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7章 特戰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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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麽?!”
    “殺…殺光民夫?!”楊子釗的命令,如同在滾沸的油鍋中猛地投入一塊萬載寒冰,城樓上瞬間炸開了鍋!
    所有將領,無論是悍勇如李勖,還是沉穩如孫瘸子,亦或是年輕的趙康,無不駭然失色,齊齊倒吸一口冷氣!
    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仿佛連血液都被凍結!
    縱然是久經沙場、見慣了屍山血海的悍將,麵對屠殺兩萬手無寸鐵、日夜為自己搬運滾木礌石、修葺城牆、生火做飯、甚至照料傷兵的同胞,也感到了源自靈魂深處的強烈抗拒和本能的反胃!
    都尉趙康更是如遭雷擊,臉色煞白如死人,踉蹌著後退了半步,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城垛上,發出一聲悶響,差點將身後的親兵撞倒。
    他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恐,仿佛第一次認識眼前這位統帥。
    晉嶽的反應最為劇烈。
    他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幹幹淨淨,慘白如刷了石灰的牆壁,嘴唇不受控製地劇烈哆嗦著,身體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全靠下意識地扶住了身前的牆垛才沒有癱軟下去。
    作為深受儒家“仁者愛人”、“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思想熏陶、以“牧民”為己任的文官,他胸腔中翻湧著海嘯般的道德衝擊和本能的憤怒。
    巨大的恐懼和強烈的倫理衝突讓他幾乎窒息。
    他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失聲尖叫著衝口而出,聲音因為極度的激動和恐懼而變得尖利刺耳:
    “大將軍!萬萬不可!萬萬不可啊!!此舉…此舉喪心病狂,有傷天和!必遭天譴!鬼神共憤啊!那可是足足兩萬條活生生的人命!他們隻是被強征來服勞役的無辜百姓!並非軍卒,更非叛逆!豈能因…因猜疑而盡屠之?!此乃…此乃禽獸之行!暴虐無道!史筆如鐵,必將遺臭萬年!”
    他試圖用“百姓”、“天和”、“無辜”、“史筆”這些沉甸甸的字眼來喚醒楊子釗心中或許殘存的惻隱之心,也像是在為自己瀕臨崩潰的信念尋找支撐。
    “百姓?”楊子釗猛地打斷晉嶽那帶著哭腔和絕望的呐喊,眼神如刀鋒般銳利地刺向他,那目光中充滿了赤裸裸的嘲諷、冰冷的鄙夷與毫不留情的逼迫,仿佛在看一個活在書齋裏、不知戰爭殘酷為何物的天真孩童,“晉尚書!你飽讀詩書,通曉史冊,此刻卻來與本將談什麽天和百姓?!談什麽史筆如鐵?!”
    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帶著屍山血海中磨礪出的、混合著血腥與鐵鏽味的強大壓迫感,如同實質的山巒,重重壓在晉嶽單薄顫抖的肩膀上,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本將問你!”楊子釗的聲音如同兩塊千年寒冰在相互摩擦,冰冷刺骨,每一個字都帶著審判的意味,“你敢不敢用你的項上人頭!用你晉氏滿門的性命!用你畢生追求的官聲清譽!來向本將擔保?!擔保那兩萬魚龍混雜、來曆不明的民夫之中——”
    他聲音陡然拔高,如同毒蛇發出致命的嘶鳴,“沒有混入一個‘不良人’的探子?!或者——”他刻意停頓,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直刺晉嶽的心髒,“沒有一個專司暗殺、手段詭譎陰狠、防不勝防的‘繡衣使’殺手?!”
    他身體再次微微前傾,那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幾乎凝成實質,聲音卻壓得更低,帶著一種惡魔般的低語,清晰地鑽進晉嶽的耳朵:
    “晉尚書!本將再問你一個更實際的問題!若是有奸細——比如一個偽裝得天衣無縫的繡衣使殺手——趁亂劫持了你這位朝廷欽命的監軍大人,用你的性命來威脅本將打開城門,你說——”
    楊子釗的聲音如同地獄的寒風,吹拂著晉嶽的神經,“本將會不會為了你晉尚書一人的性命,將這關乎蜀地存亡、四萬將士性命、百萬黎民生死的劍門關,拱手送給那張巡小兒?!嗯?!”
    這誅心之問,如同兩柄燒紅的烙鐵,狠狠按在晉嶽的心口!又像兩把冰冷的匕首,捅穿了他所有的道德盔甲!
    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又因極度的屈辱、恐懼和想象中那可怕的場景而漲得通紅,額頭上豆大的冷汗滾滾而下,如同小溪般浸濕了鬢角和緋色官袍的領口。
    儒家的仁義道德,在眼前冰冷的現實和殘酷到極致的戰爭邏輯麵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不堪一擊,如同陽光下的肥皂泡,一戳即破。
    他腦海中不受控製地、無比清晰地閃過自己被一個麵容模糊、眼神冰冷的細作用淬毒匕首架在脖子上的恐怖場景!
    冰冷的刀刃緊貼皮膚,死亡的寒意直透骨髓!
    而城樓上的楊子釗,眼神冷酷如萬年玄冰,毫不猶豫地揮手,萬箭齊發,將自己連同劫持者一起射成刺蝟的恐怖畫麵!
    緊接著,他又想到關城一旦失守,自己作為監軍,要麽被暴怒的潰兵殺死泄憤,要麽落入朱雀軍手中,或被當作戰俘遊街示眾,受盡屈辱,或被梟首懸於轅門…
    對死亡的極致恐懼和對前途功名徹底毀滅的極度憂慮,如同兩條冰冷滑膩的毒蛇,迅速纏繞、絞殺了他心中那點可憐的道德掙紮。
    他猛地閉上眼,身體劇烈地顫抖著,仿佛在與內心那個信奉了半生的“仁”字進行著最後的、絕望的搏鬥。
    冷汗浸透了他的內衣,黏膩冰冷。再睜開眼時,那雙曾經或許還閃爍著文人清光、此刻卻布滿血絲的眼眸裏,隻剩下一種扭曲的、近乎瘋狂的決絕,以及一絲深藏眼底、卻濃烈得無法化開的怨毒——那怨毒,既是對楊子釗的,也是對這個瘋狂世道的,更是對他自己軟弱靈魂的。
    他深吸一口氣,那吸氣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敗的風箱在艱難抽動,再緩緩吐出,聲音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平靜,卻又異常清晰,如同在宣讀自己的死刑判決:
    “大將軍…英明!所言…句句切中要害!字字珠璣!是本官…是本官太過迂腐,不識大體,優柔寡斷了!”
    他仿佛找到了一個更能說服自己、也更能推卸責任的“合理”借口,聲音陡然提高,帶著一種病態的亢奮和刻意的強調,“值此危難存亡之秋,當行非常之法!為保劍門關萬無一失,為大局計…”
    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這兩萬民夫…的確…該殺!而且,”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語氣變得急促,甚至帶上了一絲邀功般的急切,“殺了他們,還能節省下大批寶貴的口糧!正好補充軍需,支撐我軍更久!此乃…一舉兩得!是必要的犧牲!”
    最後四個字,他說得斬釘截鐵,仿佛在給自己打氣,也像是在向某種東西獻祭,徹底埋葬了過去的自己。
    楊子釗看著晉嶽這瞬間一百八十度的轉變,看著他眼中那點殘餘的掙紮被徹底碾碎,隻剩下赤裸裸的求生欲和扭曲的認同,嘴角勾起一絲極其細微、冰冷得如同毒蛇信子的弧度。
    他微微頷首,聲音陡然變得洪亮無比,如同洪鍾大呂,確保城樓上下值守的親兵、甚至稍遠些的哨兵都能清晰聽見:
    “好!晉尚書深明大義!顧全大局!洞察秋毫!所言切中時弊!本將深以為然!”他刻意地、重重地強調了每一個褒獎的詞語,目光如電掃過身後臉色各異、卻無人再敢出聲反駁的眾將,最後定格在晉嶽那強作鎮定卻難掩灰敗的臉上,“本將采納晉尚書獻策!”
    “獻策”二字,他咬得格外清晰響亮。
    “傳令下去!” 楊子釗的聲音響徹城樓,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大將軍楊子釗與監軍晉嶽聯署軍令:為肅清內患、斷絕隱患、節省糧秣、穩固軍心,即刻起,殺光城內所有民夫!無論男女老幼,一個不留!各部立刻執行,不得有誤!凡有懈怠、徇私、違令、陽奉陰違者,無論官職高低,立斬不赦!軍法從事!”
    “聯署軍令”!
    “采納獻策”!
    晉嶽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嗖”地直衝天靈蓋,瞬間凍結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臉上的肌肉不受控製地劇烈抽搐了一下,眼前陣陣發黑,耳朵裏嗡嗡作響。
    楊子釗這輕飄飄幾句話,就把屠殺兩萬無辜百姓的滔天惡名,牢牢地、永遠地分了一半,甚至更多,死死地扣在了他晉嶽的頭上!
