袍澤最後一眼,丁曉東拔起那麵邊緣變形、沾滿了兄弟鮮血、碎肉和腦漿的盾牌,再次發出裂帛般的、充滿無盡悲憤和殺意的怒吼!
    那吼聲仿佛來自地獄的複仇使者。
    幸存的士兵如同被徹底激怒、失去幼崽的狼群,踏著袍澤尚溫的鮮血和殘破的屍體,踩著滑膩粘稠、如同紅色泥沼般的血泊,更加瘋狂、不顧一切地向上衝鋒!
    每一步踏下,都在血泊中濺起暗紅色的泥漿,濃烈到化不開的血腥味衝天而起,混合著內髒的腥臭,形成一片死亡的氣息。
    關牆之上,朱仲強張大了嘴巴,眼珠子幾乎要瞪出眼眶,臉上的橫肉不受控製地抽搐著,寫滿了震驚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硬……硬扛?瘋子!一群不要命的瘋子!他媽的瘋子!”他喃喃自語,聲音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和難以置信。
    這種自殺式的、用生命換取時間、用血肉之軀硬撼滾石的防禦方式,完全顛覆了他對戰爭的所有認知,衝擊著他的神經。
    他猛地回過神,一股被冒犯的暴怒和內心深處滋生的恐懼混合在一起,化為惱羞成怒的咆哮,聲音都變了調,尖利刺耳:
    “放!繼續給老子放石頭!別停!砸死他們!弓箭手!射!給老子往死裏射!射他們的腿!射他們的臉!射露出來的地方!”
    他要用更密集的死亡,掩蓋自己內心的動搖,用敵人的慘叫來安撫自己受驚的神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