    從此以後,他晉嶽的名字,將和“屠夫”、“劊子手”、“人屠”這些字眼緊緊相連,釘死在曆史的恥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他藏在寬大袖袍中的拳頭攥得死緊,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卻絲毫比不上心頭那萬箭穿心般的恨意和屈辱。
    他隻能死死垂下眼簾,用濃密的睫毛掩蓋住眼底那翻湧不息、足以焚毀一切的怨毒火焰。
    他知道,自己完了,徹底完了。
    無論此戰勝負如何,他晉嶽,都已經被楊子釗拖入了無間地獄。
    楊子釗那冷酷如冰、帶著晉嶽“背書”的聯署軍令,如同死神吹響的末日號角,瞬間撕裂了劍門關城內原本就因連番血戰而壓抑至極、如同繃緊到極限弓弦般的勞役氛圍。
    ……
    ……
    關城內,空間本就狹窄逼仄,依著陡峭山勢修建的房屋和臨時搭建的簡陋窩棚雜亂無章地擠在一起,巷道曲折幽深,僅容兩三人並行。
    空氣中常年彌漫著汗臭、黴味、牲畜糞便的氣息和淡淡的、揮之不去的血腥氣——那是前幾日守城戰留下的痕跡。
    此刻,這沉重的壓抑被更恐怖的聲響徹底粉碎!
    “奉大將軍令!奉晉監軍令!所有民夫!立刻到校場集結!有緊急要事宣告!違令者斬!格殺勿論!”
    粗糲的、不帶一絲人類感情的軍令聲,伴隨著沉重皮靴踏在青石板路上的密集“哢哢”聲,如同冰雹般從四麵八方的街巷驟然響起,砸向每一個角落。
    士兵們眼神空洞冰冷,如同提線木偶,手按在腰間的刀柄上,用刀鞘、槍杆甚至穿著鐵靴的腳,粗暴地推搡、驅趕著那些剛從疲憊的睡夢中驚醒、或正扛著沉重石料木材、臉上寫滿茫然與驚恐的民夫。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狹窄的巷道裏迅速蔓延、發酵。
    起初,驚恐萬狀的民夫們被明晃晃的刀槍驅趕著,如同受驚的羊群,本能地、跌跌撞撞地湧向指定的“集結地”——城中心那片還算開闊的校場。
    心中還抱著一絲渺茫的幻想——也許是加派更重的勞役去搶修破損的城牆?
    也許是緊急轉移去更安全的後方?
    也許是看在大戰將臨的份上,分發一點額外的、能填飽肚子的口糧?
    然而,這卑微的幻想在下一秒就被徹底碾碎,化為齏粉,被殘酷的現實踐踏進血泥之中!
    “噗嗤——!”
    一聲令人牙酸的、利刃切開皮肉與骨頭的悶響,在東門馬廄附近的人群邊緣突兀響起!
    緊接著是短促而淒厲到變調的慘嚎:“啊——!我的…頭…” 聲音戛然而止!
    寒光毫無征兆地閃過!
    一個臉上帶著麻木殘忍表情、眼神空洞的士兵,手起刀落,旁邊一個背著沉重石料、步履蹣跚、白發蒼蒼的瘦弱老漢的頭顱瞬間被斬飛!
    溫熱的鮮血如同噴泉般激射而出,在昏暗的晨光中劃出一道刺目的猩紅弧線,濺了旁邊幾個民夫滿頭滿臉!
    那無頭的屍體甚至還保持著前行的姿勢,踉蹌了兩步,才帶著沉重的石料轟然倒地,鮮血迅速在身下洇開。
    殺戮,並非始於一處!而是如同被點燃的導火索,又像投入滾油的火星,在關城的各個角落——東門的馬廄旁、西門的糧倉附近、南門城牆下擁擠肮髒的窩棚區、靠近內城居住區的狹窄巷道——幾乎在同一瞬間,猛烈爆發!命令被冷酷地執行!
    “殺!一個不留!這是大將軍和晉監軍的死命令!” “動手!快!別磨蹭!”
    軍官們冷酷無情的嘶吼成了催命的喪鍾。早已得到命令、被恐懼違令者死)和嗜血欲望屠殺帶來的扭曲快感)驅使的士兵們,分成了幾種狀態。
    有的眼神空洞麻木,如同提線木偶般機械地揮動屠刀,砍向熟悉的、曾一起勞作的同胞;
    有的麵露不忍和掙紮,但在上司凶狠的目光和嚴酷的軍法威懾下,隻能咬著牙,閉著眼,將刀砍向婦孺;
    更有甚者,臉上則帶著一種扭曲的、近乎癲狂的快意,獰笑著將鋒利的刀鋒砍向身邊手無寸鐵、甚至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麽的婦孺老幼!
    仿佛在發泄連日來被朱雀軍壓著打的憋屈和恐懼。
    慘叫聲、撕心裂肺的求饒聲、鈍器砸碎骨頭的悶響、利刃割破喉嚨的“嘶嘶”漏氣聲、孩童尖利到刺破耳膜的哭嚎、婦女絕望到失聲的哀泣……瞬間交織混雜,升騰翻滾,形成一片令人頭皮炸裂、靈魂戰栗的死亡交響曲!
    濃稠得化不開的血腥味,混合著糞便失禁的惡臭、被點燃的草料窩棚升騰起的刺鼻焦糊味、以及人體被燒焦的詭異肉香,猛烈地灌入每個人的鼻腔,直衝腦髓,令人窒息作嘔。
    原本被踩踏得還算硬實的地麵,頃刻間被肆意橫流、匯聚成溪的鮮血浸透、泡軟,在低窪處積起一汪汪暗紅色的、粘稠的血泊,倒映著跳動的火光和一張張因恐懼、痛苦、瘋狂而扭曲變形的麵孔。
    “為什麽?!軍爺…我們隻是…幹活啊…沒偷懶啊…” 一個壯年漢子捂著被長矛捅穿的腹部,鮮血從指縫間汩汩湧出,他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那張幾天前還一起搬運滾木、互相遞過水囊的、熟悉士兵的臉,眼神中充滿了極度的困惑和絕望,緩緩跪倒,生命隨著鮮血迅速流逝。
    “饒命啊!軍爺饒命!我家裏還有七十歲的老母等著我回去啊…”淒厲的哀求聲戛然而止,被一柄橫斬而過的腰刀硬生生斬斷,頭顱滾落塵埃,雙目圓睜,死不瞑目。
    “娘——!爹——!”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哭喊著撲向倒在血泊中的父母,下一秒,小小的身軀就被亂刀淹沒,稚嫩的哭喊聲瞬間湮滅。
    一個懷孕的婦人緊緊護住隆起的腹部,被士兵粗暴地拖開,刀光閃過…
    混亂如同被投入滾油的沸水,猛烈炸開,迅速失控!
    極致的恐懼瞬間凍結了所有人的血液,又在下一秒化為求生的瘋狂本能。
    人群像被沸水澆灌的蟻群,本能地尖叫、推搡、奔逃!
    然而,狹窄的街巷如同迷宮,冰冷的城牆高聳入雲,隔絕了所有希望,四麵八方都是明晃晃的刀槍和猙獰的麵孔,構成了一個插翅難飛的絕望囚籠。
    人們互相踐踏,在死神的鐮刀下徒勞地衝撞,每一步都可能踩到倒地的屍體或滑膩冰冷的血汙,每一步都可能撞上迎麵劈來的刀鋒。
    絕望的哭喊和瘋狂的嘶吼匯成一片,在狹窄的空間裏反複激蕩、回響,形成更加恐怖的聲浪。
    在靠近西門附近一個堆滿潮濕草料、破損拒馬和雲梯殘骸的陰暗角落,十幾個被一隊如狼似虎、盔甲上已濺滿新鮮血點的士兵逼到了死角的民夫。
    他們背靠著冰冷堅硬的石牆,退無可退。絕望的氣息濃得如同實質,壓得人喘不過氣。
    刺鼻的血腥味和草料腐爛的黴味混雜在一起。
    為首的一個小軍官,臉上濺滿溫熱的血點,獰笑著舉起手中還在滴血的環首刀,刀尖指向這群待宰的羔羊,聲音充滿了殘忍的快意和一種掌控生死的扭曲滿足感:“下輩子投個好胎吧!要怪,就怪那些藏在你們中間的耗子!大將軍和晉監軍有令:所有民夫,皆乃奸細同黨,格殺勿論!一個不留!”
    冰冷的刀鋒在從狹窄巷道透進來的昏暗光線下,反射著死亡的光芒,即將落下!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人群中,一個身材瘦削、皮膚黝黑、臉上沾滿灰塵和汗漬、看起來毫不起眼的黑臉漢子陳黑子,不良人外圍暗樁),眼神卻如同淬過火的精鋼,瞬間爆發出駭人的銳利光芒!
    他猛地用肩膀狠狠撞開旁邊一個嚇得癱軟在地的同伴,用盡全身力氣,胸膛劇烈起伏,發出一聲石破天驚般的嘶吼!
    那聲音如同平地驚雷,瞬間壓過了附近的喧囂和哭泣,帶著洞穿人心的力量:
    “狗官要殺光我們滅口!什麽狗屁奸細都是借口!!他們守不住關城了!怕我們投降朱雀軍,泄露他們的虛實!他們要我們所有人給他們陪葬!!”
    這聲怒吼,如同在死寂的黑暗中劃亮了一道刺目的閃電!讓絕望等死的人群猛地一滯,無數雙驚恐茫然的眼睛瞬間聚焦在這個平時沉默寡言、隻知道埋頭幹活的“陳黑子”身上!
    話語中赤裸裸的真相——不是懲罰,是滅口!是陪葬!——像炸彈一樣在每個人心中引爆!
    幾乎是同時!
    旁邊一個看起來老實巴交、體格敦實、名叫王鐵柱的壯漢本是蜀地農家,因不肯賤賣祖田得罪豪強,被羅織罪名強征為役),立刻接上!
    他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目睹同胞慘死的悲痛,卻蘊含著無比煽動人心的力量,直指核心,點燃了反抗的烈焰:
    “聽到了嗎?兄弟們!他們就是要殺光我們!不給我們活路!橫豎都是個死!跟他們拚了才有活路!搶他們的刀!奪下城門!衝出去!殺啊!!”
    “拚了”和“活路”這兩個詞,如同火種,瞬間點燃了幹柴!絕境中的希望,哪怕再渺茫,也是致命的動力!
    “拚了!!”
    “搶刀!奪門!!”
    “殺狗官兵!!”
    求生的欲望被徹底點燃!
    被逼到絕境的人們,赤紅的雙眼中爆發出野獸般的凶光!
    長期被壓迫的怒火和此刻死亡的威脅混合在一起,形成了狂暴的力量!
    離得近的幾個年輕漢子,怒吼著,如同受傷的野獸,赤手空拳地撲向那個舉刀的小軍官!
    用身體去撞,用牙齒去咬!
    然而,就在王鐵柱話音剛落的同一時間,在另一處靠近內城牆、堆放著前幾天戰死者還沒來得及清理、已經開始散發出淡淡腐臭的屍體的陰森小院裏。
    一個一直佝僂著背、沉默地搬運著冰冷僵硬屍體的瘦小漢子他叫“影七”,隸屬裴徽麾下最神秘恐怖、直屬皇帝的密諜機構——“繡衣使”甲組,編號七),動作突然由遲緩變得迅如鬼魅!
    就在兩名背對著他、正合力將一個試圖反抗的年輕民夫亂刀砍倒的士兵,因得手而鬆懈、背心空門大開的瞬間,他藏在破爛袖口內的手腕極其隱蔽地一抖!動作快得隻留下一道殘影!
    “嗤!嗤!” 兩道細微得幾乎被周圍慘叫聲淹沒的破空聲響起!
    兩枚細如牛毛、淬著幽藍暗光的柳葉狀袖鏢,如同毒蛇彈出的獠牙,精準無比地沒入兩名士兵後頸最脆弱的頸椎連接處!鏢尾的藍翎微微顫動。
    士兵身體猛地一僵,臉上還殘留著殺戮的興奮和一絲放鬆,喉嚨裏隻發出“嗬嗬”兩聲輕響,眼中的神采瞬間熄滅,如同被抽掉骨頭的爛泥般軟倒在地,手中的腰刀“哐當”一聲掉落在地,砸起一小片塵土。
    旁邊幾個嚇呆的民夫,看著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看著倒地的士兵後頸上那一點迅速擴散開來的幽藍,再看著眼前這個同為民夫打扮、朝夕相處的同伴手中不知何時出現的詭異暗器,驚愕得張大了嘴,連尖叫都忘了!
    影七看也不看倒地的士兵,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仿佛隻是撣掉了身上的灰塵。
    他一腳踢起地上沾滿血汙和泥土的士兵腰刀,穩穩抓在手中,反手一刀,精準地割開了旁邊一個嚇得動彈不得的老婦身上的繩索——那繩子本是為了防止屍體滑落。
    他抬起頭,那張平凡無奇、丟進人堆就找不著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一雙眼睛冰冷銳利,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反射著不遠處燃燒的火光。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傳入每一個驚魂未定的民夫耳中,壓過了周圍的哭喊和遠處的廝殺:
    “看!他們也會死!不是鐵打的!不是不可戰勝!撿起武器!不想死在這裏爛掉的,隨我殺!隻有衝出去,才能活命!”
    這冷酷的宣告和瞬間擊殺兩名士兵所帶來的震撼,如同在滾沸的油鍋裏又潑進了一瓢滾燙的烈酒!點燃了反抗的引信!
    “殺!”
    “衝出去!!”
    “跟他們拚了!!”
    希望!哪怕隻是渺茫到幾乎看不見的一線生機!在絕對的黑暗和絕望中,這點微光也足以讓人瘋狂!
    離得最近的幾十個民夫,眼睛瞬間被仇恨和求生的火焰燒得赤紅!
    他們發出野獸般的嚎叫,不顧一切地撲向旁邊因同伴突然暴斃而陷入短暫混亂和驚恐的士兵小隊!
    搶奪武器!用牙齒撕咬喉嚨!用石頭砸向頭盔!用指甲摳挖眼睛!
    混亂如同投入水中的巨石激起的漣漪,以西門陳黑子的呐喊點、王鐵柱的呼應處和影七製造殺戮的院子為中心,瘋狂地向四周擴散、疊加、共振!反抗的火焰在多處點燃!
    陳黑子瞬間明白了影七絕非普通民夫!那身手,那眼神,那武器!
    他一邊奮力用搶來的半截沉重木棍狠狠砸翻一個衝過來的士兵,棍頭帶起沉悶的風聲和骨裂的脆響,一邊心念電轉:“是繡衣使?還是朱雀軍的‘夜不收’?”
    無論哪一種,此刻都是天然的盟友!對抗楊子釗的力量!
    他心領神會,知道必須製造更大的混亂,點燃更強烈的希望,給這群烏合之眾一個明確的目標!
    他猛地再次用盡力氣嘶吼,聲音充滿了煽動性的誘惑,指向那看似堅不可摧的城門:“兄弟們!別怕!朱雀天兵已到關外!正在猛攻!殺狗官!開城門!迎接王師!開城獻功者重重有賞!隻有這樣才能活命啊!!”
    他刻意強調了“重重有賞”,這是對絕望者最直接、最有效的刺激。
    “迎接王師!”
    “殺狗官!開城門!”
    “重重有賞!”
    這充滿誘惑的口號如同燎原的烈火,瞬間點燃了更多絕望的心!被逼到絕境的民夫們,爆發出驚人的、近乎癲狂的力量。
    他們不再是無頭蒼蠅般亂跑,而是開始有意識地衝擊最近的士兵小隊,搶奪武器!
    哪怕隻是搶到一根沉重的木棍、一塊帶棱角的石頭、一根削尖的木樁!
    有人點燃了附近的草料堆和存放雜物的窩棚,濃煙滾滾衝天而起,橘紅色的火舌瘋狂舔舐著黑暗的夜空,映照著無數扭曲的麵孔、飛濺的鮮血和破碎的肢體。
    火光照亮了士兵驚恐的臉,也照亮了民夫們眼中複仇的火焰。
    整個關城內城區域,徹底變成了沸騰翻滾、慘烈無比的人間煉獄!喊殺聲、慘叫聲、建築倒塌聲震耳欲聾,直衝雲霄!
    然而,楊子釗的劍門守軍畢竟是蜀地精銳中的精銳,是經曆過無數血火淬煉的虎狼之師!
    最初的措手不及和短暫混亂過後,中下層軍官們聲嘶力竭的吼叫迅速壓過了民夫絕望的呐喊和混亂的廝殺聲,展現出強大的組織力:
    “結陣!快結陣!刀盾手上前!長矛手居中!快!堵住巷口!”
    “弓箭手!弓箭手!搶占高處!房頂!箭樓!快!”
    “放箭!覆蓋那片窩棚區!射殺所有暴民!無差別!一個不留!”
    “堵住所有城門甬道!用拒馬封死!火油準備!敢衝擊城門者,燒成焦炭!”
    “後退者死!怯戰者斬!執行軍令!”
    訓練有素的士兵在軍官的咆哮和銅鑼急促刺耳的敲擊聲中,迅速從最初的各自為戰和被動中反應過來。
    他們快速靠攏,依托狹窄的巷道、堅固的牆角、甚至堆積的糧袋和器械,組成一個個小型的、卻堅不可摧的戰鬥隊形!厚重的包鐵盾牌“砰!砰!砰!”地砸在地上,緊密連接,瞬間組成一道密不透風的鋼鐵矮牆。
    森冷的長矛如同毒蛇森林,從盾牌縫隙中整齊地、致命地探出,組成一片閃爍著死亡寒光的叢林,矛尖在火光下反射著點點寒星。
    弓箭手則如同猿猴般迅速攀上房頂、殘破的箭樓、城牆等製高點,冰冷的箭鏃在火光下閃爍著致命的寒芒,如同無數嗜血的星辰,鎖定了下方混亂的人群。
    “嗡——!!”密集的弓弦震動聲匯成一片令人頭皮發麻、心髒驟停的死亡蜂鳴!
    “咻咻咻——!!”無數箭矢帶著刺耳的尖嘯,如同黑色的死亡暴雨,無情地覆蓋向那些試圖衝擊軍陣、或跑向城門方向的民夫人群!
    不分男女老幼,不分反抗與否!
    箭雨落下,如同死神揮舞的鐮刀,瞬間割倒一大片!
    裝備、訓練、組織度的巨大鴻溝,在正規軍穩住陣腳後,立刻顯現出碾壓性的優勢!
    暴動的民夫如同洶湧但混亂無序的潮水,一次次凶猛地衝擊著守軍組成的鋼鐵堤壩!
    然而,在密集如雨的箭矢攢射下,在盾牌後探出的長矛無情捅刺下矛杆抽出時帶出大股的血漿和破碎的內髒),在刀盾手精準而高效的劈砍下刀光閃過,肢體分離),反抗的浪潮一次次在堅硬的岩石上粉身碎骨!
    留下滿地殘缺不全的屍骸,以及匯聚成溪流、幾乎能淹沒腳踝的粘稠血水!空氣中彌漫的濃烈血腥味、人體燒焦的惡臭和絕望的嘶吼,足以讓最堅強的人神經崩潰。士兵們踩著血泊和屍體前進,如同無情的殺戮機器。
    陳黑子左臂被一支從刁鑽角度射來的強勁弩箭狠狠擦過,帶走一大塊皮肉,火辣辣的劇痛讓他眼前一黑,冷汗瞬間浸透破爛的衣衫,鮮血順著小臂淋漓而下。
    但他顧不上包紮,咬著後槽牙,將劇痛轉化為狂暴的力量,帶著身邊僅存的幾十個搶到簡陋武器木棍、菜刀、石塊)的民夫,趁著西門附近馬廄區域地形複雜草料堆被點燃、濃煙滾滾、拴馬樁傾倒、受驚的馬匹嘶鳴著亂竄)造成的短暫混亂和視線遮擋,試圖衝擊看起來相對薄弱的西門甬道,那是他們唯一的生路希望。
    然而,他們剛衝過一個被濃煙籠罩、堆滿燃燒草料的拐角,迎頭就撞上了一隊早已嚴陣以待的長矛兵!
    至少二十杆閃著寒光的長矛,如同毒蛇出洞,瞬間組成了密不透風的死亡之牆!矛尖在火光和濃煙中閃爍著點點致命的寒星!
    “噗嗤!噗嗤!噗嗤!”
    令人心膽俱裂的利刃入肉聲密集響起!衝在最前麵的五六人,包括一個陳黑子認識的、同樣是不良人外圍線人、機靈勤快的小夥子,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一聲,就被數根長矛同時貫穿了胸膛、腹部!
    矛尖透背而出,帶著淋漓的鮮血!鮮血如同噴泉般猛烈濺射開來,染紅了冰冷的矛杆和後麵士兵麻木而凶狠的臉!
    “退!快退回來!!” 王鐵柱就在陳黑子身後不遠,親眼看著朝夕相處、一起傳遞消息的同伴瞬間變成掛在矛尖上的破布,目眥欲裂,發出撕心裂肺、如同受傷孤狼般的狂吼!
    同時,一股冰冷的絕望瞬間淹沒了他的心髒——正麵衝擊訓練有素、嚴陣以待的長矛陣,無異於自尋死路!他們需要更大的混亂,或者…奇跡般的援手。
    就在這時!
    “啊——!” “房頂!房頂上有高手!小心冷箭!”
    靠近南門的方向,突然傳來一陣更猛烈的騷動和士兵們驚恐的呼喊!
    喊聲中充滿了難以置信、慌亂和一絲對未知威脅的恐懼!
    隻見那道瘦小的身影——影七,如同融入陰影的鬼魅,在高低錯落的屋頂、殘破的牆頭快速移動!
    他身形飄忽不定,如同沒有重量,借助煙囪、屋脊、女兒牆的掩護,手中的精巧手弩連連激發!
    他的動作迅捷、精準、高效,每一次停頓都伴隨著弩弦的輕鳴和下方目標的倒下。
    “嘣!”弩弦輕震!下方一個正在聲嘶力竭指揮士兵堵截民夫、揮舞著佩劍的小校尉應聲倒地,咽喉處深深插著一支短小的弩矢!呼喊聲戛然而止。
    “嘣!”又一個剛爬上矮牆、正準備張弓搭箭的弓箭手,眉心陡然出現一個血洞,哼都沒哼一聲就栽了下去,弓箭脫手。
    “嘣!”一個揮舞著令旗的傳令兵胸口綻開血花,撲倒在地。
    影七如同一個精準而致命的幽靈刺客,專挑軍官、傳令兵和最具威脅的弓箭手下手!
    他的存在,極大地擾亂了守軍在南門區域的指揮鏈條和火力部署,吸引了大量士兵的注意力和箭矢火力!
    給混亂中的民夫製造了寶貴的喘息和衝擊的機會。
    他如同一個無形的楔子,釘入了守軍的防禦體係。
    混亂中,一小股被影七的行動激勵、被“朱雀軍已到”的信念支撐、悍不畏死的民夫,在付出了十幾條生命的慘重代價後,竟然真的用撞木和血肉之軀撞開了通往薑維城方向的後門一道平時運輸物資用的厚重側門)的一處門閂!
    沉重的鐵質門閂“哐當”一聲巨響,砸落在地!
    “門開了!門開了!快衝啊!!”狂喜到變調的呼喊如同驚雷般炸響!生的希望就在眼前那一道逐漸擴大的、象征著自由和生存的門縫之外!
    門外的沉沉夜色和遠處隱約的山影輪廓,此刻充滿了致命的誘惑!絕望的人群瞬間爆發出最後的力量,如同開閘的洪水,不顧一切地湧向那道縫隙!
    人擠人,人推人,哭喊聲、催促聲、被踩踏者的慘叫聲響成一片!求生的欲望壓倒了一切!
    城樓之上,一直如同禿鷲般冷冷俯瞰著城內這場血腥屠殺與混亂的楊子釗,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他看到了那道被撞開的側門,看到了如同決堤洪水般湧向生路的人群,眼中閃過暴戾到極致的殺機!
    一絲被螻蟻挑釁的憤怒在他冰冷的眼底燃燒。
    他絕不允許任何“隱患”逃出去,動搖軍心!更不允許任何關於關城虛實的消息泄露給城外的張巡!
    “找死!”他猛地抽出腰間的猩紅色令旗,手臂如同鐵鑄般穩定,毫不猶豫地、帶著毀滅一切的決絕指向南門側門方向,聲音如同來自九幽寒冰,冷酷得不帶一絲人類情感,清晰地傳入傳令兵和周圍將領的耳中:
    “弓弩營!目標:南側門!覆蓋射擊!無差別!三輪齊射!給本將堵死!一個活口不許留!放箭!”
    “得令! 傳令兵嘶聲應和,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但執行命令卻如同機械般毫不遲疑。猩紅的令旗在城頭猛烈揮舞!
    瞬間!早已在附近城牆上嚴陣以待、引弓待發的數百名弓箭手和弩手,鬆開了緊扣的弓弦和弩機!
    “嗡——!!!”
    一陣令人頭皮炸裂、心髒驟停的巨大弓弦震鳴如同死亡風暴的前奏,響徹整個關城!
    緊接著,是無數箭矢撕裂空氣發出的恐怖尖嘯!如同萬千地獄惡鬼的集體嚎哭!黑色的死亡風暴,如同遮天蔽日的傾盆暴雨,精準而冷酷地覆蓋了南門側門附近方圓數十丈的每一寸土地!
    將那片區域連同湧向自由的人群,徹底淹沒!箭矢帶著淒厲的破空聲,如同暴雨般傾瀉而下!
    剛剛湧到門邊,甚至已經摸到了冰涼粗糙的門板,感受到門外自由空氣的人們,臉上的狂喜瞬間凝固!
    隨即被無邊的恐懼和絕望取代!瞳孔因極致的驚駭而放大!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了一切!
    “噗噗噗噗…!”
    箭矢入肉的聲音密集得如同疾風驟雨敲打芭蕉葉!
    人群如同被無形的巨鐮橫掃的麥稈,成片成片地倒下!
    慘叫聲匯成一片撕心裂肺、足以讓天地變色的海洋,瞬間壓過了之前所有的廝殺聲!
    狹窄的門洞內外,瞬間變成了血肉磨坊!屍體層層疊疊,迅速堆積如山,鮮血如同小溪般汩汩流淌,浸透了每一塊石板,順著門縫和門檻洶湧地漫溢出去,在門外形成一片猩紅的沼澤!
    箭雨過後,那片區域隻剩下死寂和密密麻麻插在地上的箭羽,如同為死者獻上的詭異花圈。
    “不——!!”陳黑子就在衝擊南門人群的邊緣,親眼目睹了那道狹窄的生門如何在眨眼間變成了最恐怖的絞肉機!
    一支強勁的弩箭帶著恐怖的力道,撕裂空氣,“噗”地一聲狠狠射穿了他的大腿!
    劇痛讓他眼前一黑,慘叫著撲倒在地。他絕望地看著近在咫尺、卻已成為修羅屠宰場的側門,看著那些瞬間變成刺蝟的熟悉麵孔,隨即被後麵瘋狂湧上、試圖踩著他屍體逃命的人潮狠狠踐踏淹沒…意識陷入無邊黑暗前,他模糊地聽到附近有士兵在聲嘶力竭地喊:“…糧倉…西邊糧倉那邊…暴民衝進去了!快守不住了!增援!快叫增援!…”
    這是他昏迷前聽到的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信息。
    影七在城樓弓弦震響的刹那,身體的本能已先於意識做出反應!他如同壁虎般猛地縮身,緊貼在一處高大煙囪背麵的陰影裏,身體與冰冷的磚石融為一體,氣息收斂到極致,心跳都仿佛停止。
    冰冷的箭矢帶著死亡的尖嘯,“奪奪奪奪!”地釘在他身下的瓦片上,近在咫尺!
    碎瓦片和灰塵簌簌落下。他透過煙囪邊緣的縫隙,冷冷地俯視著下方瞬間變成修羅屠宰場的南門側門區域,眼神銳利如鷹隼,沒有絲毫的恐懼或波動,隻有一片冰封的漠然和冰冷的計算。強衝,必死無疑。
    他需要新的路徑,或者,更深的潛伏。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儀器,迅速掃視著混亂血腥的戰場,最終定格在內城牆根下——那裏堆積著大量前幾天攻城戰中被丟棄的破損雲梯、撞車殘骸,以及層層疊疊、散發著濃烈腐臭、蠅蟲亂飛、蛆蟲蠕動、尚未清理的雙方戰死者屍體。
    那裏是地獄般的角落,是生人勿近的禁區。
    但此刻,在影七眼中,那彌漫的惡臭和恐怖的景象,卻是最好的掩護,是混亂中唯一的、暫時的生機,是最佳的藏身之所。他需要等待,需要隱匿,需要將收集到的情報糧倉位置、守軍狀態、屠殺內情)傳遞出去。
    王鐵柱也看到了南門慘絕人寰的景象,心沉入了無底深淵。他身邊隻剩下七八個渾身浴血、傷痕累累、如同從血池裏撈出來的同伴,人人眼中都充滿了死氣和劫後餘生的茫然。
    遠處,士兵清理戰場、搜索殘敵的腳步聲和呼喝聲越來越近,如同催命的鼓點敲打在每個人的心上。傷口的劇痛和失血的虛弱陣陣襲來。
    “跟我來!快!別出聲!”王鐵柱當機立斷,聲音嘶啞卻帶著最後的決絕和一絲不容置疑的領袖氣質。
    他忍著左臂刀傷的劇痛和右肋被槍杆砸中的悶痛,拖著幾乎麻木的腿,帶著殘存的幾人,如同受傷的野獸,趁著濃煙和建築陰影的掩護,跌跌撞撞、連滾帶爬地衝向關城最深處,靠近北麵那萬丈懸崖峭壁的一排早已廢棄、半塌的石屋。
    那裏陰暗潮濕,遠離主要通道和火光,散發著濃重的黴爛和塵土的氣息,或許…還有一線渺茫的生機。
    他身後是趙大,斷了右手腕,傷口用滿是血汙的破布胡亂纏著,依舊不斷滲血,疼得渾身劇烈抽搐,牙齒死死咬著從衣服上撕下的破布,額頭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滾落,不敢發出一絲聲音,眼神卻如同淬毒的刀子,充滿了刻骨的仇恨。
    還有李二,腹部被劃開一道大口子,腸子差點流出來,勉強用撕下的衣襟緊緊捂著,臉色灰敗如死人,靠著冰冷的土壁,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扯著劇痛,生命的氣息如同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
    王小川,那個臉色慘白如紙、渾身控製不住地劇烈顫抖的少年。
    他本是蜀中農戶之子,因家中僅有的幾畝薄田被豪強看中,父親反抗被打死,他被強征為役。
    因機靈勤快,被不良人吸收還不到兩個月,負責傳遞些簡單的消息。
    他從未想過會經曆如此地獄,看著平日一起勞作的叔叔伯伯瞬間變成碎肉,看著熟悉的麵孔在刀光中破碎,巨大的恐懼和深入骨髓的仇恨在他心中激烈交戰,幾乎要撕裂他年輕的靈魂。
    此刻他蜷縮在隊伍最後,眼淚無聲地衝刷著臉上的血汙和塵土,牙齒咯咯作響,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最後一片落葉。
    他手中緊緊攥著一塊染血的、父親留給他的護身木牌。
    殺戮仍在持續,但反抗的力量在守軍有組織的圍剿和無情箭雨的覆蓋下,如同狂風中的殘燭,迅速衰減、熄滅。
    零星的抵抗很快被撲滅。
    兩萬民夫,在守軍有預謀的屠殺和倉促絕望的反抗中,如同被投入熔爐的冰雪,飛快地消融、湮滅。
    關城內,火光漸漸黯淡下去,此起彼伏的慘叫聲也變得稀稀落落,最終隻剩下令人心悸、仿佛能吞噬靈魂的死寂。
    間或被士兵清理戰場時沉悶的拖拽屍體的摩擦聲、給尚未斷氣者補刀的利刃入肉聲、以及重傷士兵壓抑不住的痛苦哀嚎所打破。
    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和焦臭味,如同沉重粘稠的、暗紅色的幕布,籠罩著關城的每一個角落,滲透進每一塊磚石,每一寸泥土,仿佛連空氣都凝固成了血塊。山風嗚咽著刮過斷壁殘垣,如同無數冤魂在哭泣、控訴著這場無邊的罪惡。
    影七如同一縷真正的幽魂,在士兵們打著火把、仔細搜索屍堆和殘骸的間隙,悄無聲息地從煙囪滑落,融入更深的陰影。
    他利用建築物投下的深邃黑暗、橫七豎八的屍體和破損器械的掩護,如同滑溜無聲的泥鰍,幾個起落便無聲無息地沒入了那片散發著衝天惡臭的器械和屍骸堆深處。
    他屏住呼吸,強行壓製住胃部的劇烈翻騰和喉頭的惡心感,將身體深深埋入冰冷、黏滑、層層疊疊的屍體堆裏。腐爛的皮肉、凝固發黑的血塊、內髒破裂流出的腥臭液體、蠕動的蛆蟲…各種令人作嘔的觸感和氣味如同潮水般包裹著他。
    他隻留下一雙銳利冰冷的眼睛,如同潛伏在腐肉中的毒蛇,透過屍體縫隙和殘破器械的孔洞,死死地注視著外麵晃動的人影和跳動的火光,耳朵捕捉著每一絲聲響。
    他聽到了:士兵用刀槍翻動屍體,檢查是否裝死的聲響,刀尖戳進肉體時發出的沉悶“噗嗤”聲,伴隨著士兵嫌惡的咒罵。
    瀕死者微弱如蚊蚋的、斷斷續續的呻吟:“…娘…冷…回家…”,聲音越來越低,最終歸於沉寂。
    軍官冷酷的命令在夜風中回蕩,帶著疲憊和不耐:“仔細搜!特別是那些身手利索的!犄角旮旯都別放過!看看有沒有漏網之魚!大將軍有令,寧可錯殺一千,絕不放過一個!發現可疑者,就地格殺!割下左耳為憑!”
    命令冰冷無情。
    還有遠處隱約傳來的士兵對話,帶著劫後餘生的麻木、對未來的恐懼以及對高層的一絲怨懟:“…晉監軍…臉白得跟鬼似的…回屋裏吐了好幾次…膽汁都吐出來了…”
    “…唉,殺孽太重了…兩萬人啊…跟宰牲口似的…”
    “…省下糧食又能撐幾天?朱雀軍那火藥…太他娘的邪乎了…飛鳥關的石頭都炸成粉了…這劍門關牆再厚…”
    “…噓!小聲點!想掉腦袋嗎?!讓督戰隊聽見,老子先宰了你!快幹活!把這堆處理了!”
    “…糧倉那邊燒得不輕…可惜了那些糧食…”
    “…管他呢,總比留給暴民強…就是不知道明天還吃不吃得上飯…”
    這些零碎的信息,如同散落的珍珠,被影七冰冷而高效的大腦迅速捕捉、串聯、分析、儲存。
    糧草位置與受損情況西邊糧倉,被反抗民夫衝擊焚燒)、守軍士氣恐懼、麻木、對火藥的深度忌憚)、高層狀態晉嶽精神崩潰、楊子釗鐵血無情)、屠殺命令細節楊子釗與晉嶽聯署,士兵執行有心理負擔)、督戰隊的存在…都是極其寶貴的情報。
    他需要活下去,把這些情報送出去,或者,等待時機,製造更大的混亂。此刻,隱匿下去,是唯一的目標。
    另一邊,王鐵柱帶著最後的三個同伴,如同鑽入地洞的老鼠,躲進了廢棄石屋最深處一個半塌的、堆滿垃圾、碎石和朽木的地窖。
    入口被他們用能找到的碎石、破木板和散發著黴味的爛草席小心翼翼地偽裝起來。
    地窖內,黑暗如同凝固的墨汁,伸手不見五指,絕對的寂靜放大了每個人粗重壓抑的喘息、傷口傳來的陣陣劇痛以及…死亡臨近的腳步聲。
    外麵,士兵的腳步聲、吆喝聲和火把晃動的光影時遠時近,如同索命的無常在遊蕩。
    “這邊!仔細搜!石屋裏麵看看!”
    “血跡!這裏有拖拽的血跡!往這邊追!”
    “點火把!照清楚點!”
    每一次腳步聲靠近,每一次光影掃過地窖入口的縫隙,都讓四人的心髒狂跳不止,幾乎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
    趙大因劇痛和恐懼而劇烈顫抖的身體,每一次細微的晃動都牽動著所有人的神經。
    王小川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留下血痕,生怕控製不住發出一丁點嗚咽。
    李二的呼吸越來越微弱,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破風箱般的嘶嘶聲,生命的氣息如同燃盡的燈油,在飛速流逝。
    絕望和死亡的陰影,在這狹小、冰冷、散發著黴爛氣息的地窖裏彌漫、發酵。
    時間在極致的煎熬中緩慢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
    不知過了多久,關城內的火光徹底黯淡,隻剩下零星的、如同鬼火般遊弋的火把光芒。
    慘叫聲早已消失,士兵清理戰場的聲響也逐漸遠去,最終隻剩下山風刮過斷壁殘垣發出的嗚咽悲鳴,如同無數冤魂在哭泣、控訴著這場無邊的黑暗。
    藏身屍堆的影七,依舊如同一塊冰冷的石頭,紋絲不動。腐爛的氣息和屍體的冰冷滲入骨髓。
    他知道,危險並未過去。
    天亮之後,搜索會更加嚴密、仔細。他需要找到其他可能幸存的不良人暗子陳黑子生死不明),或者等待機會,將情報傳遞出去。
    活下去,隱匿下去,是此刻唯一的目標。他如同冬眠的毒蛇,收斂著所有的氣息和殺意。
    躲在地窖的四人,聽著外麵終於歸於死寂,隻有寒風的嗚咽在石縫間穿梭,如同孤魂野鬼的歎息。
    王鐵柱靠著冰冷刺骨的土壁,疲憊和傷痛如潮水般席卷而來,幾乎要將他吞噬。
    但一股刻骨的仇恨和一絲劫後餘生的火焰,在他心中猛烈燃燒!
    兩萬多民夫百姓啊!活下來的,恐怕百不存一!
    楊子釗!晉嶽!這筆浸透了無數同胞鮮血的滔天血債,必須用血來償!
    他摸索著身邊一塊棱角分明的尖銳石頭,死死攥住,仿佛要把它捏碎,冰冷的觸感和堅硬的棱角讓他保持著一絲清醒和力量。他不能倒下,至少現在不能。
    黑暗中,他仿佛能“看”到蜷縮在對麵的王小川。
    那少年粗重的喘息聲中,屬於少年的純真和恐懼正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粗糲的、如同砂石摩擦般的喘息,一種同樣深刻、甚至更加純粹的仇恨正在滋生、壯大…這讓他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悲涼。
    這個孩子,也被這地獄徹底改變了。
    王鐵柱艱難地挪動身體,忍著牽動全身傷口的劇痛,想查看一下李二的傷勢。手肘無意中撞到了一塊鬆動的牆磚。
    “哢嚓…”
    一聲輕微的碎裂聲在死寂的地窖中格外清晰!如同驚雷炸響!
    四人瞬間屏住呼吸,心髒驟然停止了跳動!
    時間仿佛凝固!側耳傾聽,外麵死寂一片,隻有風聲嗚咽。
    過了漫長的幾息,依舊沒有任何動靜。
    王鐵柱這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小心翼翼地摸索著那塊鬆動的磚石。
    “咦?”
    他感覺磚石後麵…是空的?
    而且,一絲微弱卻持續的氣流,帶著一種…不同於地窖黴爛味的、更加陰冷潮濕的氣息,正從縫隙中拂過他的臉頰!
    這氣流…來自山腹深處?
    劍門關的夜,從未如此漫長,如此冰冷刺骨,如此浸透了絕望、死亡與刻骨的仇恨。
    幸存下來的不良人暗子或許還有那個被點燃了仇恨之火的少年王小川)和繡衣使的致命殺手影七,如同受了重傷卻更加危險的毒蛇,在這片由兩萬同胞鮮血澆灌的死亡之地,深深地蟄伏下來。
    他們是這場大屠殺中,楊子釗和晉嶽未能徹底清除的、致命的火星。
    隻待時機一到,便將燃起焚盡一切的複仇烈焰,或者,為城外的朱雀軍團,點亮破關的燈塔。
    關城的命運,在濃重的血腥中,悄然埋下了新的、更加凶險的伏筆。
    而在地窖深處,那堵鬆動的牆磚後,未知的黑暗和氣流,似乎預示著另一條通往生路或更深秘密的路徑…或許,是通向山腹的古老密道?
    或許是連接著關城某個不為人知的隱秘角落?一線生機,在絕境中悄然顯露。
    而城外的朱雀軍團,是否已經嗅到了關城內衝天而起的血腥與混亂?
    張巡的下一步棋,又將落在何處?劍門關最後的命運,仍在濃稠的血色中,劇烈地搏動著。
    ……
    ……
    翌日,天光微熹。
    劍門關東側,第二道關隘殘破的城門在刺耳的、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中,如同垂死巨獸的咽喉被強行撬開,緩緩洞開。
    那聲音撕裂了清晨的寧靜,也仿佛刮擦在每一個幸存士兵的心頭。
    金紅色的晨曦,帶著新生的暖意,剛剛艱難地躍過東側陡峭如刀削斧劈的山巔,試圖將冰冷的、染滿昨日血汙的岩石鍍上一層虛假的希望。
    然而,這微弱的暖意,在彌漫於空氣之中那股濃烈得化不開的腥甜與焦糊氣味麵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那氣味,是鐵鏽般的血腥,是皮肉燒灼的惡臭,是絕望與死亡混合的冰冷氣息,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肺葉上。
    踏著這絕望的氣息,一隊隊身披赤紅皮甲、手持厚重塔盾與狹長鋒銳長刀的朱雀軍團步兵,沉默而堅定地步出關隘。
    他們的步伐沉重、整齊,帶著一種機械般的韻律,每一步落下都仿佛敲打著大地的鼓點。
    晨光吝嗇地灑在他們身上,盔甲上那振翅欲飛的朱雀紋飾被染成暗紅,仿佛浴血的鳳凰,隨時要衝破束縛,焚盡眼前的一切障礙。
    然而,仔細看去,那一雙雙透過麵甲縫隙露出的眼睛,卻沉澱著濃得化不開的疲憊——那是連續鏖戰、目睹袍澤成片倒下後的靈魂重壓,以及今日麵對更高、更險峻的第三道關牆時,被強行點燃的、更甚於昨日的瘋狂殺意。
    他們知道,退無可退。
    主攻的旗幟,已然易主。
    昨日在第二道關牆下傷亡慘重、如同被磨平了棱角的鈍刀般的張小虎部,此刻沉默地退居後方,成為預備隊。
    空氣中彌漫著壓抑的喘息和低低的呻吟。
    張小虎本人,這位以悍勇剛烈聞名全軍的年輕郎將,左臂纏著厚厚的、暗紅色血漬不斷洇開的布條,臉色蒼白如紙,豆大的汗珠沿著額角滑落,在下頜處凝成水珠,滴落在沾滿泥塵的胸甲上。
    但他的眼神,卻銳利依舊,死死釘在前方那更高、更險峻、仿佛巨獸獠牙般直插天際的第三道關牆上,燃燒著不甘的火焰和刻骨的仇恨。
    他麾下的士兵們,許多都帶著或輕或重的傷,默默地舔舐著傷口,用粗糙的布條重新紮緊滲血的繃帶,或小口吞咽著硬得硌牙的幹糧,竭力積蓄著身體裏最後一絲力量。
    他們知道,自己並未被遺忘,隻是被暫時擱置的利刃,隨時可能再次被投入那血肉磨盤般的絞殺場。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悲壯的沉默,隻有粗重的呼吸和金屬甲片偶爾碰撞的輕響。
    沒有試探,沒有鋪墊!
    當第一縷完整的、銳利的陽光如同金色的利劍,徹底照亮第三道關牆那高聳入雲、險峻猙獰的輪廓,將城牆垛口的陰影拉得斜長時——
    “咚!咚咚咚——!!!”
    震天的戰鼓,毫無征兆地如九天驚雷般炸響!
    沉悶而狂暴的鼓點,瞬間壓過了所有的風聲、喘息和傷痛的呻吟,狠狠撞擊在每一個人的心髒上!
    是劉誌群!這位鬢角已染微霜,身軀卻依舊挺拔如崖邊勁鬆的老將,親自擂動了那麵象征著決死衝鋒的赤色大鼓!
    他雙臂肌肉虯結,每一次鼓槌的落下都帶著千鈞之力,仿佛要將胸中積鬱的怒火和必勝的信念,通過這原始的節奏,灌注進每一個兒郎的血脈!
    “朱雀!!!”劉誌群須發戟張,一聲咆哮撕裂長空。
    “吼——!!!”回應他的是山崩海嘯般的怒吼!
    他麾下的步兵,如同被壓抑到極限、終於找到宣泄口的赤色熔岩洪流,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扛著簡陋卻沉重的雲梯、頂著巨大如門板般的櫓盾,向著那巨獸獠牙般的第三道關牆,發起了決死的衝鋒!
    赤色的浪潮洶湧澎湃,瞬間淹沒了關牆前的空地。
    “殺——!!!”這聲怒吼,是進攻的號角,也是死亡的序曲!
    幾乎在同一刹那,關牆之上,八百守軍嚴陣以待的殺機,也轟然爆發!
    “放箭!!”一聲淒厲的號令從城頭響起。
    “嗡——!”
    天空瞬間被遮蔽!
    密密麻麻的箭矢,帶著死神的尖嘯,如同傾盆暴雨般潑灑而下!
    箭矢撞擊在櫓盾上,發出沉悶如冰雹砸落的“噗噗”聲;
    穿透皮甲的“嗤嗤”聲;以及不幸者中箭倒地的慘嚎!
    但這僅僅是開始!
    “滾木礌石!放!!”
    隨著又一聲令下,巨大的、棱角分明的石塊和裹著鐵刺的沉重滾木,如同山崩般從城垛後轟然傾瀉而下!
    它們翻滾著、跳躍著,帶著恐怖的勢能砸入衝鋒的人群!
    “啊——!”
    “我的腿!!”
    “散開!快散開!!”
    骨骼碎裂的“哢嚓”聲,盾牌被砸碎的爆裂聲,士兵臨死前短促淒厲的慘叫,瞬間交織在一起,譜寫出地獄的樂章。
    衝在最前排的朱雀士兵,如同被無形的巨鐮掃過的麥稈,成片地倒下,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溫熱的鮮血和內髒碎片,瞬間染紅了冰冷的土地。
    然而,後麵的人!
    那些目睹袍澤瞬間化作肉泥的士兵,雙眼瞬間充血赤紅,如同被激怒的野獸!
    他們非但沒有退縮,反而發出更加瘋狂的嘶吼,踩著同伴尚溫的屍體和滑膩的血汙,手腳並用地向上攀爬!
    恐懼已被更強大的憤怒和求生的本能取代——隻有衝上去,殺上去,才有活路!
    關牆之上,守軍主將丁勇亮巋然不動。
    他身披沉重的玄色鐵甲,甲葉在晨曦下泛著冷硬幽深的光澤,如同深淵的鱗片。
    一柄厚背九環大刀,刀柄粗如兒臂,沉重地拄在腳下的條石上,九枚碩大的銅環在風中互相碰撞,發出沉悶而極具壓迫感的嗡鳴,仿佛九幽之下的喪鍾。
    他臉龐方正,棱角分明,濃密的虯髯如同鋼針般戟張,一雙眼睛深陷在濃眉之下,眼神如萬年寒潭般深不見底,唯有那緊抿成一條直線的嘴角,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玉石俱焚般的決絕狠厲。
    他身後,所有的軍官——隊正、都頭,無一例外地站在垛口最前沿,甚至半個身子探出牆外!
    他們揮舞著手中的刀槍,聲嘶力竭地指揮,甚至親自抄起長矛、弓弩,將試圖攀爬上來的朱雀士兵狠狠捅下去、射下去!
    “頂住!給老子頂住!”一個滿臉橫肉的都頭,一刀劈斷一架搭上城垛的雲梯鉤爪,朝著下麵密密麻麻的人頭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想上來?踩著爺的屍體再說!”
    “瞄準那個舉盾的!砸!!”另一個隊正抱起一塊臉盆大的石頭,狠狠朝下方一個正奮力向上攀爬的朱雀什長砸去!
    丁勇亮的存在和他身後軍官們的瘋狂身先士卒,如同定海神針,牢牢釘在城頭。
    守軍的抵抗變得異常頑強,每一次反擊都帶著同歸於盡的慘烈氣勢。
    滾燙的、散發著令人作嘔惡臭的金汁煮沸的糞水混合毒物)被大瓢大瓢地潑下,中者無不皮開肉綻,慘嚎著跌落,傷口迅速潰爛。戰鬥從一開始就進入了最殘酷的白熱化階段。
    後方指揮高台上。
    劉誌群緩緩放下了手中的單筒黃銅望遠鏡。
    那精鋼打磨的鏡片,清晰地映出了關牆上丁勇亮那如同鐵鑄般的身影,以及他身邊那些悍不畏死、親自搏殺的軍官們。
    鏡片後的那雙老眼,非但沒有憂慮,反而猛地爆發出熾熱的光芒!
    “好!好個丁勇亮!好個身先士卒!”劉誌群猛地仰天大笑起來,笑聲洪亮如雷,充滿了戰場老卒特有的血性與狂放,甚至帶著一絲棋逢對手的興奮。
    “這是要跟老子玩兵對兵、將對將的把戲?想用這股子不要命的狠勁,生生壓垮我朱雀兒郎的士氣?嘿嘿,好得很!正合老子胃口!”
    他猛地轉身,腰間的佩刀刀鞘與甲葉碰撞,發出鏗鏘之聲。他如電的目光掃過簇擁在身邊的各級軍官——營指揮使、都頭、副將,一張張或飽經風霜、或年輕銳氣的臉上都寫滿了凝重和戰意。
    “都聽好了!”劉誌群的聲音如同金鐵交鳴,斬釘截鐵,“傳我將令!都頭以上軍官,有一個算一個,給老子站到各自隊伍的最前麵去!
    今日,老子親自帶你們登城!
    讓這些蜀地偽朝的雜碎,見識見識什麽是真正的朱雀軍魂!什麽是他娘的‘身先士卒’!”
    此言一出,眾軍官先是一愣。
    讓高級軍官,甚至主將親冒矢石衝擊第一線?
    這與常規兵法大相徑庭!但僅僅是瞬間的錯愕,隨即,一股更加狂野、更加嗜血的氣勢從這群悍將身上爆發出來!
    “哈哈哈!將軍!兄弟們早就手癢難耐了!”一個臉上帶著一道從眉骨斜劈至嘴角、如同蜈蚣般猙獰刀疤的營指揮使,猛地拔出腰間的環首大刀,舔了舔幹裂起皮的嘴唇,眼中閃爍著餓狼般的光芒。
    “天天看著小崽子們衝殺,這把老骨頭都快生鏽了!今日正好開開葷,殺他個痛快!” 他身上的舊傷疤仿佛都在興奮地跳動。
    他身旁一名年輕的都頭,臉頰上還帶著未脫的稚氣,此刻因緊張而微微發白,但眼中同樣燃燒著熊熊戰意。
    他用力地、近乎發泄般地揮舞了一下手中的蒙皮木盾和腰刀,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卻無比堅定:“末將願隨將軍死戰!砍翻那些狗娘養的!”
    劉誌群的目光緩緩掃過這群跟隨自己南征北戰多年的生死兄弟,眼神深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情,但瞬間被鋼鐵般的決絕取代。
    他沉聲道:“陛下親定的作戰條例,老子倒背如流!尋常戰事,主將不可輕涉險地,當坐鎮中軍,運籌帷幄!但今日不同!”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驚雷炸響,“這劍門關,一道比一道難啃,打到這個份上,已經不是尋常的攻城拔寨!這是意誌的較量!是士氣的比拚!是狹路相逢勇者勝!唯有我等身先士卒,用刀劍和血肉告訴兒郎們,我們與他們同在!同生!共死!方能將他們的膽氣、他們的力量,催發到極致!用最小的代價,一舉踏平這第三道鬼門關!”
    “遵命——!!!”眾軍官齊聲應諾,聲浪如同實質般衝天而起,震得高台上的旌旗獵獵作響。
    沒有半分猶豫,他們迅速分散,如同離弦之箭奔向各自統領的隊伍,毫不猶豫地推開前排的士兵,站到了衝擊隊列的最前端!
    劉誌群本人,更是“鏘啷”一聲抽出親兵遞來的厚背斬馬戰刀,刀身寬厚,寒光凜冽!
    另一隻手接過一麵篆刻著浴火朱雀浮雕的沉重精鐵方盾!他深吸一口氣,大步流星,在一眾親衛擔憂卻又無比崇敬的目光中,直接走向了衝鋒陣型最核心、最危險的鋒矢位置!
    他那並不算特別魁梧的身軀,此刻卻仿佛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散發著令人窒息的血色威壓和必勝的信念。
    士兵們親眼目睹著老將軍那決絕的身影頂在了最前方,看著那些平日裏指揮若定的軍官們此刻與自己並肩站在死亡線上,一股難以言喻的熱流瞬間衝垮了因慘烈傷亡而積壓在心頭的陰霾和恐懼!
    原本有些低落的士氣,如同被澆上了滾燙的烈油,“轟”地一下熊熊燃燒起來!
    所有的疲憊、傷痛都被拋諸腦後,眼中隻剩下瘋狂的殺意和對勝利最原始的渴望!
    他們緊握武器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喉嚨裏發出低沉的、野獸般的咆哮。
    “朱雀——!”劉誌群高舉戰刀,聲如洪鍾,氣衝霄漢!
    “必勝!必勝!必勝——!!!”山呼海嘯般的回應,裹挾著無邊無際的慘烈殺氣,匯成一股毀滅性的洪流,再次狠狠撞向那巍峨聳立、仿佛不可逾越的第三道關牆!
    整個戰場的氣氛,被劉誌群這破釜沉舟的決斷,推向了更加慘烈、更加瘋狂的巔峰!
    ……
    ……
    與此同時,劍門關西北方向二十裏外。
    這裏的地形,與正麵戰場的開闊截然不同。
    兩側是連綿不絕、高聳入雲的陡峭山脈,山勢如鬼斧神工劈鑿而成,怪石嶙峋,巨大的峭壁或寸草不生,裸露著青灰色的冰冷岩體,在暮色中泛著幽光;
    或爬滿了深綠色、帶著濕滑水汽的藤蔓,更添幾分陰森詭譎。
    茂密的原始森林如同厚重的墨綠色絨毯,覆蓋著大部分山體,林海在漸起的夜風中起伏,發出低沉而持續的“沙沙”聲,如同無數巨獸在黑暗中竊竊私語,醞釀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峭壁之下,散落著無數曆經風霜的巨大岩石,小的如磨盤,大的堪比房屋,一條僅容兩馬並行的狹窄山路,便在這般險惡的環境中蜿蜒穿行,如同巨蟒身上一道隱秘的鱗縫。
    夜幕,如同巨大的墨色帷幕,帶著刺骨的寒意,緩緩籠罩了這險峻的山地。
    白日的喧囂徹底被死寂吞噬。
    山路兩旁的密林深處,各種窸窸窣窣的聲音被無限放大,變得格外清晰刺耳——那是夜行動物在枯葉上爬行,是毒蟲在草叢中摩擦,是某種未知生物的低沉嗚咽,仿佛有無數雙冰冷、充滿惡意的眼睛在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中死死窺視著這支渺小的隊伍。
    偶爾,一聲淒厲得如同鬼哭的夜梟啼鳴毫無征兆地劃破死寂的夜空,聲音尖銳得能刺穿耳膜,令人頭皮瞬間炸開,脊背竄起一股透骨的寒意。
    空氣潮濕陰冷,混合著腐殖質和某種奇異菌類的氣味,吸入口鼻,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腥甜。
    這份令人極度不安的寂靜,很快被一支疾行的隊伍打破。
    王玉坤親自率領的近五百精銳步騎其中四百餘是精選的悍卒,僅有數十斥候騎馬),正兩人一排,如同一條沉默的巨蟒,在這條濕滑泥濘卻尚能通行的秘密山道上疾速潛行。
    馬蹄被厚布緊緊包裹,踏在濕漉漉的石頭上隻發出沉悶的“嘚嘚”聲;士兵們為了保持靜默,盡量控製著步伐,但沉重的呼吸聲、濕透的皮甲摩擦聲、兵刃與甲葉偶爾不可避免的輕微碰撞聲,以及壓低的、急促的短促命令聲,依舊在這幽閉、壓抑的山穀中清晰可聞,甚至帶著回響。
    他們的身影在朦朧的、被山影切割得支離破碎的月光下快速移動,驚起了道旁樹梢上棲息的宿鳥,“撲棱棱”地飛起,留下一串驚慌失措的鳴叫,打破了夜的偽裝,也像警鍾般敲在王玉坤的心頭。
    突然!
    行進中的隊伍毫無征兆地、齊刷刷地停了下來!
    仿佛巨蟒瞬間僵直了身體。
    “怎麽回事?!” 騎在一匹耐力極佳、步履穩健的山地馬上的王玉坤猛地勒住韁繩,心頭警兆驟升,一股冰冷的寒意沿著脊椎竄上。
    他身形精悍,麵容在昏暗的光線下更顯冷峻如鐵,一雙眼睛如同最銳利的鷹隼,此刻正警惕而銳利地掃視著前方被巨大山影徹底吞沒的狹窄路徑。
    他能感覺到,隊伍中所有人的呼吸都在這一刻屏住了。
    很快,一個如同狸貓般敏捷的身影從前方濃稠的黑暗中無聲地竄出,是斥候隊正朱狗娃。
    他單膝跪地,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無法掩飾的焦灼和絕望:“稟將軍!前方……前方過不去了!小路要穿過一個天然形成的狹窄山澗,‘一線天’那種!一次隻能容一人一馬勉強擠過去!可是……可是山澗的另一頭出口,不知何時……被人用巨石徹底堵死了!堆得跟小山一樣,嚴嚴實實,人力……人力短時間內絕難清除!我們……被阻斷了!”
    朱狗娃的聲音到最後,幾乎帶上了哭腔。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找到這條路的代價,也比任何人都明白時間對於正麵戰場意味著什麽。
    “什麽?!”王玉坤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一隻冰冷的鐵手狠狠攥住!
    臉色在火把搖曳的、忽明忽暗的光線下瞬間變得鐵青!
    派出了軍中最好的山地斥候,耗費了難以想象的代價,犧牲了數名精銳探子,才從幾個瀕死的老獵戶口中撬出這條被廢棄遺忘多年的隱秘通道!
    他所有的希望,所有破局的關鍵,都寄托在它能神兵天降般繞過劍門關正麵天險,直插敵人後方或側翼,給予致命一擊!
    眼看劍門關那模糊卻巨大的輪廓在單筒望遠鏡中已依稀可見,希望的曙光仿佛觸手可及……卻在距離目標最近的咫尺之地,被冰冷的、沉默的巨石無情粉碎!
    顯然,這條密道早已被劍門關守軍發現!
    對方不僅知道,而且以最徹底、最冷酷的方式——物理封堵——徹底宣告此路不通!
    這不僅僅是一條路的斷絕,更是整個奇襲計劃的夭折!
    一股冰冷的焦躁感,混合著巨大的挫敗感和對正麵袍澤的擔憂,瞬間攫住了王玉坤的全身!
    他仿佛能穿透這重重山巒,清晰地聽到關牆另一側震天的喊殺聲、垂死的慘嚎聲;能看到朱雀軍團同袍們在如雨的箭矢、滾落的巨石、傾瀉的滾燙金汁中浴血倒下的慘烈景象!
    張巡大將軍正麵強攻的壓力有多大?每時每刻的傷亡會有多重?
    每拖延一刻,都是無數鮮活生命的流逝!都是對勝利機會的殘酷消磨!
    “該死!!”王玉坤從牙縫裏狠狠擠出兩個字,聲音低沉嘶啞,帶著壓抑到極致的狂怒。
    他猛地閉上眼,強迫自己劇烈起伏的胸膛平複下來,大腦在絕望的邊緣高速運轉。
    再睜眼時,眼神已恢複了冰寒刺骨的冷靜和不容置疑的決斷:“所有斥候,立刻散出去!以這該死山澗為中心,向兩側山林仔細搜索,範圍擴大到十裏!尋找任何可能存在的岔路、獸徑,或者第二條通向北麵劍門關的秘道!活要見路,死要見跡!”
    “其他人,以百人隊為單位,輪流休息和清理山澗通道!給老子用鑿子撬棍,用手搬!哪怕手指磨爛,肩膀磨出血,也要給我開出一條縫來!快!執行!”
    命令如同冰水潑下,瞬間凍結了隊伍的慌亂。
    矯健的斥候如同最靈敏的山魈,毫不遲疑地鑽入兩側濃密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黑暗叢林,身影眨眼消失無蹤。
    留下的大部隊,一部分人立刻靠著冰冷濕滑的岩石坐下,抓緊每一分每一秒恢複體力,艱難地咀嚼著冰冷梆硬的幹糧,吞咽著皮囊裏所剩不多的冷水;
    另一部分則如同工蟻般湧向那狹窄得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山澗入口,在火把提供的有限而搖曳的光線下,用隨身的工兵鏟、鶴嘴鋤、鑿子撬棍,甚至用血肉之軀的雙手,開始與那堵住生路、冰冷堅硬的巨石進行一場絕望而艱苦卓絕的角力!
    叮叮當當的敲擊聲、沉重的喘息聲、石塊滾落的嘩啦聲在山澗逼仄的空間裏反複回蕩、疊加,如同敲打在每個人心頭的喪鍾,更添幾分令人窒息的壓抑。
    時間,在焦灼和絕望中緩慢得如同凝固的油脂,一點一滴地流逝。
    半天之後,派出去的斥候陸續返回。
    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長途跋涉的疲憊和深入骨髓的失望,身上的皮甲被荊棘劃破,臉上手上布滿血痕。
    “報將軍,西側五裏內,全是刀削斧劈般的懸崖絕壁,猿猴難攀,無路可行!”
    “報將軍,東側密林深處發現一處斷崖,深不見底,霧氣彌漫,扔塊石頭下去都聽不到回響,無法逾越!”
    “報將軍,北麵……除了那道橫亙百裏、傳說中飛鳥難渡的‘鬼見愁’大裂穀,別無他途!若要繞行裂穀……至少需半月以上……”
    “報將軍,南麵是絕壁,無路……”
    所有的回報,最終匯成同一個冰冷刺骨、令人窒息的結論:此路不通,亦無他路!
    王玉坤獨自站在一塊凸起的、被夜露打濕的冰冷岩石上,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塑,遙望著東南方向。
    雖然隔著重重疊疊、如同鬼影般的山巒,他仿佛能清晰地看到劍門關上空彌漫的硝煙,聽到那震耳欲聾、永不停歇的廝殺聲!
    他的心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緊、揉搓,巨大的焦慮和無力感幾乎要將他徹底吞噬。
    繞行?時間就是生命,正麵戰場等不起!強攻這山澗?
    效率低得令人絕望,等他們磨開一條通道,關前的戰鬥恐怕早已塵埃落定,朱雀軍團主力可能已血流成河!
    就在這絕望的陰雲濃重得如同實質,即將徹底籠罩他心頭之時——
    “嗚——!”
    一陣強勁的、帶著山林特有濕冷氣息的西北風,毫無征兆地呼嘯著穿過層巒疊嶂,猛烈地吹拂而來!
    風聲淒厲,如同鬼哭!吹得王玉坤的戰袍獵獵作響,冰冷的風刀子般刮過他的臉頰,也猛地吹散了他腦中混沌的迷霧!
    一個瘋狂而大膽、足以扭轉乾坤卻也極端殘酷、如同毒蛇般的念頭,瞬間鑽入他的腦海——燒山、火攻——燒死、用煙熏死劍門關四萬守軍。
    ……
    ……